行唐之地,素重酒风,尤嗜枣木杠。此酒浸山川魂魄,承水土灵韵——口头镇北,丘陵起伏,红枣漫山;镇南平原广袤,麦浪翻涌,青纱帐密。秋深时节,枣子红透,灿若云霞,醉了一山又一城。
口头镇踞山原交界,北倚太行之险,南瞰平原之阔。203省道纵贯镇东,蜿蜒通晋蒙;241省道横穿镇南,逶迤连京晋。地势险要,自古兵家必争,而今商旅络绎。道旁酒坊、蜜枣坊林立,木杆上红旗猎猎,“枣木杠”金字耀目。缸裹红绸,酒香四溢,行人过此,无论买否,皆可尝酒。伙计舀酒时,说年份、道风味,客人们浅酌慢饮,不觉便醉在这醇厚酒香之中。
孔雀山根,有“醉仙坊”,最为传奇。坊临203省道,三丈旗杆挑杏黄旗,“棋王”二字经日晒风蚀,愈发醒目。旗下小字书:象棋挑战赛,胜则赠枣木杠五十斤;败则需购百斤。南来北往客皆知,旗下人不寻常——魏老软也。
醉仙坊青石棋桌前,喧嚣尽消。魏老软捻子出坊,佝偻脊梁倏挺,浑浊双目如寒星乍现。“将”子重落楚河汉界,惊飞檐下雀鸟,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挑战者首局架中炮,攻势凌厉。老软却支士角炮,落子轻柔,似雪飘无声,然暗藏杀机。中盘时,车马相交,硝烟顿起。老软双马忽从侧翼杀出,连环跳跃,如蛟龙出海,直破敌阵。众人屏息数马步,方觉步步精妙,竟将老将逼入绝境。“啪”地一声,“马”扣卧槽,首局已定。
次局,对手摆屏风马阵,欲守后攻。老软反其道而行,弃卒抢攻,车炮如电,直捣敌营。落子间,左手托酒碗,琥珀色枣木杠随腕晃动,却点滴不洒。待对手察觉右翼空虚,老软双车已成“霸王车”,铁甲洪流般,将防线碾作齑粉。
末局定胜负,挑战者孤注一掷,摆敢死阵。老软轻笑,棋子悬而未落。众人以为他轻敌,不料“炮”子突越重重防线,隔“车”轰掉老将。“千里照面”,一招制敌,众人尚未看清,胜负已分。
有人言老软设局谋利,有人说他借棋扬名。老软只是添枣入酒,看琥珀酒液漫过金丝蜜枣,醉意含笑:“这棋盘,横竖皆路。”输棋行商负百斤枣木杠离去,却频频回望——酒香与棋子撞击声,勾人心魄。
1938年深秋,日寇铁蹄踏碎安宁。佐藤贱男踏入醉仙坊时,老软正以枣核为子,摆于棋盘。三局厮杀,楚河汉界似染血痕,佐藤将旗三落。军刀寒光中,老软捧出三碗二十年陈酿:“太君,这酒……”酒气蒸腾,三个醉倒身影消失在月夜,唯余棋盘残子,晨露中泛着冷光。
岁月流逝,棋盘刻满纹路。一日,白须老者至,青衫绣半朵残莲。二人对弈,落子如飞雪,三时辰未休。“魏师傅之棋,杀气过重。”老者捻“马”轻语。老软添酒,酒晃碎光影:“老前辈可知,枣木杠何以越陈越烈?”
暮色四合,老者推枰认负。临行,望褪色“棋王”旗,抚掌大笑:“妙哉!棋有杀招,酒有烈劲,人有……”话未毕,山风骤起,卷走余音。唯棋盘“将”字,染夕阳如血,与漫山红枣遥遥相望。
此后,传言纷起。或说醉仙坊棋桌下埋百年陈酿,或言老软棋谱藏杀寇妙法。每当酒坊炊烟起,棋桌依旧,只是那交错棋路中,藏了多少故事,再无人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