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阿生,1919年生在上海闸北的一个弄堂里。父亲是纱厂的机修工,母亲在里弄里帮人缝补衣裳,日子过得紧巴却也算安稳。1937年夏天,我刚满18岁,在一家五金铺当学徒,每天听着黄浦江上传来的汽笛声,总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直到8月9日那天,虹口传来的枪声,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彻底打碎了所有人的安宁。
第一章 闸北的烽火
8月13日傍晚,我正在给师傅收拾工具,突然听见远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窗户玻璃震得嗡嗡作响。师傅扔下手里的扳手,跑到门口抬头往天上看:“坏了,是炮弹!日本人打过来了!”
弄堂里瞬间乱作一团,有人抱着铺盖往租界跑,有人哭喊着找家人,还有人站在路边骂骂咧咧。我想起在纱厂上班的父亲,拔腿就往纱厂跑。街上到处是奔跑的人群,偶尔有子弹从头顶掠过,吓得人赶紧往墙角躲。等我跑到纱厂门口,眼前的景象让我浑身发冷——厂房的屋顶塌了一半,浓烟滚滚,几个浑身是血的工人躺在地上,没人敢上前施救。
“阿生!快过来!”父亲从一堆断木后面跑出来,拉着我就往旁边的小巷躲。他的胳膊受了伤,鲜血浸透了粗布褂子。“纱厂被炸弹炸了,日本人的飞机还在天上盘旋,咱们赶紧回家找你妈!”
我们沿着墙根一路小跑,路过闸北火车站时,看见一群穿着灰布军装的士兵正往车站里冲。他们背着步枪,腰间挂着手榴弹,脸上满是坚毅。其中一个年轻的士兵不小心摔了一跤,枪掉在地上,他赶紧爬起来捡起枪,又跟着队伍往前跑。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国民革命军的士兵,他们的身影,像一道光,照进了混乱的闸北。
回到弄堂,母亲已经收拾好了一个小包袱,里面裹着几件衣服和几块银元。“咱们去租界吧,听说那边是英国人管的,日本人不敢随便进去。”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攥着父亲受伤的胳膊,心里却想着刚才那些士兵——他们在保卫上海,我却要躲进租界,这算什么?
“我不去租界。”我突然开口,“爸,妈,日本人都打到家门口了,我想参军。”
父亲一巴掌拍在我背上:“你疯了?你才18岁,连枪都不会开,去参军就是送死!”
“可那些士兵也和我差不多大,他们能打仗,我为什么不能?”我梗着脖子反驳。母亲拉着我的手,眼泪掉了下来:“阿生,妈就你一个儿子,你要是出事了,妈可怎么活啊?”
就在我们争执的时候,巷口传来一阵马蹄声,几个骑着马的士兵路过,其中一个停下来喊道:“闸北的百姓听着!国民革命军八十八师正在前线抵抗日军,需要年轻力壮的人帮忙运送物资、传递消息,愿意的跟我们走!”
我眼睛一亮,挣脱母亲的手就往巷口跑。父亲想拉我,却被母亲拦住了:“让他去吧,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阿生,你要照顾好自己,妈在家等你回来!”
我回头看了一眼父母,用力点了点头,跟着士兵跑了。走之前,母亲把那个小包袱塞到我手里,里面还多了两个热乎乎的馒头。我知道,这一去,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他们。
我们跟着士兵来到八十八师的临时指挥部,那是一间被炸毁一半的商铺。一个穿着少校军装的军官正在给几个士兵布置任务,他看见我们来了,停下手里的活,对旁边一个中尉说:“把这些百姓分成两组,一组跟着运输队送弹药,一组留下来当通讯员,负责传递消息。”
中尉把我带到一个穿着上尉军装的人面前:“雷连长,这是陈阿生,年纪轻,腿脚快,让他跟着你当通讯员吧。”
雷连长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他的脸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疤,眼神却很锐利:“会认字吗?知道怎么躲避炮弹吗?”
“我上过几年私塾,认识字。刚才从纱厂跑回来,躲过几次子弹,应该能行。”我赶紧回答。
雷连长点了点头:“好,那你就跟着我。我是机枪连的雷雄,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通讯员,我的命令,要第一时间传递给各个阵地,明白吗?”
“明白!”我挺直腰板回答,心里既紧张又兴奋。
当天晚上,我跟着雷连长来到闸北前沿阵地。战壕里到处是积水,士兵们蜷缩在里面,有的在擦拭步枪,有的在啃干硬的饼干。远处的枪声不断,偶尔有炮弹落在附近,震得泥土簌簌往下掉。雷连长把我拉到一个掩体后面:“夜里传递消息要小心,尽量贴着墙根走,听见炮弹的呼啸声就赶紧趴下。这是你的任务本,把每个阵地的情况都记下来,不能漏一个字。”
我接过任务本,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第一次传递消息是去一连连长上官志标的阵地,距离不算远,却要穿过一条被日军火力封锁的街道。我按照雷连长说的,贴着墙根慢慢走,刚走到街中间,突然听见“咻”的一声,赶紧趴在地上。一颗炮弹落在不远处,炸起的泥土溅了我一身。我不敢多待,爬起来继续跑,终于在一个小时后到达了一连阵地。
上官连长正在战壕里指挥士兵射击,他看见我来了,接过雷连长的命令,看了一眼,对我说道:“告诉雷连长,我们这里弹药充足,就是伤亡有点大,需要补充兵力。你回去的时候小心点,日军的狙击手很厉害。”
我把上官连长的话记在任务本上,往回跑。路上,我看见一个士兵躺在地上,他的腿受了伤,血流了一地。我跑过去想扶他,他却摆了摆手:“别管我,快去传递消息,阵地不能没有消息。”我咬了咬牙,把母亲给我的馒头递给他一个,然后继续往回跑。
回到雷连长身边,我把上官连长的话告诉他,还把那个士兵的情况说了一遍。雷连长叹了口气:“伤亡太大了,这几天一直在补充兵力,可还是不够。阿生,你第一次传递消息就没出岔子,不错。以后要更小心,你的命不仅是你自己的,也是阵地的。”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很难过。那个受伤的士兵,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战斗越来越激烈。日军的飞机不停地轰炸,坦克也开始进攻阵地。我们的士兵用步枪、手榴弹对抗日军的坦克,很多人都牺牲了。我每天在各个阵地之间穿梭,传递消息、运送药品,见过太多的伤亡。有的士兵上一秒还在和我说话,下一秒就被炮弹击中;有的士兵被炸断了胳膊,却还在坚持射击。他们的样子,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
9月初的一天,我跟着雷连长去师部开会。师部里,师长孙元良正在给几个团长布置任务,他的脸色很凝重:“日军增派了三个师团的兵力,我们的防线压力很大。委员长命令我们,一定要守住闸北,为大部队撤退争取时间。”
散会后,雷连长对我说:“阿生,情况不太好,日军的攻势越来越猛,我们可能要撤退了。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守住阵地,不能让日本人轻易占领闸北。”
我心里一紧:“那我们要撤到哪里去?”
雷连长看了一眼远处的四行仓库:“可能会去那里。四行仓库是钢筋混凝土结构,很坚固,易守难攻。如果真要撤退,那里会是我们的最后阵地。”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四行仓库矗立在苏州河北岸,像一座钢铁堡垒。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座仓库,会成为我接下来几天最难忘的记忆。
第二章 四行仓库的坚守
10月26日,天空灰蒙蒙的,飘着小雨。我跟着雷连长和其他士兵,从闸北前沿阵地撤退到四行仓库。路上,日军的飞机一直在轰炸,我们只能躲在废墟里,等飞机飞走了再继续走。很多士兵都受了伤,有的甚至走不动路,只能靠战友搀扶着。
四行仓库原本是大陆、金城、盐业、中南四家银行的联合仓库,有六层楼高,墙壁厚得能挡住子弹。我们到达的时候,仓库里已经有不少士兵了,他们正在用沙袋加固门窗,把机枪架在窗户旁边。一个穿着中校军装的军官正在指挥士兵布置防线,他就是五二四团团副谢晋元。
谢团副看见我们来了,走过来和雷连长握了握手:“雷连长,你们来得正好。现在仓库里加上你们机枪连,一共414人,我们要在这里坚守7天,掩护大部队撤退。”
“414人?”我小声嘀咕了一句,心里有点害怕。我们要面对的,是日本的王牌军第三师团,兵力比我们多好几倍,还有飞机、坦克支援。
谢团副好像听见了我的话,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坚定:“人是少了点,但我们有坚固的仓库,有全国人民的支持,一定能守住。阿生是吧?我听说你是闸北本地人,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以后传递消息的任务,还要多靠你。”
我没想到谢团副会知道我的名字,赶紧挺直腰板:“请团副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当天晚上,我们在仓库里简单地布置了一下。一层和二层是防线,士兵们分成几班轮流站岗;三层是医疗室,几个医生正在给受伤的士兵包扎伤口;四层以上是宿舍和物资存放处。我和几个通讯员住在四层的一个小房间里,房间里只有几张木板床,地上堆满了弹药箱。
夜里,我躺在床上,听着外面传来的枪声,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想起了父母,不知道他们在租界里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想念我。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日军进攻了!”有人喊道。我赶紧爬起来,拿起任务本就往楼下跑。
雷连长已经在一层的防线里了,他看见我来了,喊道:“阿生,快去通知二连,让他们加强西侧的防守,日军的坦克正在往这边冲!”
我答应一声,往二连的阵地跑。仓库里的通道很窄,到处是士兵和弹药箱,我只能小心翼翼地挤过去。刚跑到二层,突然听见“轰隆”一声,仓库的墙壁被炮弹击中,碎石块掉了下来,砸在我的肩膀上,疼得我龇牙咧嘴。我不敢停,继续往二连阵地跑。
二连连长邓英正在指挥士兵用手榴弹炸日军的坦克,他看见我来了,问道:“雷连长有什么命令?”
“雷连长让你们加强西侧防守,日军的坦克快冲过来了!”我喘着气说。
邓连长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回去告诉雷连长,我们会守住的!”
我往回跑的时候,看见一个士兵正拿着步枪对着坦克射击,子弹打在坦克上,只留下一个个小坑。坦克上的机枪不停地扫射,那个士兵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我心里一酸,赶紧跑过去,想把他拉到掩体后面,却被他推开了:“别管我,快去传递消息,阵地不能丢!”
我咬了咬牙,继续往回跑。回到雷连长身边,我把邓连长的话告诉他,还把那个士兵的情况说了一遍。雷连长拍了拍我的肩膀:“辛苦了,阿生。这些士兵都是好样的,我们一定要守住仓库,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
战斗一直持续到天亮,日军才撤退。我们打扫战场的时候,发现仓库外面躺着几十具日军的尸体,还有几辆被炸毁的坦克。我们这边也有不少伤亡,二连有十几个士兵牺牲了,还有几个受了重伤。
早上,我跟着雷连长去医疗室看望受伤的士兵。医疗室里挤满了人,医生和护士们忙得不可开交。一个年轻的士兵躺在病床上,他的腿被截肢了,脸上却没有一点悲伤:“连长,我虽然不能打仗了,但我还能帮着照看弹药,你们可别把我丢下。”
雷连长眼眶红了,他拍了拍那个士兵的手:“放心,我们不会丢下你的。等仗打完了,我带你回家。”
就在这时,一个士兵跑进来喊道:“雷连长,谢团副找你,说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我们跟着那个士兵来到四层的指挥室,谢团副和杨瑞符营长正在看地图。谢团副看见我们来了,指着地图说:“日军昨天进攻受挫,今天肯定会加大攻势。我们的供水和供电已经被日军切断了,只能靠市民送来的物资维持。雷连长,你带几个人,晚上趁着夜色,去苏州河南岸接应市民送来的物资,顺便把重伤员送出去。”
“是!”雷连长敬了个礼。
晚上,我跟着雷连长和几个士兵,从仓库的后门出去,沿着沙袋筑成的通道往苏州河南岸走。通道很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我们走得很慢,生怕被日军发现。快到河南岸的时候,我看见岸边有很多市民,他们手里拿着食品、药品、衣物,还有一些人举着标语,上面写着“中国军队加油!”“打倒日本侵略者!”
一个穿着旗袍的小姑娘看见我们来了,跑过来把一面国旗递给雷连长:“这是上海市商会让我送来的,希望你们能把国旗挂在四行仓库的顶上,让日本人看看,我们中国人是不会屈服的!”
雷连长接过国旗,敬了个礼:“谢谢你,小姑娘。我们一定会把国旗挂起来,守住四行仓库!”
那个小姑娘就是杨惠敏,后来我才知道,她为了送这面国旗,爬过铁丝网,躲过日军的巡逻队,花了两个多小时才来到仓库。
我们把市民送来的物资搬回仓库,又把十几个重伤员抬到河南岸,交给租界的医护人员。在回去的路上,日军的巡逻队发现了我们,开枪射击。一个士兵为了掩护我们,中弹牺牲了。我们把他的尸体抬回仓库,谢团副亲自为他整理了遗容,眼眶通红:“我们一定要记住这些牺牲的战友,等把日本人赶出中国,我们再来看他们。”
第二天早上,谢团副让士兵们把国旗挂在四行仓库的顶上。当国旗冉冉升起的时候,仓库里的士兵们都敬起了军礼,苏州河南岸的市民也欢呼起来。日军看见国旗,气得发疯,不停地用机枪扫射国旗,却怎么也打不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日军又发动了好几次进攻,都被我们打退了。我们的士兵越来越少,弹药也快用完了,但每个人的士气都很高昂。市民们每天都会送来物资,还有一些记者冒着危险来到仓库,采访我们的士兵。谢团副对记者说:“我们有800人,就算剩下最后一个人,也要守住四行仓库!”
其实我们只有414人,谢团副之所以说有800人,是为了迷惑日军,让他们不敢轻易进攻。后来我才知道,那些被送出去的重伤员,也都被嘱咐,如果有人问起仓库里的兵力,就说有800人。“八百壮士”这个名字,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传开的。
10月30日,战斗已经持续了四天四夜。我跟着雷连长去师部开会,师长孙元良告诉我们,大部队已经顺利撤退,委员长命令我们31日撤离四行仓库,撤退到苏州河南岸的公共租界。
“撤退?”雷连长愣住了,“我们还能守住,为什么要撤退?”
孙元良叹了口气:“这是委员长的命令,英美等国也出面调停,希望我们能停止战斗。你们已经完成了任务,守住了四行仓库,为大部队撤退争取了时间。”
雷连长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谢团副拦住了:“师长,我们服从命令。但我们有一个要求,撤退的时候,要带着牺牲战友的尸体,不能把他们留在仓库里。”
孙元良点了点头:“可以。你们撤退的时候,租界的英军会接应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回到仓库,谢团副把撤退的消息告诉了大家。士兵们都很激动,有的说不想撤退,要和仓库共存亡;有的说撤退可以,但不能丢下牺牲的战友。谢团副耐心地劝说大家:“我们不是逃跑,是服从命令。等以后有机会,我们还会回来,把日本人赶出上海!”
晚上,我们开始收拾东西,把牺牲战友的尸体抬到仓库门口,准备撤退的时候一起带走。我看着那些牺牲的战友,心里很难过。他们有的和我一样大,有的已经当了爸爸,却永远地留在了四行仓库。
10月31日凌晨,我们开始撤退。英军的装甲车在苏州河南岸接应我们,我们排成一队,沿着沙袋通道往河南岸走。日军发现我们撤退了,不停地开枪射击,还有几架飞机在天上盘旋。我们一边反击,一边撤退,有几个士兵在撤退过程中中弹牺牲了。
终于,我们都撤退到了河南岸。英军准将亚历山大对谢团副说:“我从来没有见过比这更壮烈的场面,你们是真正的英雄!”
谢团副敬了个礼:“谢谢将军。我们只是做了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然而,我们没有想到,等待我们的不是自由,而是软禁。租界当局为了讨好日军,解除了我们的全部枪械,把我们送到了租界西部意大利防区内的胶州路进行隔离。当士兵们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都很愤怒,有的甚至想冲出去和租界当局理论,却被谢团副死死拦住。
谢团副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攥紧而泛白,他盯着眼前这些怒目圆睁的士兵,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都给我站住!”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的脸——有跟着他从闸北打到四行仓库的老兵,有刚补充进来没多久的新兵,还有像我这样半路加入的通讯员。“我们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现在委员长的命令是让我们撤退,不是让我们和租界当局开战。”
“可他们缴了我们的枪!把我们当囚犯!”二连连长邓英红着眼眶吼道,他的胳膊上还缠着四行仓库战斗时留下的绷带,“我们在仓库里拼了命,牺牲了那么多兄弟,换来的就是这个?”
谢团副走到邓英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落在远处苏州河的方向——那里曾是我们坚守的阵地,四行仓库的轮廓还隐约可见。“我知道大家心里委屈,我比你们更委屈。”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我们不能忘了,我们为什么要守四行仓库?不是为了逞一时之快,是为了让全国人民看到,中国还有能打仗的军队,是为了给大部队争取撤退的时间。现在这些目标都达到了,我们不能因为一时的愤怒,毁了之前所有的努力。”
我站在人群后面,手里还攥着那个被炮弹碎片划破的任务本,本子里记着这些天每个阵地的伤亡数字,记着士兵们的嘱托。我想起在四行仓库里,那个腿被截肢却还想着照看弹药的士兵,想起为了掩护我们送物资而牺牲的战友,心里像被堵住一样难受。是啊,我们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
雷连长走到谢团副身边,沉声说道:“团副说得对,我们不能冲动。现在我们手无寸铁,和租界当局硬拼,只会让更多兄弟白白送命。不如先忍下来,再想办法联系师部,总有一天我们能重新拿起枪,回到战场。”
士兵们渐渐安静下来,有的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有的靠在墙上,望着天空发呆。愤怒像被戳破的气球,慢慢泄了气,只剩下满心的无奈和不甘。
租界当局派来的意大利士兵端着枪,在我们周围巡逻,眼神里带着几分轻蔑。一个意大利军官走过来,用生硬的中文说道:“你们要乖乖待在这里,不准随便走动,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
谢团副没有理他,转身对我们说道:“大家先找个地方休息,把受伤的兄弟照顾好。从今天起,我们在这里也要保持军人的样子,每天出操、训练,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我们被安排在一栋废弃的营房里,里面只有几张破旧的木板床,窗户上钉着铁丝网,像极了监狱。我和雷连长还有几个通讯员住在同一个房间,晚上躺在床上,谁都没有说话,只能听见外面意大利士兵的脚步声和远处传来的汽笛声。
“阿生,你想家吗?”雷连长突然开口问道。
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想,不知道我爸妈在租界里过得怎么样。”
雷连长叹了口气:“会好起来的,等把日本人赶出中国,我们就能回家了。”他顿了顿,又说道,“今天在河边送国旗的那个小姑娘,叫杨惠敏是吧?我听说她在租界里到处宣传我们的事迹,很多市民都很支持我们,还给我们送来了不少东西。”
我心里一暖,原来还有这么多人记得我们,记得那些在四行仓库牺牲的战友。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谢团副就吹起了集合哨。我们穿着破旧的军装,在院子里集合,虽然没有枪,但每个人都挺直了腰板。谢团副站在队伍前面,大声说道:“从今天开始,我们每天早上出操,上午训练队列,下午学习战术。我们虽然被软禁在这里,但我们的精神不能垮!总有一天,我们要带着这身本事,回到战场,为牺牲的兄弟报仇!”
“报仇!报仇!”士兵们齐声喊道,声音震得院子里的树叶簌簌作响。
意大利士兵听见声音,赶紧跑过来,端着枪对准我们:“不准大声喧哗!”
谢团副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带着我们出操。我们跑步、列队、练习刺杀动作,虽然没有武器,却比有武器的时候更加认真。路过的市民看见我们,都停下来鼓掌,有的还扔过来一些水果和饼干。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杖,走到铁丝网前,对着我们喊道:“孩子们,你们是好样的!我们等着你们打回来!”
我看着那些支持我们的市民,心里充满了力量。原来,我们不是孤军奋战,还有这么多同胞在背后支持我们。
有一天,我正在院子里帮受伤的士兵清洗绷带,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铁丝网外走过——是杨惠敏!她手里拿着一个包裹,看见我,赶紧跑过来:“陈阿生,你还好吗?”
我惊喜地说道:“杨小姐,我很好,谢谢你来看我们。”
杨惠敏把包裹从铁丝网的缝隙里塞进来:“这里面是一些药品和衣服,是市民们让我送来的。大家都很想念你们,还在为你们请愿,希望租界当局能解除对你们的软禁。”
我接过包裹,心里暖暖的:“谢谢大家,我们一定会坚持下去的。”
杨惠敏又说道:“我还带来了一个消息,听说委员长已经授予谢团副和杨营长青天白日勋章,还提升了所有参加保卫战的士兵的军衔。你们的付出,全国人民都看在眼里。”
我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谢团副,谢团副听了,只是点了点头:“这是大家应得的荣誉,可惜那些牺牲的兄弟,再也看不到了。”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悲伤,很快又恢复了坚定,“我们要带着这些荣誉,继续坚持下去,不能让牺牲的兄弟失望。”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在软禁中坚持训练、学习,虽然没有自由,却始终保持着军人的本色。市民们经常来看我们,给我们送来物资和慰问信,信里写满了鼓励的话,有的是老人写的,有的是孩子写的,还有的是学生写的。我把这些信都收集起来,放在一个盒子里,每天晚上拿出来读,心里就充满了希望。
有一天,雷连长接到了一个秘密消息,说是师部正在想办法和我们联系,让我们耐心等待。我们都很兴奋,以为很快就能离开这里,重新回到战场。可没想到,等了一个多月,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12月初的一天,天气突然变冷,下起了小雨。我们正在院子里出操,突然看见几个日本兵跟着租界当局的人走了进来。一个日本军官走到谢团副面前,用傲慢的语气说道:“谢晋元,你们的政府已经不管你们了,不如投降我们吧,我们可以给你们高官厚禄。”
谢团副冷冷地看着他,说道:“我是中国军人,宁死也不会投降你们这些侵略者!”
日本军官脸色一变,恶狠狠地说道:“你别不识抬举!如果你们不投降,就永远待在这里,直到饿死、病死!”
谢团副没有理他,转身对我们说道:“大家继续训练,别让这些人影响我们。”
日本兵气得咬牙切齿,却不敢对我们怎么样,只能悻悻地走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心里很担心。不知道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离开的那一天。雷连长看出了我的心思,拍了拍我的肩膀:“别担心,阿生。我们还有这么多兄弟,还有这么多市民支持我们,一定能等到那一天的。”
我点了点头,看着窗外的夜空,心里默默祈祷:爸妈,你们一定要好好的;牺牲的战友,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为你们报仇,一定会把日本人赶出中国!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拿着枪,重新回到了四行仓库,梦见我们把日本人打得落花流水,梦见上海的天空又变得晴朗起来,梦见我和爸妈一起,在弄堂里吃着妈妈做的红烧肉……
第三章 胶州路的囚笼
英军的刺刀架在铁丝网外时,我手里的步枪还在发烫——那是从四行仓库带出来的,枪托上还留着我用指甲刻下的“守沪”二字。可两个穿租界警察制服的人走过来,不由分说就夺了过去,枪身撞在铁丝网上,发出刺耳的“哐当”声。雷连长想上前理论,却被谢团副按住了肩膀。
“冷静。”谢团副的声音很沉,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意大利卫兵身上,“我们现在不是在战场,是在‘盟友’的地盘上。”
所谓的“隔离区”,其实是胶州路上一处废弃的军营,四周围着三层铁丝网,铁丝网外是荷枪实弹的租界士兵,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我们四百多人挤在几间破旧的营房里,没有床,只能睡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没有足够的粮食,每天只有两顿稀粥,里面飘着几片菜叶。最让人难受的,是没有武器——一个士兵没了枪,就像没了魂。
刚被关进来的那几天,士兵们都很暴躁。有的用拳头砸铁丝网,喊着“放我们出去打鬼子”;有的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地盯着手里的破军装——那上面还沾着四行仓库的血。我看见上官志标连长把自己关在营房角落,用一块碎玻璃在墙上刻字,走近了才看清,是“还我河山”四个大字,每个字都刻得很深,玻璃划破了他的手指,血珠渗进墙缝里。
“阿生,帮我递点水。”雷连长坐在我旁边,他的咳嗽越来越严重,那是在四行仓库时被炮弹震伤了肺。我从怀里掏出一个铁皮水壶,那是杨惠敏送国旗时一并带来的,里面还剩小半壶水。雷连长喝了一口,又递给我:“你也喝点,这水金贵。”
我摇了摇头,把水壶塞回他手里:“您留着吧,我年轻,扛得住。”其实我早就渴得喉咙冒烟了,可看着雷连长苍白的脸,实在不忍心。
那天下午,谢团副把所有人召集到空地上。他站在一个土坡上,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中校军装,虽然没有肩章,却依旧挺拔。“弟兄们,我知道大家心里不好受。”他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军营,“我们不是俘虏,是抗日的战士!就算被关在这里,我们也要保持军纪,坚持训练,总有一天,我们能出去,继续打鬼子!”
说完,他第一个做起了俯卧撑,一个、两个、三个……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浸透了军装。士兵们看着他,先是几个人跟着做,后来越来越多,最后整个军营里都是整齐的“呼哧”声。我也跟着做,胳膊酸痛得像要断了,可看着身边的战友,看着谢团副坚毅的背影,我咬着牙,一直坚持到最后。
从那以后,隔离区里的气氛变了。每天天不亮,谢团副就带着我们训练——跑步、刺杀、卧倒,虽然没有武器,我们就用木棍当步枪,用砖头当手榴弹。雷连长负责教我们射击要领,他总是说:“就算没有枪,也要记住怎么瞄准,怎么扣扳机,等有了枪,就能立刻上战场。”
我依旧当着通讯员,不过现在的任务是记录每天的训练情况,还有传递士兵们的需求。有一次,三连连长唐棣找到我,说他们连有个士兵得了痢疾,需要药品。我赶紧去找谢团副,谢团副听了,立刻带着我去找租界当局的负责人。
那个负责人是个英国人,穿着笔挺的西装,坐在办公室里喝着咖啡。“药品?”他放下咖啡杯,冷笑了一声,“你们是被软禁的人,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还想要药品?”
谢团副强压着怒火,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是中国军人,是为了保卫上海才变成这样的。就算你们不把我们当军人,也该把我们当人。士兵生病了,需要药品,这是最基本的人道主义。”
英国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会向上级反映的,你们回去等着吧。”
我们等了三天,也没等到药品。那个得痢疾的士兵越来越虚弱,躺在地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看着急得团团转的唐连长,突然想起了母亲——她以前在里弄里帮人缝补时,经常用艾草煮水治拉肚子。我赶紧跑到隔离区的角落,那里有几丛野生的艾草,我拔了一大把,用石头砸烂,煮成水,端给那个士兵喝。
没想到,喝了两天艾草水,那个士兵的病情居然好转了。谢团副知道后,让我教大家辨认艾草,还在隔离区里开辟了一小块地,种上了各种能治病的草药。从那以后,士兵们有个头疼脑热的,就来找我要草药,我也成了隔离区里的“小医生”。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1938年春天。隔离区外的上海,已经被日军完全占领,到处都是日本国旗,偶尔能听见日军的军歌,让人心里又恨又急。有一天,一个租界的清洁工偷偷给我们送来一张报纸,上面写着“八百壮士坚守四行仓库,提振全国抗日士气”,还有谢团副的照片。士兵们围着报纸,看得热泪盈眶,有的甚至哭出了声。
“我们没有被忘记!”雷连长激动地说,“全国人民都知道我们在战斗!”
可就在我们以为能看到希望的时候,一件让人愤怒的事情发生了。4月的一天,几个日军军官居然跟着租界官员走进了隔离区,他们手里拿着相机,对着我们指指点点,还让我们站成一排,说是要“合影留念”。
“滚开!”上官志标连长忍不住冲了上去,“我们是中国军人,不是你们的展品!”
日军军官脸色一沉,拔出了军刀。租界官员赶紧拦住他,笑着说:“误会,都是误会。”谢团副走过来,挡在上官连长前面,冷冷地看着日军军官:“我们不会和侵略者合影。如果你们想打仗,我们随时奉陪。”
日军军官盯着谢团副看了半天,最后哼了一声,带着人走了。这件事让所有人都明白,租界当局根本靠不住,想要出去,只能靠我们自己。
那天晚上,谢团副把几个连长叫到营房里开会,我负责在外边放哨。透过窗户,我看见他们围着一张地图,小声地讨论着什么。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在计划越狱——他们联系上了上海的地下党组织,准备在月底的时候,趁着租界换防,冲出隔离区,去苏北参加新四军。
我心里又紧张又兴奋,每天都在偷偷准备——把草药晒干,装在小布袋里,万一受伤了能用;把木棍磨得尖尖的,当作武器。雷连长看出了我的心思,拍了拍我的肩膀:“阿生,别害怕,到时候跟着我,我会保护你的。”
可就在越狱计划实施的前一天,出了意外。一个士兵受不了隔离的日子,偷偷爬铁丝网想逃跑,结果被租界士兵发现,当场开枪打死了。租界当局以此为借口,加强了隔离区的守卫,不仅增加了士兵,还在铁丝网外挖了战壕,越狱计划只能暂时搁置。
看着那个士兵的尸体,谢团副红了眼眶。他亲自为士兵整理了遗容,把自己的军装盖在他身上:“弟兄们,我们一定会出去的,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那天晚上,我躺在地上,听着外面的风声,心里很难过。我想起了四行仓库的战斗,想起了那些牺牲的战友,想起了父母。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到战场,把日本人赶出中国。
可我知道,只要我们不放弃,只要我们还想着抗日,就总有希望。就像苏州河畔的那面国旗,就算被炮弹打得千疮百孔,也依旧在风中飘扬。
第四章 暗夜里的微光
隔离区的日子渐渐变得漫长,就像上海的梅雨季,潮湿又压抑。但我们没有放弃,训练依旧每天进行,只是比以前更隐蔽了——我们把跑步的时间改在凌晨,刺杀训练在营房里进行,用被子挡住窗户,避免被外面的租界士兵看见。
谢团副每天都会给我们讲抗日的消息,有的是从地下党那里传来的,有的是从市民送来的报纸上看到的——八路军在平型关打了大胜仗,国民党军队在台儿庄重创日军,每一个消息都让我们兴奋不已。雷连长总是说:“你们看,全国都在抗日,我们不是孤军奋战!”
我依旧当着通讯员,除了记录训练情况,还多了一项任务——和地下党联系。地下党的联络员是个叫老王的中年人,他假装成租界的清洁工,每天早上来隔离区倒垃圾,趁机把消息传给我。我们约定好,用粉笔在垃圾站的墙上画记号——画一个圆圈,代表有消息;画一个三角形,代表有危险。
有一次,老王给我带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日军近期会对隔离区进行搜查,注意隐藏好训练用的木棍和草药”。我赶紧把消息告诉谢团副,谢团副立刻让我们把木棍藏在床底下,把草药装进布袋,混在衣服里。果然,第二天日军就带着租界士兵来搜查,翻遍了整个隔离区,也没找到任何“违禁品”,只能空手而归。
这件事之后,谢团副更信任我了。他经常让我把士兵们的家书带给老王,让老王帮忙寄出去。有个士兵叫小李,才17岁,是四川人,他的父母都在老家,每次写家书都会哭。我把他的信交给老王时,小李拉着我的手说:“阿生,你一定要帮我把信寄出去,告诉俺爹娘,俺在上海很好,等打跑了鬼子,俺就回家看他们。”
我用力点了点头,把他的信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我知道,这些家书不仅是士兵们对家人的思念,更是他们坚持下去的希望。
1940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上海下起了大雪,隔离区里冷得像冰窖。我们没有足够的棉衣,只能几个人挤在一起取暖。粮食也越来越少,每天的稀粥变得更稀了,有时候甚至能看见碗底的沙子。很多士兵都生病了,有的咳嗽,有的发烧,我采的草药根本不够用。
雷连长的病情也加重了,每天都在咳嗽,有时候还会咳出血。我看着他难受的样子,心里很着急,却没有办法。有一天,老王给我带来了一小包红糖和几片感冒药,说是地下党特意给雷连长找的。我赶紧把红糖煮成水,兑着感冒药给雷连长喝。雷连长喝了之后,咳嗽好了一些,他拉着我的手说:“阿生,谢谢你,也谢谢地下党。等出去了,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们。”
可就在这时,一件让人悲痛的事情发生了。1941年4月24日,那天早上,我们像往常一样在训练,突然听见营房里传来一阵骚动。我赶紧跑过去,看见谢团副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刀,鲜血染红了他的军装。
“团副!”我大喊着跑过去,跪在他身边。谢团副睁开眼睛,看着我,艰难地说:“阿生,别……别难过,继续……继续抗日,把……把鬼子赶出中国……”
话还没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士兵们围了过来,看着谢团副的尸体,都哭了起来。后来我们才知道,是几个被日军收买的叛徒干的——他们受不了隔离的日子,投靠了日军,趁谢团副不注意,用刀刺杀了他。
谢团副的葬礼很简单,我们把他埋在隔离区的角落里,立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抗日英雄谢晋元之墓”。那天,所有的士兵都穿着整齐的军装,向谢团副敬礼,敬礼的时间很长,直到手臂都酸了,也没有人放下。
谢团副牺牲后,杨瑞符营长成了我们的带头人。他比以前更沉默了,每天除了训练,就是坐在谢团副的墓前,不知道在想什么。雷连长对我说:“杨营长心里不好受,谢团副是他最好的兄弟,他们一起在四行仓库战斗,一起被关在这里,现在却……”
我知道雷连长心里也不好受,他和谢团副、杨营长都是老战友,一起经历了太多生死。我只能默默地陪着他,帮他煮草药,听他讲过去的故事。
日子依旧在继续,可我们的希望却越来越渺茫。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占领了上海的公共租界,隔离区也被日军接管了。日军把我们分成几批,有的被送到南京做苦工,有的被送到东北挖煤矿,还有的被派到东南亚打仗。
我和雷连长被分到了南京的一个工厂做苦工。工厂里到处都是日军的守卫,我们每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吃的是猪食一样的饭菜,稍微慢一点就会被日军打骂。雷连长的病情越来越重,经常咳得喘不过气来,可他还是坚持着,每天都对我说:“阿生,别放弃,我们一定要活着出去,继续打鬼子。”
有一天,我们在工厂里搬运货物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老王!他也被抓到这里做苦工了。趁日军不注意,老王偷偷对我说:“阿生,地下党正在组织越狱,你们准备好,明天晚上我来接你们。”
我心里一阵激动,赶紧把消息告诉雷连长。雷连长听了,眼睛里露出了光:“太好了,我们终于有机会出去了!”
第二天晚上,老王带着我们和其他几个被俘的士兵,趁着日军换岗的时候,偷偷跑出了工厂。我们沿着小路往苏北跑,一路上躲避日军的巡逻队,饿了就吃野果,渴了就喝河水。雷连长的身体越来越差,有时候走不动路,我们就轮流背着他。
跑了三天三夜,我们终于到达了苏北的新四军根据地。当新四军的战士们接过我们手中的木棍,给我们端来热饭热菜时,我们都哭了。雷连长拉着新四军指挥员的手说:“同志,我们是八十八师的士兵,我们还想继续打鬼子,还想为谢团副报仇!”
指挥员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欢迎你们归队!抗日的队伍永远欢迎你们!”
在根据地,我们得到了很好的照顾。雷连长的病被医生治好了,我也终于有了一把真正的步枪——那是一把缴获的日军步枪,我在枪托上刻下了“谢团副”三个字,以此来纪念他。
1942年夏天,我和雷连长加入了新四军的一支游击队,重新回到了上海附近的战场。我们经常在夜里袭击日军的据点,破坏日军的交通线,有时候还会深入上海市区,和地下党配合,营救被俘的士兵和市民。
有一次,我们在袭击日军的一个粮站时,遇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杨惠敏。她现在是上海地下党的联络员,负责为游击队传递消息。看见我们,她很高兴:“阿生,雷连长,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们!谢团副的事情我听说了,我们一定会为他报仇的!”
雷连长点了点头:“会的,一定会的。我们还要完成谢团副的遗愿,把日本人赶出中国。”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草地上,看着上海市区的灯火,聊了很多。杨惠敏告诉我们,四行仓库还在,苏州河畔的那面国旗虽然已经不在了,但上海的市民们没有忘记我们,他们经常在夜里偷偷为我们祈祷,为抗日的队伍捐款捐物。
我听着,心里很感动。我想起了四行仓库的战斗,想起了隔离区的日子,想起了那些牺牲的战友。我知道,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我们的坚持没有白费。就像暗夜里的微光,虽然微弱,却能照亮前行的路,能给人们带来希望。
第五章 黎明前的坚守
加入新四军游击队后,我的生活变得忙碌而充实。每天要么在训练,要么在执行任务——有时候是去日军的据点侦查,有时候是护送地下党员穿过封锁线,有时候是袭击日军的运输队。雷连长因为有丰富的战斗经验,被任命为游击队的副队长,我依旧是他的通讯员,跟着他出生入死。
1943年春天,我们接到了一个重要的任务——护送一批药品从上海市区送到苏北根据地。这批药品是上海的市民们凑钱买的,由杨惠敏负责接应,我们需要在夜里穿过日军的三道封锁线,把药品安全送出去。
出发前,雷连长对我们说:“这次任务很重要,药品关系到根据地很多伤员的生命,我们一定要完成任务,不能出任何差错!”
我用力点了点头,把任务本揣进怀里,又检查了一遍身上的武器——一把步枪,四颗手榴弹,还有一把从日军那里缴获的匕首。
当天晚上,我们在约定的地点和杨惠敏汇合。杨惠敏带来了五个市民,他们推着三辆自行车,自行车上装满了药品,用被子盖着,假装是去乡下走亲戚。“路上小心,第一道封锁线的日军岗哨比较严,他们会检查每一个过往的人。”杨惠敏小声对雷连长说,又从口袋里掏出几张伪造的通行证递给我们,“这是地下党弄来的,你们拿着,万一被查,就说是去乡下送东西的。”
我们谢过杨惠敏,推着自行车往第一道封锁线走。快到岗哨时,雷连长让我们放慢脚步,尽量装作平常的样子。岗哨里有两个日军士兵和一个伪军,他们正拿着手电筒四处照。
“站住!干什么的?”一个日军士兵喊道,端着枪走了过来。
雷连长上前一步,笑着说:“太君,我们是去乡下走亲戚的,带了点东西。”说着,把通行证递了过去。
日军士兵接过通行证,看了半天,又用手电筒照了照自行车上的被子,疑惑地问:“里面装的是什么?”
“是给亲戚带的衣服和粮食,太君,您看。”雷连长说着,掀开被子的一角,露出里面的几件旧衣服和一袋大米——那是我们特意准备的,用来掩人耳目。
日军士兵看了看,又闻了闻,没发现什么异常,就把通行证还给了雷连长:“快点走,别在这里逗留!”
我们赶紧推着自行车往前走,走出很远,才松了一口气。我回头看了一眼岗哨,心里暗暗庆幸——幸好准备充分,不然就麻烦了。
穿过第一道封锁线后,我们继续往前走。第二道封锁线是一条小河,日军在河上搭了一座桥,派了四个士兵把守。雷连长观察了一会儿,对我们说:“桥上过不去,我们从河里蹚过去。”
当时正是春天,河水还很凉,我们把自行车扛在肩上,慢慢蹚进河里。河水没过了膝盖,冻得我牙齿打颤,可我不敢放慢脚步,生怕被日军发现。快到对岸时,突然听见桥上的日军士兵喊了一声:“谁在那里?”
我们赶紧趴在河边的草丛里,屏住呼吸。一个日军士兵拿着手电筒照了过来,光线在我们身边晃了晃,没发现什么,就骂了一句:“应该是野狗,别管了。”
等日军士兵走后,我们赶紧爬起来,跑到对岸,把自行车擦干,继续往前走。
第三道封锁线是一片树林,日军在树林里设置了暗哨,还拉了铁丝网。雷连长让我们停下来,对我和另外两个战士说:“你们跟我去清除暗哨,其他人在这里等着。”
我们拿着匕首,小心翼翼地走进树林。暗哨里有一个日军士兵,正靠在树上打盹。雷连长悄悄走过去,捂住他的嘴,我和另一个战士按住他的胳膊,匕首轻轻一划,日军士兵就没了动静。我们把他的尸体拖到树林深处,又剪断了铁丝网,让后面的人过来。
终于,我们在天亮前把药品安全送到了根据地。当根据地的医生接过药品时,激动地说:“太谢谢你们了,有了这些药品,很多伤员就能活下来了!”
雷连长笑着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只要能打鬼子,能救伤员,再苦再累也值得。”
从那以后,我和雷连长又执行了很多任务,每一次都充满了危险,但我们都坚持了下来。我们见过日军的残暴——他们烧毁村庄,杀害百姓,抢走粮食;也见过百姓的善良——他们为我们送粮食,掩护我们躲避日军的搜查,甚至为了保护我们,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
1944年夏天,我们在上海郊区的一个村庄里休整。村里的王大娘每天都给我们送热水、送饭菜,还帮我们缝补衣服。有一天,日军突然来扫荡,王大娘赶紧把我们藏在她家的地窖里,自己则坐在门口缝衣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日军士兵闯进王大娘家里,翻来覆去地搜查,还问她有没有看见新四军。王大娘摇着头说:“太君,我没看见什么新四军,我们村里都是老实人,不敢藏他们。”
一个日军军官不信,拔出军刀架在王大娘的脖子上:“你要是不说,我就杀了你!”
王大娘一点也不害怕,说:“我真的没看见,你们就算杀了我,我也不知道。”
日军士兵搜了半天,没找到我们,就把王大娘家里的粮食抢走了,还放火烧了房子。等日军走后,我们从地窖里出来,看见王大娘坐在地上,看着被烧毁的房子,默默地流泪。我走过去,想安慰她,王大娘却擦干眼泪,对我们说:“孩子们,别难过,房子烧了可以再盖,只要你们能打跑鬼子,比什么都强。”
看着王大娘坚定的眼神,我心里一阵感动。我知道,正是因为有这么多善良、勇敢的百姓支持我们,我们才能在艰苦的环境中坚持下来,才能一次次打败日军。
1945年8月,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了!那天,我们正在执行任务,听到消息后,所有的战士都欢呼起来,有的甚至激动得哭了。雷连长拉着我的手,说:“阿生,我们胜利了!我们终于把鬼子赶出中国了!谢团副他们可以安息了!”
我点了点头,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我想起了四行仓库的战斗,想起了隔离区的日子,想起了谢团副,想起了那些牺牲的战友。他们没有白牺牲,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我们终于迎来了胜利的这一天。
胜利后,我和雷连长回到了上海。上海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街道上到处是欢呼的人群,有的人举着国旗,有的人敲锣打鼓,还有的人在给士兵们送鲜花和水果。我终于见到了我的父母,他们都老了很多,母亲看见我,抱着我哭了很久,说:“阿生,你终于回来了,妈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拉着父母的手,说:“妈,我回来了,鬼子被打跑了,我们以后再也不用怕了。”
后来,雷连长因为身体不好,退伍回了老家。我则留在了上海,加入了上海的警备部队,负责维护上海的治安。我经常会去四行仓库看看,那里已经成了纪念抗日英雄的地方,墙上还留着当年战斗的弹孔。我也会去胶州路的隔离区,那里已经建起了居民楼,再也看不到当年的铁丝网和营房了。
有时候,我会遇到当年一起在四行仓库战斗的战友,我们会坐在一起,聊起当年的事情,聊起谢团副,聊起那些牺牲的战友。我们都会感慨,现在的和平生活来之不易,是无数英雄用生命换来的,我们一定要珍惜。
我也会给孩子们讲当年的故事,讲四行仓库的“八百壮士”,讲隔离区的坚守,讲百姓们的支持。我想让他们知道,中国人民在抗战中是如何成长的,军民鱼水情是如何深厚的。我想让他们记住,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只要中国人民团结一心,就没有克服不了的难关,就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
苏州河畔的河水依旧在流淌,就像当年一样。只是现在,再也没有枪声和炮弹声,只有百姓们的欢声笑语。我知道,那些为了国家和人民牺牲的英雄们,一定在天上看着我们,看着这来之不易的和平生活,他们会为我们感到骄傲,感到自豪。而我们,也会永远记住他们,永远缅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