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一只小猫

一

二O二四年年岁末，我收到一只仿真羊毛毡小猫模型，这是我女儿在网上定制的，这只仿真小猫全身被毛白色，淡蓝色的眼睛，脖子上套着一个天蓝色的项圈，项圈上还有一个深蓝色的小铃铛。小猫安静地坐着，用前脚掌撑着身体，尾巴从右边卷成一个半圆，尾尖卷在右前脚上，正抬头望着前上方。

这只仿真猫的原型是一只毛发雪白的蓝眼山东狮子猫，是我女儿养的第一只猫。我一直以为这只狮子猫会陪伴我们十多年的，它来到我家差半个月满一年的时候，从五楼阳台失足跌落去了喵星球，从来没有想过它会这么快离开我们，它才只有一岁多啊！有一种难过，真是猝不及防。

从二O一七年开始，女儿到长沙发展后又陆续养了几只猫，但她知道，我最喜欢的还是第一只猫。去年年底，她跟我说：她要给狮子猫定制一个仿真羊毛毡模型，让我找几张小猫的相片，包括小猫正视图、侧视图、毛色、后背图、尾巴等，我从相册里挑了很多张小猫的图片发给她，有在纱窗上跑酷的、钻在纸盒里探出小脑袋的、踮起脚研究落地电风扇为什么会转来转去的、四脚趴在地上晒太阳的……最后她选了一张小猫坐在沙发上望着吊灯出神的造型。

小猫模型做好后，我没想到女儿在收货人一栏填上了我的名字，收到货后，我把小猫模型放在电脑旁边。以前，只要我打开电脑，小猫必定会跳上电脑桌。二O一四年五月二十一日，我写道：今晚想写点什么，就打开了电脑，小猫轻巧地跳到电脑屏幕前站着，我一次又一次把它甩下去，它一次又一次跳上去，直到我放弃，小猫就卧在电脑前闭目养神。我真是它的手下败将。

二

女儿从小就特别喜欢小动物，小猫小狗小兔小鸭小龟……她上小学的时候，在上下学的路上，有一只猫长期被拴在一棵树下，女儿爱极了这只猫，每次经过这里，只要看见它，就会飞奔到小猫的跟前，蹲下来跟小猫说一会儿话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她说：我长大以后要养一堆小动物。我说：随便你养什么，只要别弄进家里就行。

我女儿大学毕业那年五月底，她的同校师弟送了一只刚满月的山东狮子猫给她，为了照顾这只小猫，她提前从学校宿舍搬了出去，用做家教和打工的钱在校外租了一间房。这段时间，快毕业的同学们都在想方设法找工作，六月中旬我到长沙，试图说明她领到毕业证后回小县城复习备考，参加次年的公务员考试，但女儿想走音乐之路，想在省城发展，由不得我。那天我在出租屋里第一次见到了这只出生不到两个月的小猫，那个时候的它是真小啊，估计只有一斤多，全身雪白，脖子上套了一个兰色的项圈，淡蓝色的眼睛溜溜转，模样倒是蛮可爱的样子。小猫被我这个忽然出现在它面前的陌生人吓坏了，在看见我的一瞬间，它像出弦的箭一样冲到床底下，任凭怎么叫都不肯出来。

长沙的夏天热得像火炉，女儿租住的房间没有空调，她热得实在受不了，加上打工的工资太低，到了八月初，她终于决定听我们的话，回来复习考，我自然喜出望外。

女儿打电话跟我商量：要带这只小猫回家。

在女儿把这个小东西带回家之前，我对养小动物真是非常排斥。我一口回绝：你回来，小猫送别人吧。

她说：不让带小猫我就不回去。

这真是戳到了我的软肋，我只好妥协：那只能放后阳台上，不能进室内。

她说：那就让它在后阳台和与阳台相连接的书房活动。

我只能同意了，不同意又能怎么样呢？

三

二O一三年八月二号，女儿的爸爸开车到长沙把她接回来，我拉开车门一看，小车的后座和车厢尾部的空间都塞得满满当当的，除了生活用品，还有她的猫和一只小乌龟、猫屋、猫粮、猫沙，以及一堆宠物玩具。看到这些，我愁得眉毛都皱成一堆。

按照之前与女儿的约定，小猫只能在书房和后阳台之间活动。女儿把宠物袋提进书屋里，放在桌上，把拉链拉开后，小猫紧张得不停地发抖，爪子紧紧扣住宠物箱不肯出来，我女儿霸蛮把它捉出来放到书房里，它又冲到书桌下的角落里继续发抖。

八月三日，我写道：小猫窝在书房里，一点也不闹腾，它老是躲在书桌下电脑主机厢旁的缝隙里，偶尔悄悄地出来走几步，一看到我，又立马躲进去，真是个小可怜。

因为这只小猫，我女儿的脾气也变了很多，不再象过去一样老是跟我们犟嘴。

因为女儿要学驾照，要备战公考，照顾小猫的任务自然落到了我身上，我心不甘情不愿，被迫成了名符其实的铲屎官。

四

不到三天，对新环境渐渐熟悉了的小猫就露出了它活沷好动的天性。它已经不局限于在后阳台和书房活动了，也不怕我了，能跟我互动了。但我还是常常关上书房门，不准它出来，可是每次它总是发出十分可怜的叫声“喵呜——”那个“呜——”拖起有三米长，如泣如慕，如怨如诉，让心软的我实在不忍心，只好把它放出来，除了时常关上门的厨房和主卧室，它的活动地盘已扩张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我从来没见过精力这么旺盛的猫，常常兴奋得像打了鸡血，凡是它想去的地方，它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抢我的十字绣、在沙发上磨爪子、撕窗帘、打坏玻璃缸、咬坏电脑连接线、把同它一起回来的小龟踢进卫生间下水道……它才不管我的表情是如何愤怒。

二O一三年八月十一日：中午我丢给小猫两粒花生米，小猫玩得很嗨，像玩皮球一样踢来踢去，玩了一个多小时还没停下的意思，我放心地躺在沙发上小睡。过了一会，大概是嫌我没陪它玩，小猫一个箭步窜到我肚子上弹跳，我把它推到地板上，它又一次冲上来，然后手起刀落，我的左手拇指被猫爪划开了一条约一寸长的血口子，痛得我大叫一声，急忙起身到洗手间用肥皂水冲洗伤口，又到书房抽屉里找出酒精和棉签涂抹。处理完伤口后，我气急败坏地提起若无其事的小猫，把它丢进卫生间关起来。

它的这些行为让我一次又一次目瞪口呆，然后怒从心中起，却不能恶向胆边生。因为它是我女儿带回来的，不看僧面我得看佛面吧；还因为它只是一只猫，我不能同它一般见识。所以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原谅它做的种种坏事。一次又一次地跟女儿告状，说：管管你的猫儿子吧，这样下去，会吓坏我的。

八月二十日：我不喜欢小猫进卧室，晚上就把小猫赶到阳台上的小窝睡觉。最近小猫长本事了，能够从阳台侧面不锈钢护栏的间隙跳到相距约一米的我女儿卧室外的侧窗上，并扒拉开纱窗跳进屋里。过了几天，我就在阳台上修筑防御工事，想阻止小猫进屋，但第二天就宣告失败，小猫依然轻而易举就突破了我花了这么大心血筑就的防御墙。当我听到动静起来查看，只见小猫摇着尾巴得意洋洋地在我女儿房间里渡着小碎步，看见我过来，就粘在我的脚边耍娇，我坐到沙发上，它就挨着我坐着，显然它并没有嘲笑我的意思，但我心里真是有很大的挫败感，我竟然斗不过一只不到四个月的小猫。

五

为了让我接受这只小猫，女儿给我带回一本没头没尾的小说《如果，喵》，作者笔名：有时右逝，拥有这么奇怪笔名的作者，还拥有一颗善良温暖的心。他希望更多的人来关注流浪猫这个特殊的群体，它们弱小，需要更多的善意空间。他说：如果你生活里出现了这么一个小毛球，你也会爱不释手的。

他说的没错，真应了宠物界的一句话：“你只管带猫回家，剩下的交给猫”，时光温热，相遇是缘，相处久了，小猫对我越来越依赖，我也由最初的排斥，到后来渐渐喜欢上了这个调皮的小东西，把它看成了家里的一分子。这只小猫给我的生活带来了无尽的快乐、温暖和美好的回忆。

在世界上十大聪明的动物中，猫排名第九，但猫的聪明也有高低，我女儿后来养的几只猫，虽然也很漂亮，但智商真是一言难尽，最重要的是一点也不粘我。她带回来的第一只白狮子猫是我见过最聪明的猫，能听懂我的一些简单指令，还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喜怒忧伤，能用肢体表达自己的愿望。

二O一三年九月二十五日：下午六点二十分，女儿还躺在沙发上睡觉，晚饭做好了，她还不肯起来，我又喊又拖了几分钟，她只是“嗯”了一下。小猫一直站在她脚边，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望着我的一举一动。我对着小猫说：“你望着我干什么，还不帮我把这个懒家伙喊起来。”话音刚落,只见小猫一个箭步冲到我女儿面前,然后温柔地抬起一只前脚在她脸上轻轻摸了一下；还有一次我在厨房做午餐，转头看见小猫站在门口望着我，我对它说：“去喊丹丹起来吃饭。”，得到指令的它，立刻转身跑到卧室门口，对着还赖在床上的我女儿连声叫唤：“妙——妙——妙——”，真是不敢相信，这小东西真能听懂我的话。

那年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我宅家，上午，我捧着《如果，喵》，在第285页，作者写道：不，不能（给猫）起名字。起了名字就会有感情，有了感情就会为它一直担心，就会再也办法放弃它。

现在，我不得不说出我家小猫的大名：蒋臭崽崽。这么漂亮的白猫美王子，我女儿怎么给它起了个又土又难听的名字。我自嘲：我变成猫外婆了。

捧着书正看得起劲，又听到地板上有动静。我知道，蒋臭崽崽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战斗。我索性放下书，津津有味地坐山观虎斗。不对，是坐山观猫斗。此时，蒋臭崽崽正拼命地与一根电线做殊死搏斗，这根电线是我特意绑在木椅上给它玩的，就是为了分散它的注意力，这样它就不会纠缠我。这一招果然有效，小猫的注意力完全转移到电线上，这场战斗其实从昨晚就开始了，蒋臭崽崽与电线打了N个回合，我关灯睡觉后战斗自然停止。第二天上午，养好精神后的蒋臭崽崽又挑起事端。当然，每次战斗无一例外地都是由他挑起的，只见它拿出看家本领，用爪子抱着电线，狠劲地又踢又咬又拽，一身肥膘摔得竹地板“嘭嘭”作响。几个回合下来，还是没分出胜负，我估计再打个三天三夜都分不出胜负。

二O一四年三月十二日：小猫已经有十斤重了，为控制它的体重，除了正餐以外，我每天只准它吃一包零食，它因此很有意见。今天晚上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吃零食，小猫对我的衣袖又抓又咬，我知道它是想让我给它拿零食，哼哼，胖得像一只小猪，还想加餐，没门！我不为所动，把手举得高高的，气急败坏的它，飞起一脚将我放在沙发扶手上的零食袋踢到地上，看得我目瞪口呆。

二O一三年十二月一日：晚上我决定对家里进行大扫除，每次我打扫卫生，小猫就特别激动，显得比我还忙，我干什么它都要来跟我抢，抢拖把抢抹布抢拖鞋……累了我就休息一会，它就挨着我趴在沙发上，小脑袋靠在我的腿上，每隔一会就抬头对我温柔地叫一声“喵——”，我甚至觉得，小猫是懂我的辛苦的。等我打扫完厨房已是半夜，家里人都睡了，小家伙也累了，不吵不闹了，只是安静地蹲在餐厅里陪着我，我也很累，但有小家伙的陪伴，也很温暖。

据资料显示，对重要的事情，猫的记忆能保存很久，它会记得喂养人的味道和出没的时间和地点，它会期待你下次的到来。自从我每天早中晚三次定时定量给小猫喂食喂水后，一到吃饭的点，它就只找我，每天早上不到五点半，小猫会雷打不动地站在我卧室门口使劲地叫唤，我不开门，叫声不止，不管是炎热的夏天还冰冷的冬天，我都没办法睡个懒觉，一直到现在，每天早上五点多我就会醒来。它还能算准我回家的时间，下班后回到院子里，从我到楼下开始，它就在家里拼命叫唤。我好奇怪，难道它能分辨出我的脚步声吗？每次看见我，它都像久别重逢，在我面前兴奋得又跳又叫，围着我转几圈，再躺在我面前扭几下身子，把肚皮露在上面望着我，最后起来一步一回头引我到后阳台给它喂食,这一连套动作真是把我的心都熔化了。自从有一次它吃完猫粮，我陪它玩了一次躲猫猫的游戏后，小家伙就上瘾了，看见我过来，就会把身子藏在墙后或沙发边上，伸出小脑袋望着我，想让我陪它躲猫猫。真像个小孩儿呀，我甚至觉得，小猫之前所犯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错误，此时都可以忽略不计，谁能计较一个小孩儿的错误呢，那不叫错误，叫调皮可爱。

二O一四年五月二十一日，我写道：经常，要跟一只小猫说很多废话，它就这么水灵灵地挨着我坐下，或趴在我前面。我假装生气要打它的时候，臭小子对我怒目圆睁、张牙舞爪，毫不退让；等我换一个开心的表情，它又极尽撤娇之本事，声音娇哩娇气，仿若无骨般在我面前扭来扭去。真是古灵精怪啊！竟能看懂我的表情。

没想到的是，自从喂养了它，我就等于亲手给自己埋下了一颗悲伤的种子。宠物是什么？有人说，宠物是在你家骗吃骗喝骗感情，走了还要骗你一串眼泪的家伙。二O一四年七月十七日，我写道：生与死只是一瞬间，都说猫有九条命，可你一次都逃不过，但愿天堂里没有楼房。

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十年后的今天，我已经能平静地为我的小猫写下这些文字，我看到其他小猫仍会想起这个臭小子，就会拿它们比较，就觉得，还是我的蒋臭崽崽聪明可爱。

有人说，猫咪去世后，仍会有一份牵挂，它一直在等待一个很重要的人，那就是你。能相互陪伴一段时间的，本身就是莫大的缘份，只要爱还在，你们就会再次相见，他一定会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你的生活里，回来看你。

从来没有想到过，十年以后，小家伙以这种形式又回到了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