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杨宣强的头像

杨宣强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8/26
分享

林中小屋

小屋立于林中,树木一样立着,四周全是高大的树,远远望去,小屋似是架在树枝间的一个木笼子。

大地如此宁静,吐出一口浊气,顿感身心空灵,浓郁的清鲜扑面而来,远处的河谷庄严肃穆,眼前的山峦雄伟多姿,那充满魅力、庄严肃穆的山峦河谷,音乐般和悦的微风徐徐飘散,潺潺流水的清脆声有韵律地缓缓涌动,这样的时刻,人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一棵树,一株生长于沃土里的树苗,抽枝、出嫩、开花、结果,及至落叶归根,这个曼妙的过程,是在静寂与平和中来到的。安静的过程,其实是通过寻找神圣的方式让心灵获得纯洁的过程。

林中的这幢小屋,早已被荒弃,屋中的主人,业已作古。在他活着时,为了生存,从小就随父辈们伐树,一个山头连着一个山头的树被他一棵棵砍倒了,他的生活依旧窘迫。在他步入人生的迟暮之年,他忽然良心发现,被他砍倒的是自己无法把握的时光和生命,他独身跑到光秃秃的山包,搭建一座小屋,居了下来。从此,他开始栽树,以此弥补年轻时的荒唐,荒山变得郁郁葱葱时,他坐在山头一棵树下长长出了一口气,他这一坐下再也没有起来,家里人把他与他栽的那些树埋在了一起,小屋就此空闲下来。

小屋四面透风,窗棂破落,墙壁皲裂,如同一个迟暮的老人。有些歪歪斜斜的屋顶,把先前遮挡风雨的瓦楞拱出参差不一的洞孔,粗粗细细的亮光水一样静静地流淌下来,把积满灰尘的地面清晰地投放在人的眼前,把一些蛛网的阴影覆盖在灰尘上,从洞里跳跃而来的,还有不知从何处赶到的风,那些风总是很冷,既便在炎炎夏天,也有冰雪的清凉寒气,吹在曾经厚实的墙上,墙壁立马显得异样单薄,似乎是一张皱巴巴的纸,随时会被雨水浸透、被风刮跑。

远远望去,林中小屋破落荒凉,在这有着无限生机的森林深处,我忽然体味出别样的孤独,是那么的强烈,又是那么不合时宜。风吹在我的身上,风是森林的思绪,此刻也让我思绪万千,我想起美国作家、诗人埃拉·惠勒·威尔科克斯,想起她的诗《孤独》:

你笑,这世界和你一起笑;

你哭,却只能一个人哭。

因为古老而悲伤的大地必须寻找欢乐,

它自身的麻烦已经足够多。

你歌唱,群山呼应你的歌唱;

你叹息,叹息便消失在空气中。

只有快乐的声音能得到回应,

而忧虑的声音却不能。

你高兴,人们会追随你;

你悲伤,人们便转身离去。

人们愿意分享你所有的喜悦,

但不需要你的痛苦。

你快乐,就会拥有很多朋友;

你难过,就会失去所有的朋友。

没人会拒绝你的美酒,

但生活的苦水,你必须独自饮下。

你设宴,便会宾客盈门;

你绝食,便会与这世界擦肩而过。

成功和慷慨有助于你的生,

但没有人能够挽救你的死。

因为在欢乐的殿堂内,

能容下一长列气派的火车,

但在上车之前,我们必须独自

穿过那狭长而充满痛苦的通道。

据说,埃拉·惠勒·威尔科克斯是在去参加一位官员就职舞会的路上萌发了这首诗的灵感。当时,同车的一位黑衣女子在失声痛哭。埃拉就坐在她旁边,一路上都在试着安慰她。下车后,诗人心里非常压抑,在照镜子的时候,她想起了那位黑衣女子,于是有了这首诗。林中小屋,恍若就是那位远方的黑衣女子,有着不为人知的苦痛和忧伤,只是她不再年轻,她凹陷的双眼,早流尽了最后一滴泪,她老迈的容颜,成为风景中的风景。

倘若是在某个风雨交加的黑夜,没有月色,没有星光,只有雷鸣和闪电,此时小屋墙壁上蛛网般纵横交错的裂缝,俨然就是一棵树,那些裂缝,粗细不一,大小各异,树枝般伸张着,一直从墙头伸向天空,让黑暗天空中的闪电,生长为另一种树。树是纽带,把大地和天空连在一起,使孤独的林中小屋不再寂寞。

我在荆楚大地上行走,在国有林场和集体林场间行走,我用脚步行走,也用目光行走,更多时候是用心灵和思想行走,在厚重而精彩绝艳的土地上,在没有城市灯火、没有车马喧嚷的荒岭野地,一次又一次触摸那些林间小屋,它们是务林人的居所,多数始建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有些更早,它们在世的时间长过我在这个世上的时间。它们是我的兄长,有着不为人知的苦难、沧桑。在计划经济时代,那些房屋受“先生产、后生活”观念的影响,也受当时条件所限,房屋建筑简易,不仅面积狭小,而且设施不全、年久失修,致使地基下沉,墙体裂缝,屋面破损不堪,夏天灌水,冬天伫雪,许多房屋早成了险房、危房。单独建筑的小屋,如同路边的石子,被安放在森林深处,而集中建筑的房舍,形成了一个个的棚户区,因基础设施匮乏,数以万计的林业人一直处于行路难、吃水难、用电难、入厕难等处境中。

有一个夏天,我去一个林场,在他们的宿舍区,我老远就闻到了厕所的味道,我想循着那股气味去解决自己的问题,一位林农好心地拦住了我,他满脸堆笑,给我指了另一个方向,我沿着他指的方向走出了一段长长的路,然后在他的示意下钻进茂盛的林地。办完事情,因为好奇,瞅个机会,我去了躺公共厕所,未到跟前,再也迈不动脚步,仅一眼,就望而却步。顿时明白那位林农的用意,他好心,怕我这个城里人不习惯,我当然是不习惯的,我为我的这种不习惯惭愧,除了惭愧无能为力,他用另一种方式,让我获是得了一份贵客的礼遇。许多日子,我都无法忘记林农给我指引露天厕所时的淳朴笑脸。

那次,我顺趟支了他家,居住的房间不足六十个平方,这样的空间,却是四世同堂,他的暖意立刻石头一样压在了我的心头。没有自来水,他就自己动手,在门口打了一口井。我看见了他的困窘。这样的困窘,如同投枪匕首,抵达我脆弱的灵魂,让我难受起来。我虽是过客,但无法掩饰内在的同情、悲悯!从他家出来,我就孤独一人地走着、看着,久久无语。直到去看他们正在新建的住房,我的心情鲜花盛开般舒畅起来,这些棚户区的危旧房改造,国家每户补贴了一万元,年底,他将搬入新家。虽说,他们在子女上学、公共医疗服务等许多方面还不能享受国家更多更好的政策,但每一点微小的得到,他们都很满足,他洋溢的笑脸阳光一样普照着无垠的森林。

行走于漫长的人生旅途,想起他们,我常常暗自庆幸命运的惠顾,并不再为那些微小的事情而抱怨生活的不公。比尔·盖羡说过,人生是不公平的,请接受他吧,不过,别抱怨。虽然,岁月让我失去了纯真的面孔,生活也让我失去了淳朴的笑脸,可一颗柔软的心,依然在热血的奔涌中不息跳动。

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如大贵寺和花山,大贵寺不是寺也不是庙,花山也不是开满鲜花的山,仅从名称看,大贵寺和花山让人有佛的觉悟和禅的意境,它们都是林场。杨宏均和胡华彬等人怯怯地向我讲述,职工危旧房改造工程,全省好多林场的职工都搬进了新家,而他们一点着落也没有,当地林业局领导出面协调了40多次,依然无果。他们反映,在过去艰苦的岁月里,交通不便,又是山区,职工们就一户或几户分布在林场各作业点,披星戴月,餐风宿露,迎来和送走无数的严冬酷暑,不间断地植树造林、绿化荒山、护林防火。杨宏均说,那时就连一点生活用品,也是全靠肩挑背驼,还得走几十里山路。花山林场一名职工告诉我,从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职工工资、调级就有名无实,每月仅领百余元生活费,还没保障。从2000年以耿,职工工资每月才三百余元,从来没有按时兑现,林业局分配到林场的大学生和退伍军人,因生活难以维持相继离场,相关的福利待遇,如医疗、劳保、防署、取暖、洗理,根本就没有享受过,我是多么体谅当地政府的难处,又是多么体谅他们的难处,毕竟他们好多人已年过花甲,步入到了人生的晚年,完成好危旧房改造,落实国家政策,他们还能等多久?欣慰的是,杨宏均告诉我:上面答应了,并正在着手解决。

现在想来,这是久远的事情!

我想起大贵寺的王正华老人。当时,他七十多岁了,在林场工作了一辈子,1996年被授予全国绿化劳动模范荣誉称号,是由全国绿化委、国家林业局、国家人事被联合授予的,他患有严重高血压,而且中风偏瘫,我没见上王正华老人。我知道,中风偏瘫是最常见的中风后遗症。它是指一侧肢体肌力减退、活动不利或完全不能活动。偏瘫病人常伴有同侧肢体的感觉障碍,如冷热不知、疼痛不觉等。有时还可伴有同侧的视野缺损,表现为平视前方时看不到瘫痪侧的物品或来人。

一个人中风偏瘫是痛苦的,也是孤独的,王正华老人让我想到了山林中孤独的小屋。亲睐小屋的人,日渐稀少,偶尔光顾的过客,撂下几句话,就走了,头也不回,小屋比森林还安静。

一次,我陪一位搬出小屋的主人,去看他曾居住了多年的小屋,他非常兴奋,一路上不停地说话,讲一些生活中的奇闻异事,当小屋出现在面前时,他一下沉默起来,脚步显得有些沉重,好几次,他眼眶红润,用满是双茧的手,不停地搓揉脸额。

我好奇地问:怎么了?

他说:没事,没事,风大,灰沙子钻到了眼里。

他掩饰着,不让我这个外来者窥见他的小屋人生。

稍顷,他平静了情绪,又对我说:那时穷啊,居家过日子,一个脸盆也没有,从山溪中用竹筒接点水,用泥巴糊个盆,再铺上塑料薄膜,那些水用来吃,还用来洗衣洗脸洗脚……

我心里热乎乎的,这些与树木打了一辈交道的人,是些普通人,他们高兴时,就敞开胸膛笑,仿佛要让全世界的人知道。他们伤感时,就静悄悄的,独自擦去泪水,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现在,虽说他搬出了小屋,可那些逝去的日子怎么能搬走?那些古老又厚重的土地怎么能搬走?那些丰盈的记忆怎么能搬走?还有,虽说贫穷,但给过他温暖的小屋,又如何搬走!

每一座小屋,都是一本厚重的书,过往者会读出不同的滋味!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