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长假,人们都很匆忙。到处都是疾驰的车辆,偶尔也有行人忽远忽近,脚步急促,正在追赶回家的方向或相约聚会的地点。再次奔波于回家的路途,村际道路两旁树木葱郁,那些生生不息的成长,几乎成为无言岁月里一代人顽强生命的写照,无论是怎样的贫瘠,都在沉默着无休止地抗争,不屈的命运在寂寞里如同路边的野花一样绽放。
国庆和中秋假期,是适合喜庆和团聚的日子。同学新德三番五次来电,相约见面,共进晚餐,他昨夜才从中山回到故乡,长期在外地工作的人,对故乡都有别样的情愫。上次见面时是在春节,一晃又迈入岁尾,那些不老的时光闪电般飞逝,皮鞭般抽打着眷恋来路的行人,所有似乎发生在昨天的事情,已经变得久远而不可触摸。回忆往事总是令人伤感,面对无法把握的时光和突然而来的虚弱,还有步步紧逼的衰老,恍若度过的所有日子只是经历了一场破碎不全的大梦。
这块我降生的土地,盛装了整个的童年和少年时光,是我一生最初的温暖和美好回忆,尽管那些时光中有无尽的贫贱和卑微。沿着西下的阳光,行进于蜿蜒乡村道路,没有车辆,亦无行人,更没有见到少年奔跑打闹的身影,路很平坦,也很安静,让人有股淡淡的失落。没有孩童的恶作剧和少年的追逐戏闹,农村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儿时的炊烟早烟消云散,无法想像没有农村生活的孩子们,将用怎样的方式收藏独有的童年,农村还是他们的故乡们?
当然,我这些无任何意义的思索是徒劳的自寻烦恼,生活会海浪般继续前涌,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在怀疑与反思中,恍若我上学时那场冬天的大雪,只有独自收藏的艰难泥泞中行走的寂寞。现在,我驾车行驶在乡村道路,已经找不到曾经的熟悉的影子。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随处是相似的陌生。西下的阳光柔和如纱,覆盖着秋天的大地,同行的关晓东聊着远远近近的话题,增添了暮色的斑斓。一些村庄的名字大同小异,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车拐过一处弯道,关晓东用手指一下车窗外,说,这是卢管中心。我一听,条件反射踩下刹车,多么亲切的地方,多么的不由自主,时间的赐予让人牢记也让人忘却,若不是关晓东提醒,在这一刻我与卢管中学形同陌路,一个秋天傍晚的冰凉和些微的疼痛,笼罩着我。
我们活着,一直渴望被命运眷顾,而一些薄凉而艰辛的回忆,比任何毫无知觉的温暖更加可靠,短暂停留,放眼四望,物是人非。那些满园的梨树无处找寻,那些洁白的梨花在季节中隐退,唯有落叶,无处躲藏,开始在暮色中飘飞。前方不远,就是卢管街了,新德的家就在眼前。他舅舅和表哥等候多时,让人内心歉意满满。我将返回武汉,不能饮酒,但这不防碍愉快的交流。
我这样的年纪,聊过往是常态,尤其在故乡的土地上。我们同处农耕时代,生长于丘陵地带,农作物以水稻为主,小时虽然艰苦,尚且能填饱肚子,无论大人或是小孩,对土地格外珍惜,没有一块地空闲。依稀记得生产队的情形,集体经济形式,这为谈话增添了些许的沉重。聊到包产到户,眼前就亮堂起来,我们体验了在农业劳作过程中生命有过的激情和热火朝天。后来,早稻和晚稻的收种淡出了话题,各自命运和人生履历,离开了田埂、泥路、山岗,以及关于水稻的一切。
一次相聚,我看见坚硬的远去的生活,仍有许多柔软的储藏。一次普通的餐述,打捞逝去的温暖。而漂泊和无尽的路途,以及那些灰暗,在趔趄的行走中,披满了暮色的暖色调。年少的远行,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我被时光唤醒,并坚持往前走,命运蜕变,人生改观,没有经历太多尝试就受到人生的惠顾。无疑,回忆有幸福也有美好,但都充满残酷,回忆的残酷在于永远不能回到过去、回到从前。往事让人伤感,也让人得到慰藉!
我驾车回老屋,道路平坦,这条才修不久的旅游公路,行驶时无比舒适。路过的那些村庄,正慢慢淹没在暮色中,儿时的稻场仍栩栩如生,但现在盖满了房子,偶尔也有空闲的稻场,没有一个草垛,稻草堆成的草垛曾是乡村独特的风景,在我的记忆深处,它始终与袅袅炊烟一起,构筑我漂泊中无尽的乡愁。不记得多少回,在村里的草垛边,玩耍、嬉闹、捉迷藏,我还有一个有着月光的夜晚,因玩得过于劳累,居然在草垛下睡着了,当大人找到唤醒我时,那天的月光和星星在岁月深处光鲜明亮。
我回到老屋,放下一些食品和水果,唤醒睡下的母亲,说了会话,就匆匆作别。母亲总是睡得很早,似乎是为了弥补年轻时没日没夜的苦难劳作。一个人,是需要一些孤独而静寂的夜晚的,可以看见自己往日的尘土,慢慢将生活埋没,又经由奔波后的伫立,将往事复活,然后灯一样照耀着前行。
暮色中回望,零星的灯火闪闪烁烁,不知有没有属于自己那枚灯火,这多么像回望远去岁月时隐隐约约的模糊记忆,回望过去的日子,或许才明白生活的意义,但生活是条单行道,只能朝前,朝着无尽的黑夜往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