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吗?北方的秋,也能下出江南的味道。刚过中秋,天就像被谁戳了个细眼儿,雨丝儿没完没了地飘。
前几日还穿单衣晃悠,这秋雨一淋,气温“唰”地就跌了下来。
清晨推开窗,楼道里碰见街道上的行人,有的人居然已经裹上了厚棉袄,碰见一个熟悉的人笑着朝我喊:“快回家添衣裳,这雨点子砸在身上,凉得钻骨头!”我缩着脖子往回走,心里却生出几分欢喜。活在鄂西北这地界儿几十年,见惯了秋日的天高云淡,今年的这般连日的烟雨,倒像是把江南的水墨画,生生搬到了家门口。
记得小时候在老家,母亲总说“一场秋雨一场寒”。那时候穷,没有厚衣裳,每到这季节,我就缩在灶台边烤火。母亲一边往灶膛里添柴火,一边用粗糙的手摩挲着我的头:“等雨停了,咱去后山坡摘野山楂,酸溜溜的,能暖身子。”
如今母亲不在了,可这秋雨一落,我总能想起灶膛里跳动的火苗,想起野山楂在嘴里炸开的酸香。
这雨,下得绵密。不像夏天的暴雨,“噼里啪啦”砸下来就跑,它是慢悠悠的,像谁手里的绵柔针线,一针一线把整个世界缝进了山山水水朦胧里。
院墙边的细叶丝兰,平日里挺得笔直,这会儿花瓣上缀满了雨珠,一颗颗滚圆,像是小姑娘受了委屈没掉下来的泪。
风一吹,叶片轻轻晃,水珠就顺着花瓣的纹路往下滑,“嗒”地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小的湿痕。
长廊尽头的凌霄花,倒真是个倔脾气。枝蔓缠在木架上,花朵张着橘红色的小喇叭,迎着风,迎着雨,一点儿不低头。
我凑过去看,花瓣上的雨珠顺着花筒往下淌,像是它在大声喊:“天凉啦!快添衣!”这模样,像村里的二大爷,一辈子硬气,就算下着大雨,也会站在村口,扯着嗓子提醒放学的娃们慢点儿走。
往前走几步,就是那棵老海棠树。枝桠上挂满了海棠果,红彤彤的,像谁随手挂上去的小灯笼。
这雨雾濛濛的天,原本灰蒙蒙的,可这一树红果,硬是把阴沉的天色给点亮了。
我伸手摘了一颗,擦了擦雨水就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带着雨水的清冽,一下子就把心里的沉闷冲散了。
“这果子熟得正好!”身后传来王大爷的声音。他扛着锄头,裤脚卷到膝盖,裤腿上沾着泥点。
“本来想着下着雨,地里的菜该浇坏了,哪成想出来一看,这雨下得温柔,菜叶子反而更绿了。”
王大爷笑着说,“你看这海棠,往年这个时候早被鸟啄得差不多了,今年有这雨挡着,倒是留了满树。”我跟着王大爷往菜地走,路边的草叶上挂着雨珠,踩上去“沙沙”响。地里的白菜长得瓷实,叶子上的雨珠像珍珠似的,滚来滚去。
王大爷蹲下身,用手拨了拨菜叶子上的泥水:“你王奶奶以前就爱种白菜,说秋雨一淋,白菜才甜。那时候她总说,雨是好东西,不管下在江南还是咱这北方,都是给庄稼续命的。”听着王大爷的话,我想起很多年前去江南出差。那时候也是秋天,下着小雨,乌篷船在河里慢悠悠地飘,岸边的枫叶红得像火。
当时觉得,江南的秋,是水墨画里走出来的,温柔得能掐出水。
可如今再看眼前的景象,雨雾中的老院,整个古城的石头街道,整齐划一的瓦房,倔强的凌霄,红彤彤的海棠,还有田埂上扛着锄头的老人。
看到这样的画面忽然觉得,这鄂西北上津古城的秋,多了几分烟火气,多了几分硬朗,竟比江南的秋,更有味道。
风又起了,带着雨丝吹在脸上,凉丝丝的。
路边的树叶被风吹得“哗啦啦”响,有的叶子经不住寒,打着旋儿落下来,飘进路边的水洼里,像一只小小的船,随着水波轻轻晃。
我想起小时候,总爱把落叶捡起来,夹在课本里,等干了,就成了好看的书签。
那时候觉得,落叶是秋天的信使,告诉我们冬天要来了。
可现在再看,落叶落在泥里,来年就成了养分,滋养着新的生命,原来离别,也是另一种开始。
今天雨又还在下,可我一点儿不觉得冷了。
或许是刚才吃的海棠果还在嘴里留着甜,或许是想起了母亲的灶火,或许是被这满院的生机打动。
我明白,美从来不是江南的专利。北方的秋,有北方的豪爽,有北方的温柔,就像鄂西北的人,平日里说话直来直去,可心里藏着的,全是热乎的情。
你看那雨雾中的老海棠,红得热烈;你看那倔强的凌霄花,开得执着;你看田埂上的老人,笑得淳朴。这一切,都藏在这连绵的烟雨中,藏在这北方的秋里。
有人说,江南的秋是诗,温柔婉约;可我觉得,北方的秋,是歌,嘹亮又深情。
它没有江南的精致,却有北方的坦荡;它没有江南的细腻,却有北方的厚重,没有江南的婉约,却依然挡不住的朦胧。
就像我们这些生长在鄂西北的人,一辈子踏踏实实,不张扬,可心里的那股热乎劲儿,从来没凉过。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一丝微光。我站在老海棠树下,看着枝头的红果,看着叶片上的雨珠,想起一句话:真正的美,从来不在远方,而在你低头就能看见的烟火里。
江南的秋美,北方的秋也美,就像人生,不管是温柔的日子,还是硬朗的时光,只要用心感受,都能品出不一样的滋味。或许,我们总是向往远方的风景,却忘了,自己身边的一草一木,一雨一露,都藏着最动人的诗意。
就像这北方的烟雨,以前总觉得它冷,它沉,可如今细细品味,才发现它藏着的温柔,藏着的生机,藏着的,是最朴实的生活,最真切的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