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历本总比日历慢一个月天。但农历的二十四节气是土地的心跳的脉动,季节的指南。得提前把耳朵贴在泥土上倾听,你才知道它的快慢冷热、更新始终。当小区院子里后面半坡上的野杏树开始泛青,三月就把褪色的蓝布衫往肩上一搭,踩着露水去外面到处逛逛了。
"惊蛰前三日,地气通三分。"他会首先去蹲在田间地头,用粗糙的拇指碾碎一块冻土,指缝间渗出的湿气像春天的呼吸。我蹲在旁边看他搓麻绳,稻草在掌心翻飞,渐渐拧成青褐色的脐带,仿佛能听见土地里沉睡的种子在舒展筋骨。
小区对面的豆腐坊飘出第一缕豆香时,卖豆腐的工人已经把泡了几天的黄豆倒进石磨。"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野菜鲜。"她边推磨边念叨,石臼里溢出的乳白汁液映着晨光,如揉碎的月亮,柔柔弱弱的泛着银白色。我总爱偷捏刚出锅的豆腐,温热的触感从指尖漫到心口,仿佛握住了整个春天的温度。
公交站边卖菜的农人们,把采集的野生的各种各样的带着春的气息知名的和不认识的摆放整齐,等待你来挑选。
最难忘是春分前那场雨。老晏`披着蓑衣在桃园里修剪枝桠,三月份的阳光也有些温度的,爬上爬下的劳作,使他的额头沁出了汗珠,汗雨水珠顺着竹笠滚落在地,砸出深浅不一的圆斑。"要留向阳的枝,花开得才旺。"他教我握剪刀的手势,刀刃在晨光中闪过细微的弧光,惊飞了躲在花苞里的蜜蜂。那些被剪下的枝条堆在田埂上,像是被春风裁下的诗句,万枝垂下绿丝绦,三月春风似剪刀。。
雨停后,农村里的人们三三两两往山上走。王奶奶挎着竹篮,里面装着刚蒸好的青团,艾草的清香混着雨水的潮气,在石板路上氤氲成雾。栏栅格前的藤本月季开得正好,淡粉的花瓣落在枝上,像是春雨留下的唇印。
温暖的季节常有河南山东来的货郎挑着担子进村。铜铃铛叮当作响,惊醒了打盹的黄狗。"换针头线脑嘞,锵菜刀磨剪子喽——"悠长的吆喝声里,姑娘们从绣绷前抬起头,鬓角的桃花簪子轻轻摇晃。货郎担子上的玻璃罐里装着彩色丝线,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仿佛藏着整个春天的调色盘。
暮色渐渐的变浓时,天暗淡了,老人们喜欢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火星明灭间,他们说起年轻时走南闯北的经历:"关外的三月还飘雪,骆驼队踩着冰碴子走,铃铛声能传出二里地。"我望着他被烟雾笼罩的脸,突然发现那些深深浅浅的皱纹里,竟藏着整个中国地图的山山水水。
当有星星爬上树梢,村头的老桃树开始落花。细碎的红花飘进井台,惊散了水中的月亮。我舀起一瓢清水,看见花瓣在涟漪中打转,极像那活泼好动的小姑娘攥在手心的糖纸。老周头把旱烟杆往地上一磕:"睡吧,明天还要种向日葵。"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土地在黑暗中发出细微的爆裂声。我知道那是种子顶破冻土的声音,是蚯蚓翻松泥土的声音,是所有生命在黑暗中积蓄力量的声音。月光漫过窗棂,在枕边铺成一片银霜,恍惚间听见母亲在说:"三月的露水最养人,早起记得喝一碗。"
老周的黄历本永远翻得很慢。他说春天就像块未绣完的花帕,得一针一线的慢慢缝。当布谷鸟开始啼鸣时,他已经把去年的桃核埋进了新翻的土里。"等你老了就知道,最美好的春天不在纸上,在泥土里,在晨露中,在老人们布满茧子的掌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