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落了片叶,人间就浅了三分秋
秦岭的影子正斜斜搭在窗台。一片梧桐树树叶晃晃悠悠飘下来,擦着我的鼻尖落在脚边。
叶尖儿泛着点褐黄,像被谁用指尖轻轻捏过,留了道温柔的印子。
我知道,这是秦岭在打招呼——秋来了,浅得像杯刚沏的菊花茶。
小时候总爱蹲在秦岭余脉脚下捡落叶。不是那种哗啦啦往下掉的,是隔会儿飘一片,像老天爷在撒明信片。
有次捡到片巴掌大的黄栌枫树叶,红得透亮,叶脉像奶奶纳鞋底的线,密匝匝织着阳光的纹路。
我把它夹在语文课本里,结果被先生发现,罚站在教室后墙。可那叶片透过纸背映出的红,比黑板上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还醒目。后来才明白,秦岭的秋从不着急。春里攒的劲儿,夏里憋的气,都在这时候慢慢吐出来。
松树站得笔直,针叶落下来带着股松脂香,踩上去咯吱响,像给山路装了串风铃。
特别是满山遍野的黄栌开始变色,感觉夏天渐渐的褪色,秋天该有的样子来了。
板栗树就懒些,果子熟了也不吭声,等山里娃捡着了,才在竹篮里滚出闷沉沉的笑。
去年带城里的侄儿上山,他追着一片银杏叶跑,跑着跑着就停住了。"叔,你看叶子在跳圆舞曲。
"可不是么,风一旋,叶子就打着转儿飞,黄亮亮的,像谁把星星掰碎了撒下来。他非要把叶子带回家当书签,说要让同学知道,秦岭的秋会跳舞。
山脚下的老王家,秋阳一斜就开始晒玉米。金黄的棒子堆在院里,像座小塔,王婶翻晒时总念叨:"秦岭的秋,得顺着日头走。"她教过我认时辰,说太阳滑过鹰嘴崖时,就得收谷,不然夜里会沾露水,潮乎乎的出不了粉。
有年秋分,我帮她家打核桃。老核桃树长得歪歪扭扭,枝桠快伸到云里去了。
王伯举着竹竿敲打,核桃"咚咚"往下掉,砸在草帽上,像谁在敲小鼓。王婶蹲在地上捡,裤脚沾着草籽,笑起来露出缺了颗的门牙:"这果子,得挨过秦岭的霜,才够甜。"傍晚在她家吃饭,灶上炖着野蘑菇,锅里咕嘟咕嘟响。
窗外的山色渐渐暗下来,只剩山顶还浮着层光。
王伯抿着包谷酒说:"你看那山,秋越深,腰越弯,像给咱揣着过冬的粮。"我望着墙上挂的玉米串,突然懂了,秦岭的秋不是风景,是过日子的秤,斤两都在烟火里。
三十岁那年在外地,病得迷迷糊糊。梦里全是秦岭的秋,我躺在铺满松针的坡上,看叶子一片一片盖下来,像被温柔地埋进时光里。
醒来时枕头湿了,才想起那天该是霜降,小时候这时候,奶奶总会把我的棉鞋烘在灶膛边。
前年回去,发现村口的老槐树没了。邻居说遭了雷击,锯的时候树心还是红的。
我捡了块碎木片,闻着还有点槐花香。原来有些东西走了,却把味道留下了,像秦岭的秋,叶落叶生,总在心里留着道浅痕。
前几日又去山里,见着个放羊的老汉。他坐在石头上,看着羊群漫过铺满落叶的坡,嘴里哼着调子。
我问他秋深了冷不冷,他指了指天上的云:"你看那云走得多慢,秦岭的秋,是给咱留着喘气的空儿呢。"夕阳西下时往回走,落叶在脚边打着旋。忽然明白,秦岭落的不是叶,是光阴在轻轻拍你:别急,慢慢来。
这人间的秋,原是让日子歇歇脚的,像那片柞树叶,飘得慢,才能把秦岭的心事,说给每个路过的人听。
山风起来了,又一片黄栌叶子落下来。这次我没捡,就让它躺在地上吧,说不定明天,它会跟着晨露,再回一次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