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那个红

有人说，桃花盛开时最美；有人说，桃花瓣纷纷飘落时最美；也有人说，桃花含苞待放时最美。这些不同的观点，无不赋予了桃花一种超越生活的美感，以及对于美好生命的无尽希望。

 谈到桃花，我不禁想起了我的女邻居。她被人们称为“山里的一枝桃花”，然而在村里人眼中，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女人。她衣着朴素，身材矮小，但她那面若桃花的美丽却是无法忽视的。最让我敬佩的是，她不仅有着操持生活的本领，还拥有生存的智慧。她和我做邻居，在生活中的那些点点滴滴，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的一生。

 那时我刚嫁到这个村子，第一次遇见她时，我还以为她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她那娇羞的脸上泛起的微笑，犹如盛开的桃花般甜美。她的乳名叫桃花，鼠年生人，和我同岁，只是比我大两个月。她已经结婚两年了。她那天真无邪的脸上，若不仔细看，竟然还像一个小姑娘。尤其她说话时的模样，小嘴一张一合，宛如桃花花瓣，粉嘟嘟的好看。桃花的娘家在山沟沟里，因为自己个子矮小，嫁给了我们村那时最困难的邻居家。她的公公早逝，婆婆病了大半辈子。他们家有六个兄弟，因为兄弟多怕娶不上媳妇，才选择了矮个子的桃花。

 慢慢地，和她处得越来越熟，我才知道她的干活能力是惊人的。她能把家里七八口人的饭按时按点轻松搞定，而且非常可口，即使是简单的洋芋面，味道也十分的香。就这样一个在别人眼里的小人物，却成了我生活中的榜样。无论她干什么，我都想模仿着做。比如，她总是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洗得干干净净。那时候我们贫穷，衣服几乎都是从旧货市场上买的故衣。不合身的旧衣服，经过她的手，裁剪缝制成自己能穿的衣服，她的能力让我望尘莫及。我的衣服几乎都是她给修改缝做的，后来她教会了我在缝纫机上做衣服。她干什么都那么擅长，我在生活中的许多技巧，都是从她那里学到的。

 如今，我们的孩子都已经成年，我们也都步入了中年。日子闲逸下来，早上六点，我们通常都去晨练。虽说人到中年，她却比年轻时更加精致美丽。她老是穿得朴朴素素。但那合体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令人想到工笔画上那些细节特写，优雅端庄，没有浓妆艳抹，像无瑕的碧玉。她不需要刻意去掩饰岁月里慢慢老去的面孔，岁月从不败美人。就算年过半百，她依然是我们村女人中效仿的典范。能够在日常生活中彰显出优雅气质的女人，这样的美是来自自信。她供出了四个大学生，两个女儿还考上了公务员，把平凡的生活过得风生水起。

 今天她穿着的那件旗袍，是她从直播间抢购的，只花了四十元，听起来廉价，但穿在她身上，却穿出了名牌的效果。她虽然个头矮小，但她的身材保持得非常好，线条优美，凹凸有致。袍子以青布为底，绣着一幅幅桃花图案；袖口和衣角处点缀着金线。她的发髻上插着做工精致的银簪子，吊着一朵梅花坠，古朴而不失优雅。双眼明亮有神，蕴着温和的笑意。整个人就如一树盛开的桃花，馨香，给人以清雅之感。

 晨练路上的风景美不胜收。村路又重整修了，比原来的宽敞了许多。现在生活富裕了，家家都开上了车，路灯每家门口都安设，一直亮到早上五点多才熄灭；人们的思想境界也跟着时代变化，变得更加开阔了。

 走出村口，迎面而来的是一排排温棚。温棚被私人承包，经营效益很好，是方圆十里最好的育苗基地，供给辣椒、西红柿、黄瓜等各种蔬菜。村民们在家门口打工挣钱，既方便又增加了个人收入。我们供孩子们上学时，几乎都是在这里挣钱。现在公司壮大雄厚，育苗全用机器，一条龙操作点籽。过去我们打工挣钱的时候，全凭人工点籽，每人端一穴盘，用手一粒粒地点籽。春天育苗，全年种蔬菜。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相当一部分村民的生活是靠在温棚打工才变得好起来的。

 今天我俩去田间地头看玉米。玉米成熟了，但大量的玉米已经收割，在贮藏池做成了青储。剩下的是等待成熟的籽玉米。田野里的风吹过来，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玉米清香，仿佛在向人们宣告丰收的喜悦。在阳光的照射下，玉米穗上的金黄色颗粒闪闪发光，像是田野里的明珠散发着迷人的光芒。

 现在农民们种的农作物几乎全是玉米，因为玉米产量高，并且供不应求。更多种植的是青储玉米，它们一般在秋季成熟，根据玉米成熟度和气候情况调整收割时间，以玉米籽粒硬度、变黄率和茎秆干度为主要判断标准。现在青储玉米已经收割了，收割都是一条龙的大型机器，边收边粉碎，跟着的车盛满就直接拉回去倒进贮藏池了，既省时又省力。以前压青储时，我们就砍玉米挣钱，一茬子玉米青储砍结束，虽然客观上挣到了钱，但胳膊疼得厉害，大苦力都让我们这代人下了。现在社会越来越好，干啥活都是机器代做，年轻人真是享福了。

 我们漫步在乡间小路上，站在山顶俯瞰整个村庄，美景尽收眼底。一排排崭新的房舍被淡淡的晨雾笼罩，朝阳射出万道光芒，远处的田野里庄稼进入秋收，五彩斑斓，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路旁的野草蓬勃生长，形成夹道之势，我们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遇到虫蛇。一路上，我们看见堆积如山的柴草，就回忆起过去的艰难岁月。烧火做饭、煨炕在那时候是很困难的。那时满山满洼都是光秃秃的，春天铲草，冬天扫茅衣煨炕，地皮上没有遮挡的草木，每天都是黄风土雾。现在，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家家户户都安装了暖气，电器设备齐全，再也不用柴草煨炕了。我们感叹：现在的日子真幸福，这一切都得益于党和政府的好政策。

 回忆往事，仿佛一切都在昨天。想起和女邻居曾经走过的艰难困苦的日子，我心中感慨万千。桃花的丈夫早年懒惰，只知喝酒，生活十分艰难。1990年代，黄土高坡十年九旱，生活困苦，连烧火做饭的柴火都没有。桃花勤劳能干，铲柴时动作娴熟，每次都能铲满背篼。她很会铲柴，坐在地埂子上齐齐地用铲子往前翻着草根，一个地埂子被她铲过，地皮和犁过的田一样松软。地埂上留下一串串坑坑洼洼的膝盖和足迹。她身后留着一把把草根，她用背篼收起来，装不下时，就用捎绳在背篼上面捆起来，然后把背篼靠在高埂子上，借力背起来。一背篼草压得她弯曲着身子，从后面看她，好像背篼自己往前移动，根本看不见人。她每次和我铲柴，铲得都比我多，背起来没有我那么吃力。那时候我真佩服她的体力和能力。

 记得那一年，连绵不断的秋雨下了有一个月，我知道桃花家没有柴火烧了。我去看她，一进门把我吓坏了，桃花踩着梯子在拆房上的椽子皮。因为她分家时，凑合着用杨木压了一间屋子，她丈夫懒惰到连树皮都没刮，她剥下树皮当柴火烧，当剥掉椽子皮后，只见椽子被虫子咬得木末唰唰地往下掉，她的脸上、身上落得到处都是。由于哭过，她的脸就像个大花猫。她一边吃力地往下剥皮，一边唠唠叨叨骂丈夫：“死鬼死了！没有你，我这样难心的日子止住了，嫁个男人有啥用？！”我帮助她渡过难关，她感激不尽。因为我家有大窑洞，把柴火收藏在里面，下雨淋不着湿不了。

 后来，国家扶贫政策对我们越来越好，不但给学生“三免一补”，还中午给孩子们免费的午餐，减轻了我们的负担。桃花虽然没有文化，但她懂得感恩，知道要督促孩子们好好学习，报答社会。她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一切。干完田里的活，就挤时间打工挣钱，从不跟邻居闲聊。她精心安排孩子们的学习和娱乐时间，这让我们深感佩服。她的悟性很高，懂得如何教育孩子。那时候她给每个孩子买一个两元钱的电子表，然后安排好日程，孩子们看着表，自由休息玩耍。她从来不督促孩子们学习，孩子们也懂事听话，学习玩耍很自觉。用我们村里的话说：“小得很，熟得饱很。”

 好政策如同阳光，温暖而明亮地照耀着我们。2013年，国家扶贫政策如春风般吹拂，整村推进，扶贫盖危房，为她家建起了两间砖木结构的大房子，这就是“交钥匙工程”。政府出资建房，完工后直接将钥匙交到她手中，她只需搬进去住即可。整个扶贫整村推进项目实施后，村里人的房屋焕然一新，从外观看不出贫富差距，都是统一的蓝色琉璃瓦和白色墙壁。我们的生活如同久旱逢甘霖。桃花拿到新房钥匙时，百感交集，说：“有了新房子，我才能真正融入大家，活得像个人样了！”她从内心深处感谢党和政府的扶贫政策解决了老百姓的住房大难题。她家还是扶贫“建档立卡户”，如果没有党和政府的扶贫好政策，她可能这辈子都住不上这样的好房子，也就没有今天的她了。

 乡村振兴突飞猛进，我们村建成了蔬菜温棚、洋芋基地和西芹基地。山上是梨园，农民有了打工的地方。自从有了打工的机会，桃花变得更加勤快，哪里需要人干活，哪里就有她的身影。一个妇女一天能挣一百元！不仅解决了口粮问题，还有了多余的钱攒起来，为了孩子，她什么苦力活都干。她个头虽小，干活却非常麻利。她自尊心强，怕老板说她，干活非常踏实，每个老板都抢着要她。长年累月打工很辛苦，损伤了身体。她的手关节骨质增生，疙瘩很大，这是铲西芹时落下的病根。铲芹菜通常在晚上进行，还要灌水，有时下雨也要铲，铲一夜，把人潮湿成病了。打工最苦的是在工地当小工，包砖头、端砂灰，她都干过。现如今，她腰肌劳损、腰疼腿疼，落下一身的病。

 桃花的男人以前很懒惰，现在也变得很勤快。农村里有这样一句话：穷懒瘦不吃。意思是越穷越懒，越瘦越不吃。桃花的男人便是如此。现在生活富裕了，桃花的男人反而勤劳了许多，或许是受桃花的感染。镇上还让她男人当了护林员，每天骑着摩托车护林护草看山。村部的微信群里，他男人还带着官腔在群里喊：“大家注意了，不要把羊往山上赶，护林护山、改变环境人人有责。”过年和清明扫墓祭奠时，他在群里会喊：“大家注意了，上坟点纸注意，放火烧山，烧了犯法。”有一天他还喊：“大家注意了，把垃圾袋扔进垃圾箱，不要随意乱扔在外面，保护环境人人有责。”桃花听着男人在微信群里的喊话，幸福在她的脸上如三月的桃花绽放。她一边听一边对我说：“我家死鬼男人早些年不关心自己家的日子，现在还关心起村里的事来。”说着，脸上浮现出满足的幸福笑容。

 我们走到村口，看到送孩子去上学的车队和打工的车队拥挤在路上，中老年人骑着小电车送孩子，年轻小媳妇都开着小车。打工人现在都是开的小车，真是跟城里早上上学上班的景况不差分毫。广场上，中年人锻炼身体，跳舞的、打羽毛球的，还有练剑的。整个村子在旭日的照耀下，那么的祥和安宁！

 我们一路上都在回忆着过去，桃花脸上的笑容遮掩了过去的辛酸。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扛起这个家的。从外表看她那么瘦小，总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骨子里却有着钢铁般的坚韧，血液里沸腾着对过好日子的决心。她度过了风风雨雨，现在她的人生犹如春天，她也如同迎着阳光雨露盛开的桃花，美丽明艳。

 我想起了一首歌：“桃花源里桃花儿红，渐渐那个春意浓，春呀么春意浓啊春意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