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迈着轻盈的脚步俏俏隐没在森林深处,爬出地平线的太阳正一脸羞涩地张望着新的一天,这样的时光,总是新鲜得让人着迷。我们一行走在大老岭的丛林中,空气潮湿而温润,世界显得很静,脚下厚厚的落叶棉柔松软,每一步似乎都是一声哑然的欢笑。
起程时,付娟就绘声绘色地推介了鼯鼠。准确的说是一只栖居在高大树洞里的红白鼯鼠。这引发了我浓厚的兴趣,对我来说,红白鼯鼠是特殊客人,是个物种概念,是个谜语。当今的社会氛围,到处充满着喧嚣和功利,能在这寂静偏远之地对一只红白鼯鼠产生乐趣的人,一定是心地善良而又有许多人生乐趣的人。而我,一向对那些重视自身乐趣的人充满着羡慕。
大老岭林场的刘凯指引着前行的方向,他到林场才满月,作为初来乍到的主人,他对大老岭也是新奇和陌生的,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的热情好客,到是随行的付娟,轻车熟路介绍着林场的情况,俨然百事通“老人”,事实上,她青春的朝气正火焰般飞翔着,她作着讲解,步子有些蹒跚,隆起的腹部高昂着生命的圣洁和自豪。些许的凉意游荡着,阳光还没有照进密密的林子,脚下的草儿,从枯叶和残枝中钻出脑袋,一团团,一丛丛,偶尔也有稀疏几根的,但无一例外,所有的草都披着晶莹剔透的露珠都带着朦胧的睡意。刘凯从杂树林间拾起一个矿泉水瓶子,又顺手拎起一个塑料袋,总有不自觉的游客随手扔些垃圾。在大老岭林场,任何随手扔弃的垃圾似乎是细微的沙粒强塞进他们的眼睛,他们怎么也容不下,必须进行及时清理。
寂静早已来到,没有期待中鸟的纷扰。眼前陡峭的山和茂密的林木霸道地横在面前。付娟说前方是大老岭保护区的核心区,是原始森林,不能进入。她指向了旁边一条较隐秘的山径,从那条路可直接绕到主路上。我折身迈上一块石阶,走出几步,眼前一下开阔起来,一条弯曲的石阶向山谷爬行,厚厚的树叶覆盖在上面,显得幽深古朴。这时,付娟用手指向一棵树说:红白鼯鼠的家就在上面。那是棵高大的锥栗树,枝干直指苍穹,稀疏的树叶散发着金黄的光芒。她轻轻将树干拍打了几下,红白鼯鼠并没有事先设想的那样探出脑袋,我们在树下静候着,如古代臣民宫殿外等待着君王的召见,既迫切期待又惶恐不安。良久,高大的树干一如继往、静默无声,树干上的树洞如同一只深邃的眼睛,嘲讽般不屑地俯瞰着我们。我想,这一定是只有思想的红白鼯鼠,它对我们这些外来者没有丝毫兴致。我是此地的过客,不能久留,只得带着失望前行,心里充满遗憾。台阶斗折蛇形,向森林深处延伸。石径陡峭,此刻,付娟只得原路返回。
同伴已走向远处,后方没有了同行者,我成了孤独的行走者。孤独是每个行走者的宿命,是人生不可回避的终级归途。
惬意的阳光,温情脉脉,洒落在树梢和叶片上。而宁静,正是阳光与森林共同营造氛围。尘世的纷扰了无踪迹,寂静使人的内心愈发平和,阳光如同幕布,铺满了天空和大地。我看见一条沟壑,在森林的谷底向远方爬行,一些落吐和树枝偶尔帮它掩饰前行的足迹。这个季节,没有水的流动,但对于我,似乎有一条洁净的溪流从心头滑过。我能看见的,是斑驳阳光的树,无论远处还是眼前,无论叫得出名还是素不相识,所有的树都以欢迎的姿态,恭敬的伫立着,亦如大老岭保护区的人,以朴实的方式守护着一方森林、一方水土。
在我的左顾右盼间,一片树叶的抖动吸引了我,或许是潜意识中的某种不甘,那些树叶似一声呼唤让我停住了零碎的脚步。那一刻,所有的杂乱无章沉睡般安静下来。锥栗树端,先前空寂的洞口,一只鼯鼠探出了脑袋,那支起的耳朵,有些若有所思的样子。如同所有高度警觉鼠类一样,鼯鼠守望在门口。我摆钟般停了下来,心跳声响动着,鼯鼠看着我,目不转睛,充满好奇,还有些许的敌意,我确信它具备敌意和好奇。它看我,如同我看它,我们的肢体僵硬着,不作任何反应。我兴奋起来,想大喊,想叫回走在前方的作家余卓和力哥,让他们一同感受森林深处的意外。这是一场与鼯鼠的心灵的相遇,在我生命的旅途,须臾不可或缺。我期望见到它,这一时刻果真见到了它,大自然的精密设计和巧妙安排,总是有些不可思议的偶然和必然。
我挪了一下腿,向前移动微小的一步,心怀忐忑,小心翼翼,它俯视我,目光笃定。我驻足凝望,大地的静寂抚慰着跳动的心脏,林暗的风景,迅速隐去,只有高高在上的鼯鼠,瞪眼观察着我,我感到它眨了几下眼,因为我眨了几下眼,我只能感觉,现代化的电脑让我的眼看不清许多的事物,科技让我获取,也让我失去。无论是获取还是失去,我都是在浑然不觉中完成的,想起这些事,再回忆一下远去的时光和不可触摸的未来,心里就莫名惆怅!
此刻,我把自己站立成为一棵树,而鼯鼠,似乎成了另一棵树上的一片叶子,湿润的空气混和着温润的阳光,看上去,鼯鼠是那样的精神饱满。
出发前,我利用现代科技的便捷,对红白鼯鼠进行了初步窥探,红白鼯鼠为大型鼯鼠,是一种啮齿动物,体形似松鼠,体长35-60厘米。红白鼯鼠喜欢栖息在针叶、阔叶混交的山林中。习性类似蝙蝠,白天多躲在悬崖峭壁的岩石洞穴、石隙或树洞中休息,夜晚则外出寻食,在清晨和黄昏活动比较频繁,它行动敏捷,善于攀爬和滑翔。素有“千里觅食一处便”的习性,有固定排泄粪便的地方。鼯鼠以坚果、水果、植物嫩芽、昆虫和小型鸟类为食。大老岭位于长江西陵峡北岸的宜昌市夷陵区、秭归县、兴山县交界处。大老岭国家森林公园平均海拨1700米,属亚热带中山地貌,典型亚热带季风气候区,为红白鼯鼠提供了良好生存环境,丰富的食物链也非常契合它的生活习性。
“吱”的一声,从树梢传来,那是鼯鼠发出的。它仍旧保持着警惕,但并不逃离,也不躲避。或许,在它眼里,我只是一棵树。这样想来,我不免悲观起来,假若我真是一棵树,那么已经是非常古老和朽腐的,没有了伸展的枝干,没有了茂密的叶子,没有了活泛的生命绿色,没有了灵性、激情和斗志,所有的过往只是我尘埃般的时光,我成了一棵光秃秃木桩,曾经的盎然绿意,在一只鼯鼠面前,变得灰暗而了无生机!
于寂静中,我黯然神伤!
那只鼯鼠,在对我一番敌意的对视后,放松了警惕,表现出一种从容,它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让我的目光凌乱而无神,继而又表现出少有的慌张,我并无任何恶意,但站久了,总觉有些不知何去何从,也不知这样的状态需保持多久,才不会引起鼯鼠厌倦和反感,毕竟这是它的天地,是它的家园,我是外来者,所有外来者都是冒犯者。我的到来,让鼯鼠充满戒备,戒备让它不得安宁!
我感到自己的到来有些不合时宜,对鼯鼠来说,这是它的世界,单纯而无忧无虑,我的闯入令它不安。此刻,我想到了离开,以离开表明我的友善和尊重,还有对自然的敬畏,也保持作为一个普通人在动物面前的尊严。太多太多的时间里,人活着时常为恐惧所侵扰,为欲望和期待所骚动,无法保持心灵的宁静而迷失本真。我不应将人类的浮躁强加于密林深处的鼯鼠,让它享有内心的宁静,平和而自由自在地生活,不干扰、不冒犯、不伤害,远离也是一种爱!我迈开脚步,悄然离开,如同来到,不动声色。我与鼯鼠这个秋天的不期而遇,纯粹是一次偶然,也是一次幸运。
在静默的行程,我的脚步轻盈起来,我希望鼯鼠用明亮的眼睛注视着我的渐行渐远,绿叶与阳光,幽静与安详,平和的世界里,一只鼯鼠守望着家园。这只鼯鼠,生活在大老岭的深林中,它是自由的,愉悦的,但它同时也被局限在自然给它安排的这个圈子里,环境束缚着它生存的空间和领域。人何尚不是如此呢?人不能超越自己,毕生的求索,无非仍保持在本性所许可的范围内,仍受不无形的制约和局限。
走出老远,回头张望,清静幽雅的树林里,鼯鼠早已被绿色所淹没,我感到莫名的快乐,人最为高尚最为丰富多彩的永恒的快乐应该是心灵的快乐,生性善良、性格温和、人格独立,远离贪婪和嫉妒,生命与幸福会不期而遇,如同不经意间,我与一只鼯鼠的邂逅。我想像,鼯鼠正惬意地端坐树梢,凝望着一个远去的背影。
所有的教益,都是在不动声色中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