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梅城家里的杂物间,摆放着一辆“永久牌”二八大杠自行车,产地是上海,“二八”指的是轮子直径为28英寸,大杠是指座位前面有一条结实的横梁,这辆自行车是婆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购买的。“永久牌”自行车是我国家喻户晓的自行车品牌,那时候差不多要两百块钱,相当于小半年的工资,还要凭票才能买到。不知是公公和婆婆舍不得骑还是不会骑自行车,自行车至今仍是崭新的,甚至连三角架上的包装纸壳都没有取下来。
轻轻按一下车把上的铃铛,一串清脆的“叮铃铃”声,把我带回到那个难忘的岁月。
小时候,我们习惯把自行车叫做“单车”。对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来说,自行车不仅仅只是一辆交通工具,更是那段历史的见证和很多人的情感寄托。我家的第一台自行车,是我父亲的住在青岛的姑姑送的,我应该叫姑奶奶,我老家处在非常偏僻的山村角落,不知姑奶奶怎么会嫁给在青岛当海军军官的姑爹,隐隐约约听人说过,姑奶奶在解放前当过兵。大概是一九七八年,我爷爷奶奶在北京大女儿家长住,我父亲准备休探亲假去北京探望我他们,并打算从三个女儿中带一个同去,最终带走的是小妹。上个月我跟小妹说起过这件事,因为是第一次出远门,她对这件事印像特别深刻。她说父亲也曾说过要带二姐(我大妹)去北京,在父亲准备出发前,她二姐因去不成,在床上撒拔打滚嚎啕大哭,小妹也陪着她一起,她觉得如果不陪着她二姐撒拔打滚心里就过意不去。我对北京的最初印象来自一首每个人都会唱的儿歌《我爱北京天安门》,那次,父亲也说过要带我去北京,我就信以为真。想到能去看天安门,去看太阳升起的地方,就特别开心,最终却没去成,只能在一边默默流泪,我想,我总有一天要去北京看天安门。
我父亲带着我小妹在北京玩了好多天,在天门安拍了黑白相片,返回时顺便到青岛去看望他的姑姑姑父,也就是我的姑奶奶,当时姑奶奶已经退休,得知侄媳妇(我母亲)在离家比较远的乡卫生院上班,每天往返很辛苦,姑奶奶就要把自己上班时曾经通勤用的一辆旧自行车送给母亲。告别姑奶奶一家,父亲带着我小妹和这辆宝贝自行车,坐火车、坐轮船、坐班车,千里迢迢,千辛万苦地带回了海南的家。
当父亲把这辆车带回家停在前坪,住在这栋平房的其它四个家庭里的成员全部围拢过来,羡慕地摸摸车座,摇摇车轮,又按按铃铛。我父亲属炮兵部队,驻防在海南定安县的一个比较偏远的地方,附近的村民还比较贫穷落后,在这里,自行车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能拥有一辆自行车,是多少家庭梦寐以求的事情。我因没去成北京而难过了很久,见到这辆车后,我的心情也由阴转晴,从此,这辆旧自行车成了我们全家的宝贝。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我早已不记得这辆车是什么牌子的了,只记得车身比我见过的其他二八大杠要轻巧一些。因为上下班需要,我母亲首先学会了骑车,她上下班就方便多了,在街上买了米、面、糠(喂鸡)等生活物资,也可以直接绑在车后座上驼回家。
在距家三公里多的团部附近有一个土坪,是露天电影院,团部经常组织部队在那看电影,附近的人都可以免费观看,偶尔也会有商业性质的,成人一角钱,小孩子五分钱就可以看上电影。那时候没有电视机,也没有其他文娱活动,大家对看电影有着无比强烈的渴望,每次接到有电影的通知,即使是刮风下雨都不能阻挡我们看电影的脚步,吃过晚饭后,我加紧洗碗、喂鸡,然后同小伙伴们一起,提着各自的靠背折叠小板凳,我一般要提两条,一条是帮母亲提的。我们一路说说笑笑往露天电影院走去,父亲从来都是与他的那些兵蛋子们在一起的,母亲会在浇完菜地后骑着单车同我们会合。电影结束散场,母亲就把两个妹妹抱到单车后座上,骑着车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上中学的哥哥平时住在乡中学),小个子的我腿短,走路也慢,性格也慢,我靠着公路边一边走,一边看着整齐的队伍依次从身边走过去,不知不觉我就落到了最后,然后看着前面的黑影在暗夜中渐行渐远,我也不着急,因为这条公路通向学校,我每天往返两次上下学,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即使在暗夜中我也不觉得害怕,但我还是特别希望,母亲把两个妹妹送回家后,能骑车折返回来接我一程。现在想想,父母的那时候心也真大,幸好治安秩序还好。唯一的一次,母亲让我挤坐在自行车最后面,三个女儿从前到后从小到大挤成一堆,我几乎只有一半屁股坐在车座尾部,其实坐着真是很不舒服,但心里是真开心,我双手紧紧地抱着前面的妹妹。在小路上,母亲不敢骑,推了一段后来到公路上就开始骑行,过了一会儿,我最终不受控制地从后座上梭了下来,母亲说:你自己慢慢走吧。然后骑上车又是一溜烟不见了人影。我边走边想:以后我一定要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我自己想骑到哪就骑到哪。
后来我哥哥用放假的时间学会了骑车,再后来我也学会了骑车,不记得什么时候,我的两个妹妹也是用这台车学会了骑行。开始学车时的我,又紧张又兴奋,我是在离家一里路的部队操坪里练车,操坪超级大,为了尽量减轻练车摔跤对身体造成的伤害,哥哥帮我在车后座紧紧绑一根扁担,如果自行车侧翻,扁担就会支撑着自行车,使其离地面保持一定距离,避免摔下时受伤。虽然是轻便自行车,但对于年纪小腿不够长的我来说,这车还是又沉又高,要在座位上要扭来扭去才能勉强踩动脚踏板,我常常悬空在横梁上来回扭动骑行。
好在我学车上手快,我从需要有人在后面扶着后座才能歪歪扭扭骑行开始,不知不觉就可以不需要人扶了,后来又学会了拐弯、刹车、从前横梁或后面上下车,练车时摔跤也是常有的事,在与自行车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后,我就可以骑着车在铺满沙子的公路上骑行了。刚学会骑车的那阵子,兴致特别高,一逮着机会就推着自行车出去骑,路上人不多,我有时也会按按铃铛,那一串串“叮铃铃”的响声,特别悦耳动听。我一般就在往返学校的那条公路上骑行,来回也就是三五公里,最多也不会超过十公里,这条路,只有一段对我来说比较陡的坡,那时候的自行车没有变速功能,车重,我力气小,返回时,骑到这个坡就要下来推。
相信骑车的人都有过或多或少的摔跤经历,我小时候摔过两次比较厉害的。第一次是学会骑车不久,从家里到公路上要经过一段约两百米的烂路小坡,长期的雨声冲刷,路面坑坑洼洼,开始是我是推着车经过这里后再上车,后来有一次尝试着想要骑过这段路,在骑行过程中,车轮一直歪歪扭扭,前轮一下子就陷进一条窄窄的缝里,失去平衡的我从车上侧翻摔下来,身体重重地压在手臂上,这条小坡真不算陡,是我力气小,对自行车的把控能力不足导致摔倒,大概是伤到了筋,我的手臂有小半年才完全不痛;第二次是在一个傍晚,妈妈让我骑车去找玩得不想归屋的妹妹,我在骑车下那个坡时狠狠摔了一跤,左膝盖流了好多血,我坐在地上哭了好一会,直到天渐渐暗下来,哭饱了的我爬起来,扶起自行车,忍着疼痛骑回家。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我受伤的膝盖才完全好,四十多年过去了,至今膝盖上还有一块难看的疤痕。可这丝毫也没影响我对骑车的热爱,要知道,经常骑车的人,又有几个没摔过跤呢?
一九八二年春节过后,我父亲从部队转业,又不辞辛苦地用包装板打包,千里迢迢地把这辆自行车运回湖南老家,陪伴了我们好多年。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国被称为“自行车王国”,很多普通家庭的出行、购物、接送孩子都离不开它,自行车一般有五十到六十斤,很笨重很老土也很结实,它的载重量竟达到了惊人的一百七十公斤,除了骑车人,座位前面的横梁以及后座上均可坐人,当然,坐横梁上有点咯屁股,坐在后面的人,脚偶尔还会被夹进轮子里;有些人用自行车载货物,三个装满东西的麻袋用绳子紧紧地绑在后座上,从后面看,只有骑车人的脑袋露在上面;有的人在后座上横着绑一根棍子,在两头挂上装货物的大萝筐,后座上还可以绑东西,可以把自行车的功能发挥到极致,真是不吃草的小毛驴,不喝油也不用电的小摩托。
时光流淌不息,梦想照进现实。上班后的我,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实现了我想骑哪就骑哪的梦想;后来的我,又于一九九四年国庆前夕,独自一人前往北京接奶奶回湖南老家,实现了小时候要去看天安门的愿望。我女儿上幼儿园后,他父亲从老家带过来一辆“松鹤”牌26吋轻便自行车接送女儿,是他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省吃俭用攒钱买的。松鹤牌自行车是湖南生产的第一辆本土自行车品牌,因质量好有着很好的销量,被称为“湖南小凤凰”,那时,谁家拥有一辆松鹤牌自行车,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几年后,我小妹患了一场大病,病好出院后,我心痛她,就把这辆自行车送给她上下班时骑,后来这辆自行车被盗。我女儿上初中时,为了她上下学方便,我们给她买了一辆三百多元的自行车,没过两年又被盗。虽然我们后来又有了一辆山地车,但我几乎就没再骑过。
这些年,我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像很多家庭一样,我们也拥有了自己的摩托车、小汽车,大概是二O一O年以后,小县城有了第一个自行车俱乐部,住在我楼下的邻居是俱乐部负责人,也是发起人,从此,我们小区成了骑行爱好者汇集的地方,我经常可以看到骑行爱好者们在这里集合,相约一起去周边骑行,他们装备齐全,头盔、手套、骑行眼镜、骑行服一应俱全,看起来很拉风,自行车由之前的交通和运输工具变成了休闲和锻炼身体的工具。
看到那些骑行爱好者进进出出小区,我突然又有了强烈的骑车愿望。我从邻居那里买来头盔、手套、骑行眼镜、骑行服等基础装备,加入骑行队伍,正式开始了我的户外骑行,从红色背囊自行车俱乐部起步,到铁骑、快乐骑行、骑迹户外、单车联盟、自行车协会,我一直在。现在,天气好的时候,我仍然会同骑友们到周边乡村公路骑行,感受风吹过脸颊的畅快。
这些年,骑行让我结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骑友:西西、谭姐、秋萍、黄妈……我们一起拍美照,吃美食,一起感受骑行的乐趣。骑行不仅锻炼了我的身体,更让我学会了如何用心去感受生活的美好。沿途的风景,路上的故事,都成为我生命中宝贵的回忆。就像骑友们说的那样:每一次踏上自行车,都是一次心灵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