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陆一新的头像

陆一新

网站用户

小说
202503/27
分享

潜龙浜

“嗡嗡”,就如“18罗汉”一样,是潜龙浜两岸人喊顺口了的丑名。在乡村,有了合适的绰号丑名,真实姓名就不那么重要了。

潜龙浜是竹溪的分支。竹溪,就似一枝平躺的竹子,笔直地横亘在滆湖与太湖之间。都说,竹子是空心的,容易贮入悲欢情愁,若削竹成萧,吹起来一定非常婉转悠扬。

潜龙浜小河弯弯,由南向北流过来,到了离竹溪不足两百米的地方,便逡巡徘徊,止步不前,最终折返来了个九十度的直角拐弯,擦着村庄的后背西行数百米后,再次九十度直角拐弯,往北扑入竹溪的怀抱。真是曲曲折折潜龙浜啊。

潜龙浜的葱茏或枯黄,是由树木、芦苇和荻草染成,与季节呼应。潜龙浜最神秘的色彩,则是水底下真的有潜龙。嗡嗡已经无数次在酒后对着18罗汉发表豪言壮语,称要找潜龙浜里的黑龙拼命。

潜龙浜的龙,是有传说的。明末,江南宜兴的方县令对苏州的邵府台心有不满。邵府台祖籍宜兴,就出生在竹溪梢头的滆湖边。这天晚上,方县令和师爷在院子里散步闲聊,忽然见到正北方闪过一道红光。方县令忙问见多识广的师爷,“这是什么光?”师爷掐算良久后说,“根据红光的方位,应该是邵府台的老家不错,是府台大人家沾了龙气。”片刻后,师爷又道,“如果不设法镇住府台大人家沾到的龙气,就会出三斗三升芝麻绿豆官呢。”

方县令一听,惊讶不已。出于成见,他决意毁掉邵府台家沾到的龙气。第二天清晨,方县令一行来到竹溪白云荡,假借巡视河道疏浚,暗中踏勘详情,发现白云荡的大土墩上有两个圆洞,疑是龙眼,便命下属用石灰堵塞。师爷在现场悉心揣摩后又建议,“只有开通双河十八坝,才能让府台大人家代代出叫花。”

潜龙浜前身是太湖滆湖双湖十八坝之一。挖坝时,动用了几百民工,大干三天居然无功而返。每天白天开挖的河道,到晚上就莫名其妙地被填平了。师爷深谙内中原委,吩咐民工,“你们今晚收工前,把挖河的锄头铁耙全都留在河底。”民工们依言行事,到了次日早上去一看,可不得了,开挖的那段河道没再被填平,河水已变得殷红,像是淌满了鲜血。据说是潜在下面的龙被镇死了;不过又据说,被镇死的只是母龙,刚刚出生不久的小黑龙,潜入深处逃生了。死了潜龙的河流改道开挖,折返与拐弯处就留存了几百米的断头河浜,取名潜龙浜。

潜龙浜是嗡嗡和18罗汉小时候的根据地。他们稚嫩的双眼和幼小的心灵曾被潜龙浜所迷醉。潜龙浜两岸的河埂上,长满密集的荻草。荻草,乡村人叫秆棵。青壮秆棵的叶,和竹叶一样苍碧,形似宝剑,狭长锋利,一不小心就刺破人的皮肉。好在秆稞丛里多的是马兰,立马蹲下身子,掐几片马兰叶,放掌心拍烂,往伤口一敷,便药到血止。清晨上学钻秆棵丛,秆棵上的露水,捉迷藏般滚落头发、脸颊、脖子、胸脯、后背,凉丝丝的,比嗡嗡和18罗汉更调皮捣蛋的感觉。傍晚放学,站在河岸观赏夕阳下的潜龙浜,景色很艳丽,葳蕤的枫杨树、苦楝树郁郁葱葱,浅水里随风摇曳着一洼洼的芦苇,秆棵丛下绿草如茵、鲜花烂漫。秆稞怕水,躲在高岗上,把整片河滩让给青草和荆棘榛莽,那里的野梅子、野蔷薇、野菊花开得可恣意了。酸酸甜甜的野果果,常常成为嗡嗡和18罗汉的战利品。

嗡嗡和18罗汉各丑其丑,且是被其它孩子孤立的。18罗汉长的有型,往那里一杵,两条腿站成一个罗圈,一双手习惯性环抱在胸前,又拱成一个圈,上下两个圈连成一个8;昂直的头颅和胸颈,便是竖着的1。最关键的是,他是奸细的儿子,他的父亲解放前给国民党青年军通风报信,9个被出卖的武工队员牺牲在了竹溪边。走出潜龙浜,就能看到为纪念武工队员建造的大拱桥,威风凛凛横跨在竹溪上。

嗡嗡也长的有个性,脸很宽,眼睛很大,嘴巴有点瘪。嗡嗡说话不干脆,老是说了半句就停止,听的人等他的下半句,等了半天,等到的多半是嗯呐嗯呐打哈哈的鼻音。其实他自己也在思索下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愚笨。愚笨的嗡嗡觉悟低,只有他没有鄙视和嫌弃奸细的儿子18罗汉。

兄弟姊妹五六个,嗡嗡是老幺。他身上的衣服基本是哥哥们穿剩的,不是旧的就是破的。嗡嗡个子瘦小,哥哥们的衣服穿在身上能穿出大衣的范,很多时候,是用一根布衣带捆在腰间,强迫衣服贴身合体。嗡嗡的布鞋,倒像是按照脚码尺寸定做的,可怜就那么一双合脚的鞋,天天穿在脚上,又脏又破的。小时候见识少,18罗汉脑瓜再聪巧,也形容不贴切嗡嗡这位唯一玩伴的外观形象,后来听乡村说书人说了《济公》,才一拍大腿惊呼:“嗡嗡你真有点像那个穿戴不要好,言行举止痴癫癫的济公,我俩可是一对活宝罗汉呢!”

年岁渐渐加增,嗡嗡依然体力单薄,田地里挣工分比不过别人,他就往水里使劲。弯弯绕绕,曲曲折折的潜龙浜,毕竟依傍竹溪连着滆湖,通达太湖,活水河里鱼虾多,还有河蚌,螺蛳,螃蟹。沿河的人捕鱼,大多在春夏秋时,用小小的兜网、丝网,用船头敲响木板恐吓的强盗网,用挂住两岸的大趴网。嗡嗡则发现,除了春夏秋,冬天更能有收获。冬天寒冷,鱼虾躲在岸坎下的草丛、树根里,躲在洞穴里,动也懒得动,只要不畏刺骨的冰水,直接伸手去捉就成,那叫做摸鱼。

摸鱼要耐得住挨冷受冻,大多数人像鱼一样躲着不肯动。嗡嗡的大哥为嗡嗡买了一件特制的皮衣,皮衣是旧的橡胶皮由强力胶水粘结起来做成的。笨拙的皮衣穿上身很费劲,往往要大哥在一旁帮忙。两条腿先从皮衣顶端踏进去,裤管的下口连着胶鞋,两脚就直接伸到胶鞋里;穿上胶鞋的双脚再扎起马步,把皮衣往上提,让两只手伸进皮衣袖管里,为了防水效果,袖口处是箍得很紧很紧的,双手要用很大力才能挣出袖口外;获得了自由的手(有时是借大哥帮忙的手),在外围将皮衣顶端的领口拎到颈脖子上,再把预置在领口的绳子收紧扎牢。整个身躯被厚重的皮衣包裹住,像穿了铠甲,只露出头颅与双手。一只竹篾编织的圆乎乎的鱼篓和一把三个尖齿的扁平鱼叉,是嗡嗡随身携带的摸鱼装备。

穿着厚重的皮铠甲,肩扛扁鱼叉,鱼叉中间的长齿挑起圆乎乎的鱼篓,嗡嗡低头哈腰行色匆匆。下河时步履矫健,似乎内心听得见河里的鱼虾在召唤,必须快点再快点;归家时,腰背勾得弯弯的,像一只蜷曲的大虾,两只手紫红紫红的,是被水泡久了的白里透红、紫山芋一样的手紧紧拽住了扁鱼叉的竹把。鱼篓沉甸甸,嗡嗡的脸上多半有雄赳赳气昂昂的成就感,瘪嘴拉成长长的一条线。

后来嗡嗡还在潜龙浜里养鱼。潜龙浜拐弯处折返数百米,既然是没开通的断头浜,那就不走船只,嗡嗡把浜口一锁,就成了安逸的天然鱼塘。18罗汉到底是遗传了奸细的本性,最是心里不服气,眼里露红光,在人前人后挑唆着嚷嚷道:“潜龙浜是集体的,嗡嗡独占下来养鱼,凭什么呀?”见鲜有人附和,18罗汉就躲到树丛、芦苇丛、荻草丛里偷嗡嗡的鱼吃。有时会被发现,嗡嗡趿拉着破布鞋,挥舞着双手,暴突着双眼,弓着身子蹦跳,嘴巴和鼻子里齐声嗡嗡嗡的,不很囫囵地狠狠叫骂。

在改革开放与大力发展乡村工业的春风吹拂下,18罗汉奸细儿子的身份,渐渐飘散到九霄云外,根本无人在意了。脑子好使的18罗汉,又把熬夜偷到的潜龙浜里的鱼,和在潜龙两岸抓到的黄鳝、田鸡、螃蟹,一个劲地往村长家里送。村长看他机灵,就让他进村里办的化工厂跑供销了。一时间,头发顺溜,衣裤笔挺,皮鞋油亮的18罗汉,比土头土脑的嗡嗡光鲜多了。

嗡嗡养鱼没几年,潜龙浜便不再生机盎然,大树蔫了,芦苇枯了,荻草黄了。慢慢地,鱼开始死亡,没死的也身带煤油味,卖不出去。嗡嗡受了刺激,急得要发疯,虎着脸满村转悠,一副找人拼命的架势。可是又找不到和谁拼命。18罗汉揶揄他说,“看你那德性,肯定是躲在浜底下的黑龙出来作怪了。”

在18罗汉的不断说教下,嗡嗡终于不再裹旧衣,不再趿拉破鞋,不再守着潜龙浜养鱼。嗡嗡下了决心,把摸鱼、养鱼积攒的钱全部捧了出来,在村东买了两亩地,圈了个小院子,搭起简易房。他到浙江买回涤纶聚酯丝和块,粉碎成蚕豆瓣大小的颗粒和米粒一样的粉末,卖给苏州那边的涤纶短纤维厂。一年挣个十几万,倒也没问题。嗡嗡做起小生意,当上了小老板,就多了一样嗜好,喝酒。酒,也让18罗汉这位发小,和嗡嗡重新亲密起来。

嗡嗡的特质,在酒桌上表演起来更生动。喝了酒,扁平的面孔红通通像猴屁股,充血的大眼睛瞪得像铜铃。听别人讲话,老是用手去抹脸,头颅鸡啄米一样点个不停。轮到自己说话,喜欢站立起来,双手反剪到后背,弓着身子,侧头,扬脸,喷酒气,不管投不投机,话语必定半句多,然后是嗯呐嗯呐打哈哈。嗡嗡酒量不大,酒胆不小,偏好挑战别人,还尤喜挑战女宾,暴露一丝丝的花心——这点和18罗汉相似。嗡嗡喝酒却不及18罗汉善于作弊,最多就想着每次干杯的时候,酒杯里可以剩一点,再满的时候能占到小便宜。如此明显的偷工减料,又落下了话柄,嗡嗡成了有名的“话说半句,酒喝半杯”。嗡嗡常常喝醉。因为贪酒,把胃喝出了血;因为贪酒,开摩托车蹭了公交车,把牙齿磕掉了几颗,嘴看上去更瘪了些;因为贪酒,他的性情愈发直白甚至毛糙,酒后嗡嗡嗡扯开嗓门发牢骚。

嗡嗡发牢骚,骂的最多的是他的堂叔。堂叔可不是一般人,正是村里的村长。嗡嗡骂村长在村里办化工厂,污染环境,毒害生灵。嗡嗡所言非虚,村里的化工厂办得早,办得兴旺。这些年,像18罗汉这样靠化工厂发财的人多了去,而患癌症早逝的村民也多了去。这跟化工排废污染水源有关。单看看潜龙浜,水质就太差,河浜里鱼虾绝迹。嗡嗡是怀念昔日的潜龙浜才发牢骚,若是仍然想靠鱼营生,潜龙浜对他已是爱莫能助了。

嗡嗡这人,哼哼哈哈,嗯嗯哦哦,喝了酒糊里糊涂,没能耐把生意做大做强,在圈子里就是个百搭酒友,聚起来至多能活跃个氛围。他喝了酒除了牢骚,有时也会借酒捶胸顿足煽情,断断续续诉苦,“我在河岸边还有三亩薄地,年年用河里黑乎乎的水浇灌,吃那地里的米和蔬菜,早晚要吃出毛病来。”此时,他的神情很黯淡,恍若患癌症离他而去的大哥,就站在跟前,怜爱地望着他。

想起大哥,嗡嗡就悲切。从小,大哥最袒护他了,大哥买的那套摸鱼皮衣,嗡嗡至今还收的好好的呢。他一直崇拜大哥。他羡慕大哥身材高大,足以做他仰望和依靠的大树。他折服大哥聪明刻苦,练就了一手泥瓦匠的绝技,方圆几十里内赫赫有名。他也偷偷地傻想,自己讲话讲不流利,是不是大哥讲话太流利,占了他的天分。大哥作为泥瓦匠的头,给人家上梁抛梁时,风度翩翩站在房顶的大桁条上,边撒糕点、粽子、团子、糖果,边滔滔不绝随口吟诵的吉利话,听着是那么的顺畅,那么的舒坦——抛梁抛到东,东方出了姜太公;抛梁抛到南,子孙成才代代传;抛梁抛到西,全家福康人如意;抛梁抛到北,金鸡凤凰巢里飞……一直生龙活虎的大哥,那天忽然浑身发热,胸口胀痛,咳嗽咳出了血,到医院检查居然是肺癌晚期了。高大的身躯说倒下就轰然倒下了,仅弥留几个月,在一个月黑风高夜,终于离嗡嗡而去。找人拼命的思维火花,霎时又在嗡嗡的脑子里滋滋作响。一阵晚风吹过来,及时浇灭了脆弱的火花,风里夹带着时常闻到的腥臭味,让疲惫的嗡嗡晕乎乎茫然无措。

嗡嗡半句半句发的那些牢骚,煽的那些情,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化工厂在后半夜偷排污水,污水排下来,整个潜龙浜就发黑发臭了。潜龙浜的黑水,必定要拐弯抹角流出去注入竹溪,再去到滆湖、太湖洗白。想当年,隔壁邻村曾在潜龙浜下游筑坝拦水,第二天一早,镇里分管农业的副镇长就赶到了,责令立即开坝,理由是影响航运和水利。人们隐隐觉得,筑坝似乎击中了什么要害,才会令一干人等闻风而动。

冬去春来时,又一起喝酒。嗡嗡三两酒下肚,就瞪起大眼睛,双手不断地抹红通通的脸。大家知道他瘪平的嘴巴闲不住了,不过谁也没想到,他这次急急巴巴说的是令人惊奇的壮举。原来,年底前天寒地冻,又久旱无雨,潜龙浜的水位降到了最低。嗡嗡留了个心眼,连续几个晚上打着手电下到河滩,找那个传说中的排污洞口,他知道,如果化工厂偷排污水,洞口必然会有黑水冒出来。功夫不负有心人,没熬几夜,嗡嗡就抓住了冒黑水的洞口,他立即做上记号。第二天白天,嗡嗡悄悄喊上几个村邻,扛着两袋简易包装的水泥,带了铁锹、铁耙,来到潜龙浜河滩,在做了记号的排污口清理干净污泥杂物,将两包水泥连袋子整个塞了下去。简易包装的水泥不防水,很快膨胀发硬,想必潜龙浜里的黑龙是被封住了嘴巴。

嗡嗡讲得慷慨激昂。没能亲眼目睹壮举的酒友们,听后多半将信将疑保持了平静,连18罗汉也若有所思沉默了。这令嗡嗡有些败兴。不久后,村头的大公路拓建,大半个村子的人得以开开心心拆迁搬离,嗡嗡的房子还挺立在那里。并非他有意做了钉子户,他实在很想换个干净的地方过下半辈子,只是正巧没轮到拆他的房子。按理他家房子可以划入规划线内,当村长的堂叔,硬是大义灭亲,让修路的规划线适可而止了。嗡嗡遭此报应,一定是哪个地方委实令村长大人愤恨了,比如封堵排污管之类的事。后来不止一次听嗡嗡愤愤地骂:“ 18罗汉就是个奸细胚子!”

18罗汉挨了嗡嗡的骂,是找嗡嗡做了一番解释的,不过更多像是开导嗡嗡。他指出,嗡嗡的言行太乖张,不用他这个奸细,村里人也都知道是嗡嗡在作乱。嗡嗡打到省城的那些举报电话,化工厂是都知道的。上面有时真的来检查,化工厂早就得到了内线信息,提前把厂里打扮得花枝招展了。18罗汉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语重心长地对嗡嗡吐露了不少肺腑之言,作为化工厂的供销员,他还说:“化工厂几十年的基业了,对方方面面的贡献都不小,与公与私都摆得平,你嗡嗡若像潜龙浜的鱼虾那样瞎蹦乱跳,最终只能自取灭亡。”

嗡嗡最终的心态失衡,果然是因为他的自取灭亡。嗡嗡始终认为,自己的小生意,原材料是国内大工厂里下来的边角料,拿回来也只是用粉碎机粉碎一下,或是分类包装一下,没有三废产生,根本不污染环境。况且,自己还三天两头与村里化工厂的污染抗争,还到处打举报电话,在村民和上级眼里,应该是个不折不扣的环保卫士。可是,打铁自身不硬,嗡嗡的小作坊环评、安监等条件不齐备、不规范,对照新的政策,必须关张。

灰溜溜退出生意场的嗡嗡,望着安然无恙正常运转的化工厂,愈发怀恋他的潜龙浜,愈发觉得自己属于潜龙浜,只有做河浜里的鱼虾,他才能蹦跳。只是,潜龙浜并不属于他。晚上,嗡嗡梦见自己如鱼得水在潜龙浜里畅游,忽然河底的黑龙窜出来,蟒蛇一样紧紧缠绕住他瘦小的身躯,令他动弹不得,呼吸困难,每每在窒息了几个回合后,才挣扎着醒过来。梦多了就发虚,只有酒精还能刺激嗡嗡的神经,借了酒才显得振奋,才有力发誓要除掉黑龙。不过,他也确实已经能念念有词一句话,据18罗汉翻译应该是:“大慈大悲大仁大慧紫金罗汉阿那尊者神功广济先师三元赞化天尊”。嗡嗡开始不修边幅,开始回复原状,没有破帽破扇,也有破鞋垢衲衣貌疯颠。人们纷纷摇头,嗡嗡这回是真的痴哄哄了。

嗡嗡满村游荡,有时不喝酒,也能顽强地闪现找黑龙拼命的念头了。堂叔村长老了,据说生了一场病,成天挺着个大肚子,堪比有了八九个月身孕的孕妇。只见堂叔手抚大肚子,颤巍巍走过来,尽管身子骨虚虚的,还是有资格、很威严开导嗡嗡。他一脸严肃地说,“嗡嗡啊,你瞎折腾啥呢?找黑龙,找黑龙,新时代,晴天下,哪里有黑龙?安安稳稳回家吃饭睡觉去!”病恹恹的老公鸡,依然不忘扑棱翅膀,不忘抖动鸡冠,村长又余威不减对围观的村民雊雊雊道,“嗡嗡这孩子,小时候得脑膜炎,影响了身子发育,也影响了脑子发育,可怜啊!”。

嗡嗡侧过头,扬起脸,翻了翻铜铃一样大的眼睛,斜睨着老村长,没吱声。沉默中僵持了好一会,嗡嗡毅然弓起身子,大踏步向潜龙浜的河滩走去。遗憾的是嗡嗡没有穿皮铠甲,没有扛鱼篓和鱼叉,他是赤手空拳走向河滩的,歪歪斜斜的背影很单薄,单薄得一点也不生动,犹如潜龙浜没了大树、芦苇、荻草,没了露珠、野花,没了虾蟹虫鱼鸟,不仅不生动,而且很死板,很凄凉……

现在的乡村,化工厂终于都搬走了,潜龙浜又鲜活起来,只是嗡嗡老了,再也没有气力养鱼了。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