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在窗花上凿出的孔洞渐渐扩大,霜雾融化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与吉他弦音的颤动形成双重韵律,仿佛冬日的私语。我握着方向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空调出风口,暖风裹着《大约在冬季》的旋律,让记忆溯流回了多年前那个真正飘雪的冬日。那时我蜷缩在旧城街巷的咖啡馆里,玻璃窗外的雨丝突然裹挟着细雪,落在铁艺栏杆沉淀出的铜绿纹路上,像撒了一把盐。穿驼色大衣的女友往我杯里添了勺姜糖,甜涩气息便跃上鼻腔褶皱,笑说:“这是山上下来的穿堂风捎带的惊喜。”
车行驶过厂区梧桐道,枝桠间漏下的光斑在挡风玻璃上织成了一张网,还有那些在空调房里徒长的绿植根系,此刻正穿透塑料盆底,在回忆的土壤里悄然分蘖。其中一盆里的橘籽,是去年深秋埋下的,那时手里攥着从老家带来的皱皮柑橘,指甲缝里似乎还嵌着临行时母亲的叮咛。都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为枳”可这霜冬里泥土好像都带着厂房钢顶的冷硬。那些蜷缩在暖气里的嫩芽,叶片边缘泛着病态的黄,像极了时常被长辈们笑谈的"暖气病"。
从办公区直驶向食堂,那落地窗上"小雪"二字的孩童涂鸦已微凝成冰花,被后来的雾气覆盖,只余下模糊的轮廓。服务员端着热粥走过时,瞥见她手腕上的智能手表——荧蓝的屏幕正闪烁着“小雪”节气的提醒。又让我不禁想起昨夜在停车场遇见的霜花,灰暗冰冷的车窗上已然积落起薄雾,离开时见中控屏上的导航地图正将城市切割成无数红色线段,像叶脉间干涸的汁液痕迹。
黄昏时,窗外刮起了寒风。丝丝的冷意撞在玻璃上,传递出冰寒刺骨的叩问。耳机里流浪歌曲不知何时换了调子,竟是那首《雪绒花》。忽然想起那堆多年前就已搁置的旧书里,那本《百年孤独》中夹着的银杏书签——是女友当年夹在书页里的心事,那叶脉间还留着她当年用钢笔写的"小雪宜饮桂圆茶,虹藏不见,天气上升"字样。而如今那些字迹洇成了褐色的泪痕,像冬日里被车轮碾碎的暮色。
驱车去吃晚餐时,车载音乐正好播至《大约在冬季》。我摇下车窗,任凭寒风扑在脸上,像接受一场迟来的洗礼。后视镜里,街道路灯次第亮起,将被冷风卷起来的树叶照成游动的银色根须。路过三五下班归来的人群,将霜地踏出杂乱的轨迹,有个戴眼镜的女孩蹲在花坛边,用手指似乎在霜痕间涂写着什么,当月色撷着昏暗的灯光落在她肩头的一刹那,竟与照片里正在系鞋带的表妹身影重叠,她呵出的白气与照片里表妹粉色针织衫的绒毛同样轻盈。原来,霜痕上的脉络与汉字同样转瞬即逝!
它或许从来不是地理的分界,而是时光的折痕,将不同时空的冬意折叠成记忆的浮雕。那些未启封的时节,此刻正沿着霜痕温柔地漫过时间之河,覆盖所有未完成的诗行。而去年埋下的橘籽,或许正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悄悄顶开冻土,兴许是嗅到了冻土下泛出的淡淡腥甜,从容舒展着根系伸向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