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
翻开诗卷,仿佛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草垛的清香与稻浪的沙响扑面而来。诗人喜用“细雨”丈量时光,用“麦浪”标记季节;当荻花在坡头染白秋霜,那些被瓦片镂刻的雨痕,正默默记载着乡土与游子之间藕断丝连的纽带。
舌头渐渐学会他乡韵脚的时候,让我想起城市角落里突然浮现的乡音。某个加班的深夜,便利店便当的餐桌边,忽然听见收银员用乡音说"小伙,要来点开水不?",像一粒麦种跌进黄土裂缝,在胸腔里炸开整片麦田。白天我们总在玻璃幕墙的倒影中练习标准普通话,却常会在夜晚的梦里被一句"小伙子回来啦"击穿所有伪装。如同在字句间徘徊的诗人,西装革履下藏着沾满泥土的赤足。
当岁月在诗人脸上淌成河流,我听见外公老烟枪的滋滋声。那年他执意要去山沟里散步,却在果园里摘回一颗青苹果,用粗布帕子裹了又裹,他说果园里就数这颗果子长得最好。偷偷递给我时,还不忘叮嘱我“这个苹果绝对好滴很,特意留给我娃滴,其他几个碎怂可没有”。如今我还时常想起他当时的模样,每当月光漫过窗台,客厅果盘里青苹果宁静安放,仿佛就是当年那颗被外公珍藏的青苹果,在异乡的果盘里重现,浸出当年那颗果子独特的气息。
诗人总喜将一生折成田埂,我见过无数个"我们"在办公楼格子间松开辗转。某个通宵检修的黎明,晨雾中忽然浮现老家晒谷场的轮廓——晨曦漫过的草垛依然保持着多年前的弧度,像母亲永远张开的臂弯。而城市高架桥上的车流轰鸣,恍惚间竟与打谷扁镰的声音重叠,碾过我们被咖啡因浸泡的神经。而这记忆中的扁镰声,是刻在血脉里的密码、是方言里最古老的节奏;亦是游子与故土之间,永不褪色的暗语。
月光以白色柔光降落时,我正站在阳台边。邻居新生儿的啼哭穿透玻璃,年轻夫妇用夹杂方的言普通话轻声哄着:“不哭不哭哦,爸妈带宝宝转圈圈。”我想对面此时一定是一对洋溢着宠溺的喜悦表情夫妻,此刻笨拙摇晃襁褓的模样,能与多年前爸妈的剪影完美重叠。新生命的第一声啼哭,还有旧瓦檐坠落的雨滴,都在月光里融化成最初的方言。
合上诗页,窗外金箔般的落叶撒向柏油路,那些被修剪成统一形状的绿化树,根系却在混凝土下执着地朝着故土方向蜿蜒。就像我们忘了飞翔的方言,终将在某个月光如水的夜晚,听见泥土深处传来呼唤的声音——那是千年麦根在水泥森林里,为游子预留的归宁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