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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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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树下的誓约

 

 槐树下的誓约


我总记得那棵老槐树,粗得要三个我手拉手才能抱住,枝桠像爷爷的胳膊一样弯弯曲曲,春天会开一嘟噜一嘟噜的白花,风一吹,落在我脖子里,痒丝丝的。六子哥说,这树是咱村的魂,只要树在,村就在。那时候我才九岁,不懂魂是什么,只知道跟着六子哥在槐树下站岗,他教我认路条上的红印章,说看见没有印章的陌生人,就得赶紧往村西头的磨盘那儿跑——那里藏着给游击队报信的铜铃。

那天是正月初三,年味还没散。我兜里揣着娘蒸的枣花馍,刚咬了一口,就看见六子哥从村外跑回来,棉鞋上沾着雪,脸冻得通红。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声音比腊月的风还急:“小石头,快!去通知东头的王奶奶和西头的李叔,鬼子把村围了,让他们赶紧往后山的溶洞躲!”我吓得枣花馍掉在地上,六子哥又塞给我一个新的,“别怕,按咱儿童团的‘五不’来,记住了?”我使劲点头,那五条誓约我背得比三字经还熟:不给敌人带路,不给敌人送信,不吃敌人的糖,不念敌人的书,不告诉敌人藏粮的地方。

我攥着枣花馍往王奶奶家跑,路过槐树下时,看见几个儿童团员正把写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标语往树干上贴。风卷着雪沫子打在标语上,红墨水洇开,像渗出来的血。我没敢停,王奶奶家的门虚掩着,我推开门喊“鬼子来了”,却看见王奶奶正把一布袋小米往炕洞里塞——那是给八路军藏的公粮。她听见我的话,手没停,只说:“小石头你先跑,我把这袋粮藏好就走。”我想帮她,她却把我往外推:“听话,去找六子哥。”

我刚跑出王奶奶家,就听见村口传来“砰砰”的枪响,还有鬼子“嗷嗷”的叫喊声。我往磨盘那儿跑,想按六子哥说的摇铜铃,可刚跑到巷口,就看见两个穿黄衣服的鬼子举着枪走过来。我赶紧躲在柴火垛后面,看见六子哥被三个鬼子围着,他的棉帽掉在地上,头发上落着雪,却梗着脖子,像槐树上的枝桠一样直。

“干部在哪里?八路军在哪里?”一个鬼子龇着牙,手里的枪托往六子哥身上砸。六子哥踉跄了一下,却笑着说:“我不知道什么是干部,也没见过八路军。”鬼子气得哇哇叫,又一枪托打过去,六子哥的嘴角流出了血,滴在雪地上,红得刺眼。我攥着拳头,指甲嵌进肉里,想冲出去,可想起六子哥教我的“要机灵,别硬拼”,又把身子往柴火垛里缩了缩。

后来鬼子把六子哥和没来得及跑的乡亲们赶到了槐树下,我趴在柴火垛后面,能看见王奶奶也在里面,她的脸煞白,却紧紧攥着手里的布包——我知道,里面是她给八路军做的布鞋。一个汉奸凑到鬼子身边,献殷勤地说:“太君,这小孩是儿童团的头,肯定知道公粮藏哪儿,给他块糖,他说不定就说了。”鬼子真的从兜里掏出一块糖,递到六子哥面前,糖纸是花花绿绿的,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那样的糖。可六子哥看都没看,一口唾沫吐在汉奸脸上:“谁吃你们这些脏东西!”

鬼子恼了,让汉奸把六子哥的棉衣脱了。正月里的风像刀子一样,六子哥赤着上身,冻得嘴唇发紫,却还是挺直了腰。鬼子用绳子把他吊在槐树上,拿起一根抬水棍就打,“砰砰”的声音像打在我心上。我听见王奶奶哭着喊“六子”,却被鬼子推搡着往后退。六子哥却一声没吭,直到鬼子把抬水棍打折了三截,他才喘着气说:“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后来鬼子点起了干草,火烤得我在柴火垛后面都觉得热。他们把火往六子哥身上扔,我看见六子哥的皮肤被烧得发黑,他疼得浑身发抖,却还是没喊一声饶命。乡亲们都低着头,有人在偷偷抹眼泪,李叔攥着拳头,指关节都白了——我知道,李叔是游击队的交通员,六子哥肯定知道他藏在哪儿,可他就是不说。

六子哥被折磨得昏了过去,鬼子又往他嘴里灌凉水,他醒过来,还是那句话:“不知道。”鬼子实在没辙了,一个当官的挥了挥手,两个鬼子拿起石头,往六子哥身上砸。我不敢看,把脸埋在柴火里,听见王奶奶撕心裂肺的哭声,听见乡亲们压抑的呜咽,还听见槐树叶“哗啦哗啦”的响,像在哭。

等鬼子走了,我从柴火垛里爬出来,跑到槐树下。六子哥躺在地上,身上都是血和伤,手里还攥着一张纸——是我们儿童团的“五不”誓约,纸都被血浸透了,可上面的字还能看清。王奶奶把自己的棉衣盖在六子哥身上,哭着说:“六子是好样的,没给咱村丢脸。”

后来游击队回来了,他们在槐树下给六子哥立了块木牌,上面写着“模范童子军张六子之墓”。我和其他儿童团员还是在槐树下站岗,只是每次站在树下,我都会想起六子哥教我背“五不”誓约的样子,想起他塞给我的枣花馍,想起他被吊在树上时,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开春的时候,槐树上又开了白花,风一吹,落在木牌上。我捡起一朵,放在六子哥的木牌前,心里想着:六子哥,你看,树还在,村还在,我们都记得你的话,会守住咱的家,守住“五不”的誓约。远处传来游击队的军号声,我站直了身子,像六子哥那样,把胸脯挺得高高的——我知道,只要我们都像六子哥一样,鬼子就永远打不垮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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