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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阳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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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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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哥

编者按:作者以细腻笔触勾勒出这位密云羽毛球圈“带头大哥”的鲜活形象。他球技精湛却宽厚热忱,带动一方运动氛围,用热爱与善意感染众人。从赛场搭档的默契到日常关怀的温暖,点滴回忆里满是敬意与不舍。霍哥猝然离世的噩耗令人扼腕,而他播撒的运动热忱、生活热爱与待人善意,已化作不灭的薪火,在球馆的光影与球友的传承中延续。这是个人的纪念,更是对一种蓬勃生命姿态的礼赞。

作者简介:

刘士莉,女,北京作家协会会员。在《北京日报》《北京科技报》《北京工人报》《农民日报》《北京晚报》《北京法制报》等报纸杂志上发表多篇文章。擅长小说创作,作品散见于《小小说月刊》《天池小小说》《河北小小说》《佛山文艺》《澳门文艺》《北京作家》《北京精短文学》《渔阳文艺》等,已出版个人小说集《我孤单你不寂寞》。现供职于密云区农业农村局。

霍哥

刘士莉

写下“霍哥”这两个字时,不禁挺直腰杆,眼眶发酸,盯着屏幕,好久没落笔。

这是我欠他的一篇文章,生怕自己写不好,不能让他满意。

他走了一年多了,可我却经常想起他,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仿佛他不声不响地站在某处,提醒我:“你说给我写篇文章,啥时写呢?”

霍哥姓霍,叫文勇,可大名没几个人记住,圈里人都叫他“霍哥”,音同“火哥”。这称呼里有尊敬,也带点江湖中“带头大哥”的意思。“圈”是指密云的羽毛球圈,密云不大,这个圈人也不多,但霍哥绝对是“一哥”,说他是“带头大哥”,没人会反对。不管是球技,还是人品,他都没得说——为人仗义、豪气,又带着憨厚直爽。

他个头不高,却健壮结实,四肢匀称,胳膊、腿上都是鼓鼓的肌肉,是长期锻炼的结果。四方脸,浓眉大眼,面色黝黑,一笑就咧着嘴,尤其是扣球把对方吓得尖叫时,总会忍不住得意地嘿嘿直乐,却从不嘲笑别人。他很宽厚,也乐于助人。

我30多岁时腰疼,怎么也治不好,就去打羽毛球——这项运动对腰椎、颈椎好。起初在楼下自己玩,无非挥来挥去出出汗。后来瑞海姆开了第一家室内球馆,我就去那儿玩,认识了霍哥。他热心教我握拍、跑位,我第一次学到正规的打球动作和比赛规则。赶上县里组织羽毛球比赛,霍哥邀请我做混双搭档一起参加。

其实我哪会打?野路子出身,步伐、球路都不对,只是单位实在找不出别的会打球的女生,只能我去凑数。

好在我个子小、灵活,作为混双搭档站前面挺合适。霍哥在球场上给我划了个圈,像孙悟空用金箍棒给唐僧划圈一样,告诉我:“就这块地方你守住,其他地方别去,都交给我。”我很听话,第一次比赛时,发完球就蹲着不动,任霍哥满场飞。或许是霍哥实力太强,居然一个人也打赢了。后面的比赛势如破竹,屡战屡胜。他一边比赛一边教我,好在我脑子不笨、悟性还行,总算没给他帮倒忙,最后团体赛拿了密云前三。

经过这次比赛,我才真正认识霍哥。他羽毛球打得是真好,起码在密云没输过。个子不高,爆发力却极强,跳起来扣杀没几人能接住。往往把别人吓得尖叫、连连后退,这时他就咧着嘴呵呵直乐,一副享受的样子。他速度也快,偌大的球场,从前到后、从后到前,几个大步就跨到,把球接过去还能快速返回,我只剩看着发愣的份儿。他对比赛战术也一套套的,只是我有心无力,听得明白却做不到,漏洞百出。可面对我这个“猪队友”,他总耐心一遍遍指导,从不嫌弃厌烦。

我很好奇他怎么打得这么好。听人说,他原来是体育生,身体素质好。爱上羽毛球后,就一直买光盘、看视频自学,天天琢磨,还到处找高手切磋。他自己开公司,时间比较自由,更重要的是对羽毛球的热爱——除了工作,所有时间都花在羽毛球上:找场地、约球友、打比赛、练技术、加强体能,连饮食都格外注重,每天要吃多少蛋白质之类,都是我们前所未闻的。

在他带动下,去瑞海姆打球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跟他学球。从初学者的握拍、跑位,到买什么样的球鞋,他都不厌其烦地反复讲、带着练。我们都开玩笑:“你现在完全能当教练收学生了。”他总嘿嘿一笑:“咱不搞那套,收那几个钱干啥?大家一起玩挺好。”

我以前从不把他的理论当回事,有时还因他爱说教、爱挑我毛病生气,心想:我就是为了锻炼身体,又不是要当国家运动员,至于这么认真吗?再说你也是业余的。真到比赛才发现,他研究的那些知识是真管用、真有效,不是瞎说。我因为握拍姿势不对,比赛时总漏接反手球,更严重的是,长期姿势不对还得了网球肘,疼得连筷子都拿不起来。按摩、理疗、小针刀,各种治疗受了好多罪,一年多才慢慢恢复。后悔当时没听话,现在想改也晚了。

2010年以后,喜欢打羽毛球的人明显多了,很多人慕名找霍哥学球,瑞海姆的场地渐渐不够用,陆续又有了海诚、华艺等球馆——其实就是用废弃厂房简单改造的。每个球馆霍哥都去捧场,带人去打球。他还自费邀请平谷、怀柔、西城等地羽毛球俱乐部的人来交流,其中不乏省队或国家队退役队员。他们的到来,极大提高了密云的羽毛球水平。那几年,密云羽毛球进入快速发展阶段,我们团队水平也越来越高,到处参加比赛。大家都说,密云羽毛球的欣欣向荣,离不开霍哥的一手提携。

随着比赛增多,霍哥在圈内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对很多人来说,他就是“大腕”,神一样的存在。每当他比赛,场地外都站满看球的人,一个好球打出来,满场都是鼓掌喝彩声,那阵仗堪比国际大赛。他一下场,就有好多人围过来,送水、递毛巾、给巧克力、交流经验——都是崇拜他的球友,女球迷们更是激动得两眼放光。在我们心里,他和林丹差不多。

羽毛球比赛不仅要体力好、技术好,还得脑子好:每个球怎么打、用什么战术,发球前都要快速思索;还要随机应变,关键时刻心理素质得过硬。一分定胜负时,真是紧张得扣人心弦,满场鸦雀无声。我们没见过林丹打球,却见过霍哥的霸气凌厉:跑起来如风,扣球时如雷,对峙时稳如山,让对方输得心服口服,看的人也觉得激动刺激、酣畅淋漓。他带给我们的不只是打球的健身理念,还有很多快乐;他助人为乐、正直仗义的人品,也让很多人佩服,“霍哥”的名气越来越响。

我那时就说:“霍哥,你看因为你,好多人开始学球、打球,你对咱县羽毛球贡献真大,我一定要写篇文章好好宣传你。”

他嘿嘿一乐:“我的理想是在西田各庄建个密云最好的球馆,地址都选好了,我自己设计,到时候让大家去喝个酒、打个球,方便。”

那几年跟霍哥打球,认识了很多人,也拿了很多奖,2010到2013年基本保持密云前三。奖品无非是锅、毛毯之类,可快乐是无价的。每次比赛我们都全力以赴,每一点进步都让人开心——那是一种团队精神,也是不断超越自我的过程。

记得有一次,比赛早上八点开始,各单位打淘汰赛,我们一路赢,一路晋级。为省时间,中午不休息,简单吃口饭就提拍上场。比赛很激烈,对手越来越强,每赢一场都得绞尽脑汁、拼尽全力,精神高度专注,眼里只有球,简直到了忘我的状态。从早八点打到晚八点,天都黑透了,终于打完最后一场,拿了冠军。那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运动过量带来的全身酸痛,让人只想立刻躺下。终于理解为什么大赛后运动员会忍不住四仰八叉或双膝跪地——那是极度紧张后的释放。回家后,我感觉全身都散了架,好几天才恢复过来。

还有一次遇到强敌,是外地来的,对方二十多岁,年轻速度快,球路也诡异,总在网前勾来勾去。我不熟悉这种打法,连续丢分,很急躁,想放弃。霍哥看我消极应战,很生气。第一局结束休息时,他说:“每个比赛都要认真对待,输了没关系,但得输得漂亮。再说,不用尽全力,怎么知道能不能赢?”我冷静下来,觉得他说得对。我俩反复商量对策,选了能克制对方的打法,最后两局反败为胜,那种兴奋不亚于拿了奥运会冠军。我也更敬佩霍哥那股永不言败的劲儿。

霍哥很自律,平时对自己要求严格,每天健身、跑步,肌肉练得跟石头似的硬邦邦。他对我说:“你看我这腿上的肌肉,一块块鼓鼓的,每天得吃很多肉和鸡蛋补充蛋白质。”我亲眼见他早上提一兜鸡蛋当早餐,一口一个,看得我目瞪口呆——我们平时早上也就吃一个,他却吃十个。他平时应酬多,喝酒吃肉是常态,我们羡慕地说:“霍哥的生活就是喝酒、吃肉、打球,过得豪放又肆意。”

后来我调离原单位,和霍哥搭档比赛的机会少了。新单位没几个人打球,我没了组织,成了球馆里的散兵游勇。没了霍哥督促,水平一天不如一天,也就当个锻炼,好在腰疼的毛病没再犯。

霍哥依然坚持打球、参加比赛,只是年纪渐长,精力和速度不如从前——竞技比赛,年龄是很大的优势。长江后浪推前浪,喜欢打球的年轻人越来越多,打得好的也多了,球馆也越开越多。很多球馆有专业教练,科班出身,动作标准,技术当然比我们这些业余的好,收费也高,一小时就二三百。霍哥还在打球,只是再也看不到他下场时众人欢呼仰慕的眼神了。

再后来,我爱人调去新疆,我在北京和新疆之间奔波,心情不好,去球场也少了。偶尔遇见,他总会问:“你爱人怎么样?到那背井离乡的,住哪啊?多久能回来一次?”言语里全是朴实的关心。我问他比赛情况,他说还在到处打,上次在青岛“东西南北中”比赛拿了冠军,“再过两年够50岁,就能参加老年组比赛了。”他乐观地笑着,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

“还跑步吗?”

“跑,每天至少5公里。”

“还喝酒吗?”

“喝!”

我笑了。十多年对羽毛球的热爱丝毫不减,这是多么健康、多么热爱生活的人啊!我总说要写篇关于他的文章,却总觉得日子还长,不急。

噩耗来得很突然。

一天,同事跟我说:“听说有个打羽毛球很厉害的人,在球场突然倒下,没抢救过来。”

密云就那么小,一点儿事很快传开。我没太当回事——球场上出状况不稀奇:跳起来落下跟腱断的,回头被拍子打到脸流血的,心脏病突发倒地的,但死人不常见。

“谁啊?”我漫不经心地问。

“好像姓霍,他们叫他霍哥啥的,就在咱们单位边上那个球馆,打球时倒下的,等120到了就不行了。”

我的心脏像停跳了半分钟,大脑一片空白,一切都按下了暂停键。

半天,我才小心地问:“你确定是霍哥?”

同事看我脸色不对,迟疑道:“听说是个打球特别厉害的人,就昨晚。”

我拿起电话,打给原来单位一起打球的领导——他也是霍哥的好朋友。他沉重地说:“是,昨晚刚发生的事。他和几个人打球,可能运动太剧烈,心脏负荷太大,突发心肌梗死。边上的人吓得不敢动,等120拉到医院,已经晚了。真是没想到,他身体一向那么好。”说完就难过地挂了。

是啊,他身体那么好,天天跑步、健身、打球,这样一个积极乐观、有着顽强拼搏精神的人,怎么就走了?

那几天我萎靡不振,眼前总出现他的样子:满脸关切的样子,对着球场思索的样子,还有……倒下时痛苦的样子。他是球友,更是好朋友。真正的好朋友,从不是要经常联系,而是知道他出事时,心底会涌起无法抑制的痛。

以前的队友说,他走得太突然了:最小的孩子才上三年级,还没成人;他的工程项目外面还有几千万欠款,这一撂下,可苦了他媳妇。

真是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死神从不会打招呼,或许打过,只是我们没注意。面对世事无常,我们的叹息和挽留都那么苍白无力。

他的追悼会,很多球友都去了。他曾是很多人心目中的神,一位不老的羽毛球爱好者。追悼会在一个很早的清晨,说是五点开始,11月的天气阴冷昏沉。那天我要赶去答辩,转了点钱让朋友带去,没能送他最后一程。

我一直很内疚。他走了,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我没见过他走时的样子,想必很落魄。但在我心里,他依然是乐观自信、虎虎生威的模样,还有打赢球时嘿嘿乐的样子。这样一个人走了,世间该少了多少快乐啊!

写到这里,我想他肯定也乐了。不知道我写得他还满意吗?

答案不重要,我写得好不好也不重要。他走了,却依然活在很多人心里。那些被他教会握拍的新手,那些跟着他爱上羽毛球的球友,那些在他带动下热闹起来的球馆,都是他生命的延续。他没能建成那个“密云最好的球馆”,却在这片土地上播下了无数热爱的种子——对运动的热爱,对生活的热忱,对他人的善意。

他倒在了最爱的球场上,或许这就是他最好的归宿。如今再走进任何一个球馆,看到挥拍的身影、喝彩的人群,总觉得有一个健壮的小个子在其中穿梭,扣球时咧着嘴乐,打完球耐心教新手跑位。

真正的“健康”不止于身体的强健,更是把热爱活成火炬,照亮自己,也温暖他人。而霍哥,就是那团最热烈的火,永远在我们心里燃烧。

创作谈:

那些值得被记住的光

刘士莉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注定要在我们的记忆里留下永恒的印记。

人这辈子很长,我们会遇到很多形形色色的人。有人与你擦肩而过,有人与你风雨同舟,有人与你反目为仇,有人与你惺惺相惜,但总有一些人会一直存在我们的记忆里,无论擦过多少次时光底片,他依然清晰可见。

这些人让我们感到生活的多姿多彩,让我们在疲惫中看到光亮,让我们在冷漠中感到温暖。比如这次洪水中的救灾战士,挺身而出的普通人,还有为百姓转移而失踪的村党支部书记。他们支撑着我们在薄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着,并且努力活得快乐,活得健康。

霍哥是千千万万普通人中的一个,也是为了生活努力奔忙的路人甲,甚至都叫不出他的名字。可因为羽毛球让我们永远记住了他,并且发自内心地想要用我手中的笔去纪念他。不仅仅是一句承诺,更是对生命中真善美的一种宣扬和记录。

其实跟霍哥相处的时间并不长,除了打球很少交集。但却因为他正直的人品,乐观的心态,积极进取的精神让我一直很佩服。文章其实在脑海里构思很久,却总感觉素材少,怕写不出什么精彩动人的故事。

某一天突然有种写作的冲动,一定要写出来。我先给他的一个好朋友打电话了解了一下,算是找些素材吧,再加上我自己打球亲眼所见,坐下来一口气就写完了,一看吓一跳,好几千字,原本就想写两千字。我发给霍哥的好朋友,他看后说语言虽朴实,却很感人。我想能打动人的就算是好文章吧。其实写作也未必都是华丽的语言,优美的金句,只要你有真情实感,用心去写,朴素的语言也能拨动人心里面最柔软的那根弦。

法国作家罗曼·罗兰说过,世界上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还依然热爱它。生活中有美好与善良,也有丑陋与虚假,它是一个现实与客观的存在,不会因为谁而去改变。我们能改变的就是我们看待世界的态度与角度,用心去感受生命中每一刻的美好,把那些带给我们快乐和满足的人,那些带给我们温暖与光明的人,用笔记录下来,激励和感染更多的人热爱生活,做平凡人中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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