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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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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魂

我叫狗剩,爹娘给我取这名时,只盼我能像路边野草般活着。可1941年5月的中条山,连野草都要在炮火里断了根——那天,我和800个弟兄,把命还给了黄河,把魂留在了马家崖。

开拔马家崖前,炊事班的老陕王揣给我个油布包,里面是块烤得焦香的糜子饼,还有张泛黄的戏词。他手掌上的老茧比枪托还厚,是常年揉面磨的,此刻却颤巍巍捏着戏词:“狗剩,俺是华阴的,打小跟着戏班唱秦腔。这《易水送别》的词,你先拿着,等咱打跑鬼子,俺教你唱。”我攥着油布包,饼渣硌得手心疼,那时我还不知道,这戏词会成我们最后的绝唱。

5月7日的拂晓,天是铅灰色的。鬼子的炮弹像疯了的野兽,砸在我们据守的土坡上,土块混着弹片飞起来,砸得人睁不开眼。我趴在掩体里,身边是刚满15岁的陕西娃小豆子,他怀里揣着娘绣的老虎肚兜,总念叨“打完仗要带娘看黄河”。突然,一颗炮弹在不远处炸开,小豆子的老虎肚兜飞了出去,染着血挂在断枝上。他刚要伸手去够,班长老黑猛地把他按在身下:“不要命了!留着命才能打鬼子!”

老黑的右腿是去年在闻喜县伤的,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可端枪瞄准比谁都稳。他把自己的步枪塞给我:“狗剩,你眼神好,盯着鬼子的机枪手。记住,咱177师的兵,就算死,也得拉个鬼子垫背!”我点头,手指扣着扳机,却看见鬼子的坦克从远处开过来,履带碾过我们的战壕,把弟兄们的尸体压得血肉模糊。那一刻我才懂,没有枪炮的我们,就像黄河里的浮萍,风一吹就没了根——这不是打仗,是用命填啊!

打了两天两夜,我们的弹药见了底,连刺刀都断了大半。5月9日傍晚,我们被鬼子逼到了马家崖的悬崖边,身后是咆哮的黄河,身前是黑洞洞的枪口。鬼子的喊话器里传来狞笑:“投降吧!皇军给你们留条活路!”人群里有人哭了,是小豆子,他抹着眼泪:“俺还没带娘看黄河呢……”老黑拄着断刀站起来,他的左臂被弹片划开个大口子,血顺着胳膊流到刀把上,红得刺眼:“哭啥!咱是中国人,宁死不做亡国奴!”

这时,老陕王突然从怀里掏出那叠戏词,声音嘶哑却洪亮:“弟兄们!俺们陕西人,唱着秦腔长大,今儿个,咱就用《易水送别》给鬼子送送葬!”他清了清嗓子,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先唱了起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先是几个人跟着唱,接着是几十人、几百人。我们的嗓子早被硝烟熏得沙哑,有的弟兄断了胳膊,就用一只手打着拍子;有的腿断了,就趴在地上,头朝着黄河的方向;小豆子擦了擦眼泪,把染血的老虎肚兜塞进怀里,跟着老陕王的调子,唱得格外用力。秦腔的调子本就悲壮,此刻在悬崖边回荡,盖过了黄河的浪涛,盖过了鬼子的叫嚣,像一把把刀子,扎在每个中国人的心上。

我摸着怀里的油布包,糜子饼早就吃完了,只剩下那张戏词。老黑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狗剩,等会儿跳的时候,跟着唱,别慌。咱中国人的魂,不能散!”我点头,眼泪混着脸上的泥土流下来,嘴里跟着唱:“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鬼子不耐烦了,机枪开始扫射,几个弟兄倒了下去,可歌声没停,反而更响了。老陕王把戏词举过头顶,大声喊道:“弟兄们!咱177师的兵,要走得有骨气!听我口令,整理着装!”我们纷纷挺直腰板,哪怕衣服破了、伤口在流血,也要把军帽戴正,把破烂的军装拉平——这是我们最后的仪式,是中国人的尊严。

“全体都有!面向黄河,齐唱《易水送别》!”老黑的声音像惊雷,我们齐刷刷地转过身,看着脚下奔腾的黄河。老陕王起了调,这一次,没有一个人走音,没有一个人掉队:“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歌声里,老黑第一个走到悬崖边,他回头看了看我们,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坚定:“弟兄们,来世咱还做中国人,还打鬼子!”说完,他纵身跳了下去,那道身影在夕阳下,像一片燃烧的叶子,坠向黄河。

“跳!”老陕王喊着,抱着戏词跳了下去。小豆子拉着我的手,他的手很凉,却紧紧攥着我:“狗剩哥,俺不怕了,俺跟娘说过,要做英雄。”我看着他,点了点头,跟着人群,一步步走向悬崖边。

黄河的浪涛声越来越近,歌声也越来越响。我想起爹娘在村口送我时的模样,想起老陕王说要教我唱秦腔的承诺,想起小豆子怀里的老虎肚兜。我知道,我们输了,输在没有枪炮,输在国家落后,可我们不能丢了中国人的骨气!就算死,也要让鬼子知道,中国人不好欺负,就算今天我们跳了黄河,总有一天,会有人替我们站起来,把鬼子赶出中国!

我纵身跳了下去,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是弟兄们的歌声,是黄河的咆哮。我好像看到老陕王的戏词在风中飘着,看到小豆子的老虎肚兜飞向天空,看到老黑的断刀插在黄河边的泥土里。那一刻,我不觉得疼,只觉得心里烧得慌——这落后的苦,这亡国的恨,我们今天替国人受了,只盼将来的中国人,能不再受这份罪,能让国家强大起来,能让黄河永远不再染着中国人的血!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浪花拍醒,漂在一块木头上。回头看马家崖,歌声已经停了,只剩下鬼子的旗帜在风中飘着,刺眼得很。我知道,老黑、老陕王、小豆子,还有700多个弟兄,都永远留在了黄河里。我把怀里的戏词拿出来,上面还沾着血,我对着黄河大喊:“弟兄们!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活着,看着鬼子被打跑,看着中国强大起来!”

后来,我跟着游击队打鬼子,每次战斗前,我都会唱一遍《易水送别》,就像弟兄们还在我身边一样。我见过很多像我们当年一样的士兵,他们拿着简陋的武器,却有着和我们一样的骨气。我知道,只要中国人的魂不散,总有一天,我们会赢!

现在,我老了,可每次听到秦腔,还是会想起1941年的马家崖,想起那800个唱着《易水送别》跳黄河的弟兄。我常跟孩子们说:“当年我们输了,输在落后,可我们没丢骨气。你们要记住,国家强大了,才不会有人欺负我们;你们要努力,别让我们的血白流!”

黄河的水还在流,秦腔的调子还在唱。那800个忠魂,永远在黄河里看着我们,看着中国一步步强大起来。他们的血,不会白流;我们的苦,不会白受。中国人的骨气,就像这秦腔,就像这黄河,永远不会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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