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湖

江河湖海，这温柔的名字，因为水，永远有着无穷的诱惑。而湖泊，又以独特的气质和不动声色的平和，让我钟爱有加。似乎，水只有与湖泊在一起时，才变得柔美恬静、纯净透明。水是大自然的杰作，滋润万物，温顺平静，包容随和。无风的日子，湖仿佛沉睡着，让那些观湖、赏湖、游湖、乐湖的人，心平气和、悠闲自在。湖泊天生就是清澈透明的，它馈赠每一位亲近者一面镜子，映照出内在的真诚、善良、美好。

安然沉睡的湖就是这样的湖。沉湖就是这样的湖泊。

沉湖属于古云梦泽的一部分，在武汉市蔡甸区西南部，长江与汉水汇集的三角地带，是由河流作作用形成的水成湖。沉湖离我不远，来沉湖前，我常去东湖、南湖、野芷湖、汤逊湖，它们离我更近，名声也响亮。上善若水、有容乃大、大道至简……这些遥远而深邃的教诲，伴着每天的不可或缺的水，流进我的身体，也流进我的血液，让人无法割舍。可是，沉湖还是有些个性的。

沉湖既云一样存在，又梦一样存在，她如一块蓝色宝石，在辽阔的江汉平原上熠熠生辉。曾以为，去一趟沉湖是件不易的事情，真要去，说去就去，其实极简单，毕竟并不遥远。相约前往，是个秋天，有蒙蒙细雨，带着丝丝凉意，缠绵悱恻般一路同行。

在雾雨中前行，沉湖隐约，浩渺苍茫，近在身边却显得并不真切。我看湖泊、读自然，同时，也在细雨中看自己、读自己。

第一步踏上的，是沉湖湿地七壕保护站。

乘电梯直达观测点，放眼望处，薄雾笼罩，鸥鸟翔集。沉湖是鸟的家园，大白鹭、赤麻鸭、红嘴鸭、黑鹳、柳莺，灰雁，数不胜数，意气风发，或翩翩起舞，或婉转鸣唱，或引颈长歌，或亲呢嬉戏，也有不和谐的时候，近两年，猛禽望风而来，乌雕、蛇雕、白尾海雕、白腹隼雕，不断猎捕幼鸟。我曾借用观测设备，看见雕袭击鸟群的情景，那些无辜的鸟，集群起飞，忽左忽右，变幻阵型，惶恐不安地搏击躲避，都心怀目的，有时还无所顾忌地使用暴力、掠夺和杀戮。

这样的秋天，鸟是湖的主人。人，是过客，也是外来者。

沉湖似乎睡着了，一动不动，屏心静气，任由鸟飞鸟落。偌大的湖，鸟来鸟往，无拘无束，搅动得整个湖睡眼惺忪，湖如同拘谨的客人。那些欢快的鸟，要么低头休憩，要么伫立啄食，要么跳跃滑翔，也有高飞远行的，把我的目光拉向苍穹，直至空白一片。透过高倍清晰的观测镜，我还看见一些叫不上名的鸟，静静立在芦苇、树枝、枯草上，作着思考的模样，我怔怔地望着，内心油然而生亲切，我不知鸟们在思考什么重大问题，它们独立寒秋，目光深邃，特别是那双有力而不屈的翅膀，让人向往无限远方。

看久了鸟，人就变得谦虚起来，站在再高的山巅，也高不过鸟的翅膀。

沉湖的历史厚重久远，谁说得清呢，但我知道，它是一个从自然湖泊到被围垦开发，又到生态修复和保护利用的过程。附近的村民祖祖辈辈靠水吃水、打渔为生，慢慢又发展到围网养鱼，密密麻麻的网终于绞索般捆死了沉湖，养殖户为提高产量，往水里投入大量粪便、饲料，加上成群的鱼吃掉水生植物，水体富营养化严重，沉湖一些区域成了“又臭又脏”的“绿水”、死水。

为了得到更多，人们利用沉湖湿地地势较高的特点，开垦成耕地。迁徙鸟类最喜取食鱼虾、啄食作物，人与鸟的战争不断暴发，打野鸟、拾鸟蛋曾一度盛行。沉湖病了，沉湖装不下一滴干净的水，沉湖装满了泪！

沉湖湿地的生态环境对长江支流通顺河流域乃至长江都有重要影响，同时也是许多候鸟的筑巢繁殖地。痛定思痛，2013年，沉湖湿地被列入国际重要湿地名录。随后，禁网养鱼，退养还湖，生态修复，自然恢复，沉湖水质明显改善。经过多年休养生息，逐渐实现自我修复，形成了湖泊、沼泽、滩涂、草甸等多种多样的生态环境，为各类生物提供了合适的栖息地。

沉湖重归自然，那些自然特有的生趣和气息，弥漫在空中，把湖还给湖，把水还给水，多么的自然，哲人说，亲水是人的自然本性。而我，用笨重的脚，一步步佐证。沉湖恍若是我一个忘年交的朋友，一直在等待中沉睡，我正好到来，他恰好苏醒，我们都是被风唤醒的，醒后的沉湖是别样的风景，滋养着鸟、鱼、草、树、石、景，就连时光，似乎也在湖水中沉醉！

风起雨歇，空气清新，徒步栈道，有一种游离梦中的虚幻感，仿佛置身世外桃园。湖水从脚下铺开，粼粼波光，闪烁前行，直达地平线。高大的树木矮小起来，天地矮小起来，人也矮小起来。那些半枯的野草，仍一团团、一簇簇，没有了往日的茂盛，若昏昏欲睡，又若闭目养神，像一幅画，静静的，待人题诗。

漫步大堤，眼中只有沉湖的三言两语，就连水边芦苇，也是只言片语，生生不息，看似不经意的生长，却有着不被人知的坚韧。哲学家说，人是思想的芦苇。面对一座沉睡的湖，人怎能无动于衷？

湿地是全球重要生态系统之一，对维护生态、水资源、生物安全和应对全球气候变化具有重要作用，被誉为“地球之肾”“物种基因库”。“珍爱湿地 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这是《湿地公约》第十四届缔约方大会主题，前不久，大会在武汉成功举办。选择沉湖、选择武汉，这与与武汉湿地资源禀赋优越，保护措施有力密不可分。

沉湖以一以贯之的平静，迎接了那些参会者、后来者。沉湖似睡非睡，其实是陶醉了，他与那些芦苇一样，表面不动声色，暗里心潮澎湃，只有激情飞翔的鸟，无法淡定，喜于言表。沉默和张扬，无处掩饰的从容、唯美、深远，体现着一种大情怀、大境界。

后来，我又去过几次沉湖，湿地公园，四季分明，春天的花、夏天的绿、秋天的黄、冬天的白，以不同的方式，表达出水的神奇魅力，不由想起管子，他说，水者何物也？万物之本源，诸生之宗室也。水，原来这般须臾不可或缺，难怪每次的到来，都有不同的感受！

钟情于湖，钟情于水，之于我，似乎是一种寻找，在辽阔的沉湖面前，我顿悟般明白，所有的寻找都是一种徒劳，看看那一汪湖水，人生的荣辱得失，在苍天与大地之间，都轻飘得如几朵白云，终不如一滴洁净的湖水。

沉湖沉睡着，醉在梦乡，梦里是太阳、星星和月亮。沉湖清醒着，他让那些不可一世的人，那些高傲狂妄者，脱胎换骨、洗心革面！去一趟沉湖吧，让自由的鸟带你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