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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宣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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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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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岁月深处的雪

纷纷扬扬,漫天柳絮般的雪,一层层覆盖着大地,我蜷缩着行走,在隐约而模糊中不知走向何处,一丝寒凉无孔不入,钻透衣服,直达内心。不约而至的风雪,飘洒入梦。这不是高原的雪,也不是遥远荒芜路途的雪,而是故乡的雪。母亲才回乡下三天,抑或两天?我居然梦到故乡从不曾降落的大雪,多么不可思议。 

我不止一次央求母亲,再住一段时间,哪怕几天也行。那哪成!母亲固执,果断坚强。我以工作繁忙为借口,推迟了一星期,还以春暖花开,天气宜人为由,拖延,挽留。母亲坚决不依,又几日,拗不过,实在无奈,遂随母愿,送回乡下。似乎,通往故乡的路,遥远又寂寞,即便多年后我告别荒原到武汉生活的今天,离家近在咫尺,感觉上似乎依然有千山万水的距离。

醒后,无法入眠。伫立窗前,静观城市灯火,忽然在这个晚春时节的寒冷中打了个哆嗦,继续伸长脖子,望向无底的天空,任岁月深处早年的雪,在记忆里肆无忌惮地飞扬。我依稀看见土砖墙垒起的房屋上,那些泛着暗灰色的瓦片,一点点染上了白霜,先是一家两家,后来东邻西舍无一例外,雪不太大,但足以改变成另一个世界,树枝,草垛,猪圈、围墙,杂乱无章的小院,以及空荡荡的田野,不动声色中,一点点变了模样——人生路途的贫乏、单调、困厄、苦难、艰辛,还有茫然无措的所谓希望,恍若仅仅保留住了一场若有若无的雪。

我时常想,日渐遥远的乡村记忆里,儿时偶遇的那一场场雪,有没有给予我短暂的欢愉,或者是我清贫时光里一个关于乡村的童话?乡村的雪,从不曾在我的期待和注视中到来。那些不多的雪仿佛小偷一样,只是在某个寒冷的深夜,在喧嚣的风扫荡后,悄无声息来到屋顶、稻场、田埂。醒来后,睁开眼,透过亮瓦刺刀样的明亮,我发现盼了长久的雪,终于在屋外等着我了。

母亲总是第一个起床,生火做饭,她不时走出灶屋,看看仍在飘飞的雪,烟囱里柴草制造的乳白色雾气似乎升腾着一个家庭的梦想。儿时的冬天,总是很冷,衣服鞋袜上似有一层冰。冷,进去,多穿衣裳。母亲说,她正手拿扫帚准备扫雪。我惊奇地目睹一场雪,居然在极短时间里就让整个村子成为另一个样子。母亲取来衣服咳嗽着帮套上,嘴里念叨着来年好收成和感谢老天的话。母亲手脚麻利,把门前扫出一块空地,锅里的饭也同时熟了。这时,他添上最后一把柴草,让我烤手、烤脚、烤热身子,趁热吃饭。然后,带着母亲喂养的温暖,去上学。

那时的母亲,永远是忙碌的,不曾有一刻的停歇。永远是强大的,从不会将她与疾病和苦痛有丝毫联想。我从来没想到,母亲这么快就变得苍老、虚弱,仿佛是那场不约不至的雪。

母亲这次住的时间最短,刚刚一个月,她几次下楼,找不着家门,接回时,她说,你看看,不中用了,连门也找不着。偶尔一同回家,母亲要么在电梯里按错楼层,要么不知按关门键。真不行了,活着没用。母亲小心翼翼地说。还说,住你这,负担重,添麻烦。母亲说这些话时,语气中充满着无限的歉意。我听后,总会有无限的伤感!母亲一九三三年七月出生,城市的生活,令她茫然。

一个人,少时离家,渐老返乡,寂然地面对自己的衰老,在母亲面前,他才能够更深切地体会和懂得故土的温暖。如同现在的我,关于往昔岁月中许多荒凉的记忆,显得不再真切。匆忙,是大多人一生的宿命。多年来,我无法停下脚步,我的行走似乎没有终点,顿悟般感到陪伴母亲的时日并不似水龙头里的自来水,可以忽略和无所顾忌地享用时,在暗夜里遥望出生的土地,就有一种流泪的感觉。

在武汉的这个夜晚,多少思绪和年少的记忆,连同永不复返的田野时光,全都随着一场雪,让人感到深久的不安。一个人在生命漫长的冬天里,要挣扎到什么时候才能让一场雪,从梦中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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