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片记忆（二首） 献给父亲

老屋墙角的竹椅还歪着
你修到一半的板锄
锄把已磨得蹭亮
曾经唠叨的叮嘱
缓慢生长成 我的保暖手套
岁月依旧停在
某个潮湿的黄昏
你劳作的影子
扎进我童年的掌心

木桌上永远摆着半碗凉茶
你用粗糙的手指 抚平我作业本的折痕
墨迹未干的算术题里
藏着你未说出口的月光
那年你弯腰栽下的枇杷树
已把影子刻进院里土墙
果实坠落的声响 像极了
你把二角硬币放进我手心的 叮咚

井绳勒出的纹路 爬满年轮
你肩头摇晃的木桶 盛满
一段又一段的关心
直到某天 井台空了
干涸的打不了半滴水
只有青苔漫过打水的脚印
老座钟吞下所有黄昏
你烟斗的火星明灭间
模糊了北城门洞那一方条石
皱纹爬过茶杯杯沿 漫成
堤岸线永不结冰的金钱河

如今我抚摸衣柜里褪色的季节
线头还系着 四十多年前那个暴雨夜
你湿透的后背 化作我
永远晴朗的天空
晾衣架上的蓝布衫 随风摇晃
像你举起的手掌 悬在
时光的褶皱里 轻轻拍打
我所有失眠的夜晚

而昨夜月光又爬上窗台
时空空荡如断弦
原来有些告别 是你把自己
熬成烛泪 也要照亮孩子的远方

收割者


脚步从未落进家书
田埂间犁铧翻起的半坡黄土
却总在午夜漫过枕畔
惊醒收割者的梦
半夜三更抗着扦担
去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老屋是三间并列的夯土
锈蚀的锁扣卷着经年絮语
像收割者反复擦拭的烟袋锅
燃着半明半灭的叮咛

屋檐下的童年总被月光拉长
藏进布衫口袋的糖果
在记忆里慢慢融化
成了甜浓的故乡

风霜收拾好最后一片稻香
命运已压弯了脊梁
草帽掩饰不住太阳的热情
从此村口到红卫堤柳树下
只剩飘不散的炊烟在张望

星夜摇晃如你指间的烟斗
月光化作银色的半镰
反复摩挲着结痂的思念
直到眼眶漫出潮湿的盐粒
依然挡不住有春天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