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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溪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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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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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羽计划+第十年春

(一)雪夜来电

北城的冬天尤其寒冷,冷风无情地刮着,卷起地上的残雪,迷人眼睛。王胜利裹紧身上的厚衣,淬了一口痰朝旧钢厂大步走去,同伴赵云还在旁边喋喋不休地说着:“胜哥,这次废钢铁一卖,能赚不少钱吧?”他嘿嘿一笑,接着说:“到时候可不得让嫂子给咋美美弄上一顿好吃的。”

王胜利“嗯”了一声,他左右扫了眼周围的环境,白茫茫的一片,杂草丛生,除了自己和赵云,再不见什么人影。赵云似是看出了他的顾虑,胳膊肘碰了一下王胜利说道:“放心吧哥,这我都打听过了,这工厂废弃好几年了,里面的东西早都没人管了。”

话音落下,两人抬脚走了进去,赵云扔出几个尿素袋子,搓搓手,双手一抖,笑意挤在了脸上,全然没注意到旁边愣住的王胜利。

“别傻站着了胜哥,赶紧捡啊,”他弯腰抱起一把钢筋塞进袋子里:“主家那边等着拿货呢。”

“赵云...”王胜利呆呆叫了一声。

赵云没应,依旧弯腰不停地忙活着,王胜利气地拍了一下,声调拔高了几许:“赵云!”

赵云“啧”了一声,蹙起眉头不耐烦地看向他:“咋了么?!”王胜利没有说话,眼睛依旧望向前方,赵云顺着他眼神的方向看去,燥意凝在脸上,瞳孔瞬间放大,只见远处的石板上躺着一个人,一大片干涸的褐色血迹布在周围。

赵云惊叫了一声,连忙后退了几步,手里的钢筋散落在地,发出哐啷的响声,他表情惊恐,一时有些结巴:“这这...这咋回事儿啊?”

王胜利吞咽了一下口水,犹豫几秒朝尸体的方向走去,赵云见状忙拉住他的手腕:“哥?你干啥去啊。”

王胜利甩开他的手:“你别喊,我过去瞅瞅。”赵云无奈,只能悄步跟上去,周遭变得极其安静,两人走得越来越近,直到王胜利真真切切看清楚了地上的人,约莫四五十岁的样子,双臂摊开,眼睛已经完全翻过去不见眼白,嘴纯乌青微张着,唇边渗着鲜血,一条细的钢筋从心口处贯穿,已经被鲜血浸染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又是一副惨象,赵云后退几步被钢筋绊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声音发抖:“咋...咋办啊哥。”

王胜利也激起一身寒蝉,他强装着镇定,从口袋掏出手机:“报警。”赵云回过神来,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夺过王胜利的手机:“不行!”

王胜利疑惑:“你干啥?”

赵云说:“你报警,警察把我们也抓走咋办?”

“说什么狗屁话呢?人又不是我们杀的!”

“人当然不是咋杀的,但”赵云无奈,只得说出实情:“但咋们是来偷钢筋的啊!”

“偷?”王胜利气急:“你不是说这些废弃钢筋人都不要了吗?”

“我骗你的么,”赵云眼神躲闪,不敢直视王胜利的表情:“我怕你不来,这些钢筋人家过段时间就要来拉走。”

“你他妈的!”王胜利抬手就朝赵云挥去,到头顶处又堪堪停下来,赵云闭着眼睛,意料之中的疼痛始终没有到来,他睁开眼,王胜利依然一脸怒气,他夺过手机斥道:“这警报了也算戴罪立功了,更何况咋也没拿走啥,下次再敢瞒着老子,把你腿打断!”

.....

警报声从远处传来,声音逐渐变大,三辆警车在旧钢厂门口停下,向泽天从警车上下来,两个裹着军大衣的人朝他小步跑来,王胜利点头哈腰:“是我报的警。”

向泽天掏出随记本问:“什么时候发现的尸体?”

“差不多十五分钟前吧,”他脸上依然有些惊恐,解释道:“我和兄弟是想来这捡拾一些破烂拿去卖,结果看那躺着一个人,把我们吓了一大跳!”

赵云在旁边连声附和:“是是是,看样子死了好些天了,我们也没敢再里面待着,赶紧跑出来报警。”

向泽天抬眼看了看问:“来旧钢厂捡破烂?”

赵云斜眼看向王胜利,王胜利心虚了一下,依然点头说:“是。”

向泽天心里清楚,却也没再此事上详细追问,约莫半个小时,法医从里面出来摘下口罩说:“现场已经勘探完了,尸体拉回局里等进一步检查。”

向泽天点头合上本子,对面前二人说道:“还请两位随我到局里做进一步调查。”

赵云胆子小,一听说要进局子,语气着急:“警官,人不是我们杀的,我们就是过来捡个破烂,你咋要我们跟你进局子呢?”

“配合调查是每个公民须要尽的义务。”向泽天耐心解释:“只是让你们配合做进一步调查,不必紧张,再说了,这天寒地冻的,难不成让我在这里问你们话?”

王胜利给赵云使了个颜色,连忙说道:“配合配合,我们一定尽力配合。”

车子再次启动,带着冰冷的尸体穿过茫茫一片雪白。

.....

北城刑侦局,张秋端着一杯热茶从走廊穿过,与向泽天碰了个正着:“老向?怎么愁眉苦脸的。”

“昨天接了个刑事案件,上头交待必须两周内破案,”他叹了口气:“我正头疼呢。”

茶杯停在唇边,张秋来了兴趣,问:“什么情况?”

“死者叫燕晓武,是旧钢厂的老板,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差不多三天了,死因是钢筋贯穿胸口而亡。”

张秋问:“不是意外死亡?”

“还不能确定,”向泽天摇头,“旧钢厂废弃许多年,周围的监控是坏的,除了报案人的两组脚印,再没什么新的发现。”

张秋正欲开口说话,向泽天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接起电话,听那边说了什么之后,应道:“行,我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朝张秋说道:“死者的家属来了,我先过去一趟。”

“行行,你去忙吧。”

向泽天走到楼下,招待室却不见家属人影,只得去问小刘:“家属人呢?”

“在审讯室。”

“审讯室?”

“是的,她是来自首的。”

“自首?”

向泽天在北城刑侦局工作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遇到亲杀案,但是直觉告诉他,这起案件或许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审讯室内。

灯光光从两边打在她的脸上,温小羽眯了一下眼睛,适应光线后又缓缓睁开,她看向落座在对面的人,听他问:“姓名,年龄。”

“温小羽,25岁。”

向泽天上下打量了一眼,女孩眼神没有什么光泽度,浑身都散发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死气沉沉。

“你和被害人燕晓武是什么关系?”

温小羽垂下目光,低声说:“没有关系。”

向泽天有明显的愣神,他再次询问:“那你为什么杀害他?”

“为了报仇。”

“报谁的仇?”

“我母亲的,”温小羽顿了一下,又继续说:“还有我的,是我约他在旧钢厂见面,也是我把他推下去的。”

闻言,旁边做笔录的警察和向泽天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向泽天略微坐直了身体,问:“为什么说是为你母亲报仇?”

温小羽极难地吞咽了一下,往事从女孩心底密密麻麻泛起,将那颗早已破碎的心包裹起来,疼痛到无法呼吸。

(二)秋雨倒带

“一梳顺风顺水,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四梳....”一位白发老人眼角皱纹挤在了一块,手里拿着红色的梳子,为床上的两位新人说着婚礼上头。

周围站着一堆看客,脸上挂着笑,目光锁定红色大床上的两位新人。温小羽站在人群的角落里,怯生生地望着自己的母亲朱芳。

“新娘子出门喽!”随着一个拉长了声调的浑厚声音响起,燕晓武背上朱芳从门里出去,温小羽牵着外婆马兰的手跟着人群走在后面,鞭炮声劈里啪啦地响起,烟雾迷了眼睛,长长的送亲队伍中,人影绰绰,她再也看不到母亲的背影。

“这下又能享福了,女儿嫁了个大老板。”旁边一个人在马兰耳边高声说道,温小羽抬眼看去,只见外婆脸上挤满了笑容,连皱纹都深了几刻。马兰点头笑说:“对对,这下可是嫁好了。”她说着叹了口气,牵着温小羽的手往上提了提:“不跟小羽她爸一样,三天两头犯事进去。”

“没事哎呀,”老人拍拍马兰肩膀安慰道:“都过去了,大喜的日子不提这些。”

马兰摆摆手:“不提不提。”她把4岁的温小羽从地上抱起来说:“小羽,去了新家要听话,要叫人家爸爸,可不能再叫叔叔了,听到没?”

温小羽尚且年幼,此前对亲生父亲也没什么印象,对于外婆耳畔的话语也只是点头答应。

婚礼结束,宾客慢慢散去,房屋内留下一地狼藉,朱芳把女儿温小羽抱到身边问:“累不累?”

温小羽摇头,朱芳笑着问:“妈妈今天漂亮吗?”

很多年后温小羽再从儿时的记忆中想到此幅场景,她能看到母亲束起簪着红花的头发,看到母亲眼皮上细闪的眼影,和粉红的嘴唇,眼中的温柔仿佛化成了水。

温小羽微微抿起嘴角,非常郑重地点了点头。

朱芳被这幅神态逗乐了,“呵呵”地笑出声来,在温小羽印象中很少看到母亲这么笑,自从父亲坐牢之后,她便养在奶奶石桂香膝下,这一待就是两年多的时间,这里的一切环境,对她来说都是如此的陌生。

燕晓武走过来从妻子怀里抱走温小羽,“这女娃长得真亲嘞,和你看着不怎么像。”

朱芳下意识地说:“小羽像她爸多一些。”

燕晓武嘴角有一丝地凝固,朱芳也意识到自己这话没说对,她上前拉着女儿的手:“小羽,叫爸爸。”

“爸爸。”温小羽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胆怯,她还是有些害怕这个陌生又高大的男人。

燕晓武一听,黢黑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将怀中的人举高了一些:“芳芳,等来年我们也生一个吧,给小羽生个弟弟,一儿一女凑个好字嘛。”

朱芳只是笑着,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心里却泛起了一层涟漪。

燕晓武将温小羽放在地上,“东城的工作都交接了吗?”

朱芳对着镜子,将一朵簪花卸下放在桌子上,“交接了。”

“打算在北城找工作?”

朱芳转身看他:“肯定啊,难不成我还在家里待着不成?”

“怎么不成?”燕晓武坐在在沙发上,双手一摊:“我这么大的钢铁厂还养活不了你和小羽了?”

“这是两码事,我总也要给自己挣些钱。”朱芳转过身去:“这件事到时候再说吧,我明天有个面试,已经说好了必须要去。”

燕晓武眼睛瞅到坐在沙发上的温小羽忽又问:“有时间把小羽的户口迁到我这里吧,给她改个姓。”

朱芳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等结婚的事情都处理完再说这个。”

燕晓武虽心有不满,但没再说什么。

热闹的日子结束,生活又归于平静。

1998年秋,朱芳带着女儿嫁到到北城,路上波折坎坷许久,这次她终于以为自己找到了幸福,殊不知,幸福已经开始倒计时。

(三)无言之夏

冯燕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他哥,我求求你了,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晓文住院治疗钱全花光了,到最后人也没留住,你就留下燕禾吧。”她说着,便扯过站在一旁的孩子:“他真的很乖,以后一定会给你们养老送终的。”

朱芳一脸为难,她驾着冯燕的胳膊想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却怎么扯不动,只好给燕晓武递去眼神,示意他说句话。

燕晓武手里夹着未燃尽的烟头,眉宇紧紧拧着,长长吐出一口烟雾,朦胧了面庞,“燕子啊,不是我不想帮你,”他朝孩子的方向点了一下头而言:“只是这孩子不会说话,我哪来的钱给他治啊。”

冯燕跪着往前一步,连忙摆手:“小禾这病是娘胎里带的,这些你都不用操心,你放心,我会每年给他打生活费。”

这实在是无奈之举,冯燕丈夫燕晓文是燕晓武的弟弟,五年多卧病在床最后还是走了,留下一对孤儿寡母,可怜孩子还是个天生听障人士。丈夫走后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冯家又给说下一门亲事,唯一要求是不能带着那孩子。左右没有办法,这才找到燕晓武。

燕晓武泯灭手中的烟头,往前走了几步,上下审视着,燕禾心里有些害怕,揪着母亲的衣服后退了几步。

“你走吧,孩子留下,要是没什么事就别回来看他了,毕竟姓燕,我不会亏待他的。”

冯燕最终含泪离去,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围巾的穗子被风吹得凌乱却顾不上整理。嘉禾看着母亲的背影,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恐慌,从母亲流着泪跪在地上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他卯足了力气跑出去,嘴里发出“哈啊”的气声,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喊不出完整的字句。冯燕听到动静,顿住脚步,转身看他,燕嘉禾指了一下冯燕,又作出“六”的手势,食指在空中急促地晃动,一脸急色:“你去哪”接着又打出手语:“回家不带我吗”。

冯燕蹲下身,心脏如同在针尖上跳动,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妈妈有事出去”她比划得又慢又重,像在说服自己:“你待在这里,我会接你。”

冯燕的手指微微发抖,眼泪一颗一颗砸落在燕禾的手背上,仿佛要将他的心也砸出洞来。

燕嘉禾愣住了,以为母亲是因为父亲去世才总是哭。他伸出小手,轻轻拭去母亲脸上的泪,指尖触到她的皮肤时,冰凉得让他心里一颤。他的手指贴在唇上,打出手语:“妈妈不哭,我会听话,等你回来。”

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像是想用这句话把母亲的心稳住。

冯燕浑身颤抖,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双手捧住燕嘉禾的脸,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一遍又一遍,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进心里。她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他,可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知道,这一眼,或许是最后一眼了。

燕嘉禾感觉到母亲的手在抖,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只是安静地站着,任由母亲捧着他的脸,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和不安。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像是想抓住什么,却又抓不住。

冯燕终于松开手,站起身,背对着燕嘉禾走向远处。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像是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心软。燕嘉禾站在原地,看着母亲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什么掏空了。

朱芳在房间远远看见这一幕,转身流泪,身为母亲,她太明白了,这种痛如顿刀凌迟。可同为女人,她也明白这其中的太多无可奈何。燕晓武“啧”了一声,“哭什么,她倒是嫁去新家享福了,留下个拖油瓶给咱们。”语罢,他又转头朝温小羽说道:“小羽,去把你弟弟带回来。”

温小羽红着眼眶点头,她从屋内跑出去,牵着燕禾的手,正准备开口说话,忽然想起他听不到,只好指了指燕禾,又指了指房子,作出吃饭的手势。

男孩的小手被女孩牵着,燕禾心里莫名安定了一些,他看懂了温小羽的意思,朝她点点头,抬手抹去眼角的泪,跟着女孩进了房间。

回忆被询问声突然忽然中断,向泽天问:“你是说你还有一个弟弟?”他顿了一下问:“叫燕禾是吧?”

温小羽轻轻点头,“燕晓武和我妈结婚的第二年,就一直想要一个孩子,他常说自己无儿无女。”

对于燕禾的到来,温小羽是有些庆幸的,在此之前,继父虽待她不错,却也会因为生育的问题时常和母亲争吵。

印象最深的便是燕晓武时常喝得酩酊大醉,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一些话:“我这辈子无儿无女。”那时她年龄还小,不明白这句话的深意,只是疑惑,我不是已经叫她爸爸了吗?我不算是她的女儿吗?

这个问题她不曾开口问过,或许那个深埋心底已久的答案她早已心知肚明。

时间慢悠悠地过去,像一条懒散的河,无声无息地流淌。燕禾不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胆怯,常常拉着温小羽的手,嘴巴一张一合,发出“啊啊”的声音。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几分急切和期盼。温小羽从他的口型和模糊的发音里,隐约能听出他是在找妈妈。每次,她只能用手势比划:「妈妈,买,吃。」她的动作很慢,生怕他看不懂,可燕禾的眼睛却总是亮了一下,又很快暗下去。

渐渐地,燕禾从一开始的等待,变成了失望。他常常一个人蹲在房门口,双手抱着膝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远处的小路。阳光洒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可他像是感觉不到冷暖,一动不动地蹲着,像一尊小小的石像。有人从旁边经过,脚步声或轻或重,他偶尔会抬头看一眼,可那些步履蹒跚的老人、匆匆走过的姐姐和阿姨,都不是他等的那个人。

日出日落,寒来暑往,燕禾的眼睛里多了几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寂。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急切地拉着温小羽的手,也不再发出“啊啊”的声音。有时候,他会盯着远处的天空发呆,眼神空洞得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燕禾忽然明白,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

(四)裂痕初现

“好,下课。”温小羽终于听到老师说出这句话,像是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埋头几下收拾好书包,课本和文具胡乱塞进包里,拉链都没拉好就快步朝教室门外跑去。她的脚步急促,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是追赶着什么。

穿过几条马路,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初春的凉意,吹乱了她的头发。温小羽顾不上整理,只顾着往前跑,直到气喘吁吁地来到特殊教育学校的门口。此时,校门口的人群已经稀疏,只剩下零星几个家长和孩子,显然早已过了放学的时间。温小羽站在门口,踮起脚尖四处张望,却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的心猛地一沉,转身就往小巷跑去。

不出她所料,燕禾又一次被一群年纪稍大的孩子堵在了巷子里。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书包,像是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其中一个孩子使劲扯着书包带,燕禾的身体随着对方的动作东倒西歪,最后重重跌坐在地上。他的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倔强的沉默,像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欺负。

“歪!我已经告诉老师了!”温小羽站在不远处大声喊着,几人朝声音的来源望去,随后四散逃开。

温小羽的心脏怦怦直跳,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扶起倒在地上的燕禾。为了能和燕禾交流,她利用空余时间专门学了手语,虽然动作还有些生涩,但她努力让自己的手势清晰易懂:“我告诉你很多遍,有人欺负你,他要什么都给,不能抢,安全最重要。”

燕禾表情委屈眼神却带着一丝固执,他指了指书包,随后也用手语表示:“书包你给我,不能给。”

温小羽只能作罢,上下打量他受伤的地方,幸好除了胳膊肘擦破点皮,没什么太大的伤口,温小羽指了指伤口,拇指和食指捏紧放在在嘴边问:“疼吗?”

燕禾微笑,摆摆手。

“下次我迟到,”温小羽指着他打手语:“在教室等我。”

燕禾看着她乖乖点头。

两人牵着手相伴回家,夕阳拉长彼此的影子,燕禾永远不会忘记,在成长的路上,有人牵着他的手一路走过山川和和河流,走过人生每一个艰难痛苦的时刻。

到家门口,还未进门,便听到玻璃爆裂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狠狠砸在地上。温小羽瑟缩了一下,脚步顿在原地。紧接着,屋里传来剧烈的争吵声。

“你常说你没儿没女,可小羽叫了你几年的爸!是你当初说不在意我带着孩子的!”朱芳扯着嗓子,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现在收养了燕禾,你又说孩子还小让我辞掉工作在家里照顾他,我也同意了!什么事情都紧着你们姓燕的来,我做的还不够多吗?”

燕晓武拍桌而起,指着朱芳的鼻子吼道:“别整天一副好像老子欠你的嘴脸!辞掉工作又怎么了?我什么时候饿着你们娘俩了?结婚这么多年没给我生个娃,你哪来的脸在这冲我喊?”他绕过桌子,走到朱芳身边,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你不提小羽还好,一提老子更来气!这么多年让你给她迁户口改姓,你什么时候答应了?!你知道外人都怎么说我吗?”

“说老子是接盘侠,就喜欢给别人养孩子!”

朱芳心里一阵反胃,她抬手打开燕晓武的手,咬牙切齿:“是你求我不工作的,是你自己要收养燕禾的,你以为你是谁啊?一个破钢厂这两年年年亏钱,不是我那点存款早睡大街了,现在不是你靠着我活吗?”

一句话彻底激怒了醉意正浓的燕晓武,他抬手便打了过去,清脆的一声巴掌,朱芳的脸偏到一边,左脸颊上的掌印清晰可见,脑袋嗡嗡地响。

她缓缓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眼泪划过通红的脸:“你打我?”

燕晓武依然不服地叫嚣着:“打你怎么了?丈夫打老婆天经地义!”

“啊!”朱芳像是疯了一般,抬手就抓了过去,两人很快纽打在一块,所有愤恨的话语在此刻悉数而出。

燕晓武人高马大,朱芳很快被他压在身下,还为来的及反应,便觉得一只大手抓着她的头发狠力往地上砸去,一下接着一下。

温小羽推开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她哭着跑过去抱着燕晓武的胳膊:“爸爸!别打了!别打了!”

燕晓武毫不在意,径直甩开她的手,握紧拳头继续朝朱芳的头顶砸去,燕禾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带着惊慌,扯着温小羽的衣服。

不知过了多久,燕禾扯着几个大人的衣服从门外进来,才匆匆停止了这场战争。看到邻居来拉架,温小羽赶紧扶起地上的母亲。有人在旁边劝说,一言一语,她全都没听进去。朱芳抹了抹女孩的泪,声音沙哑:“小羽,带着弟弟去这个阿姨家暂住一晚。妈妈明天来接你。”

朱芳头发凌乱,脸上的伤口明显,嘴角还渗着血丝,温小羽摇头拒绝,心里不停打颤,她害怕,她太害怕了,害怕刚刚如疯子一般的继父,害怕母亲再次受伤。

“别怕,妈妈就是和爸爸闹别扭了,明天就好了,听话,去阿姨家住一晚上。”朱芳依旧安慰,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

温小羽此时还并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成了她往日的家常便饭,她单纯以为往后的日子只是一条崎岖不平的路,实际上等待她的是万丈深渊。

(五)何处归途

一条乡路从眼前延伸到天边,路边的树光秃秃的,只有几片叶子凋零在枝头,随风左右摇摆。朱芳牵着女儿的手,左手提着一大包东西,朝家中走去。

温小羽抬头问:“妈妈,我们真的不回去了吗?”

朱芳看着女儿的眼睛,心底一阵苦涩,委屈和回忆又漫上心头。

这两年来,燕晓武的钢厂生意亏空到底,彻底倒闭,工人纷纷来家中要帐。朱芳能给的全都给了,偏偏这么困难的时候,她还怀孕了,而燕晓武却隔三岔五的喝得醉汹汹的回家,轻则摔盆打碗破口大骂,说就不应该给那些工人结工钱。

“老子赚钱的时候一口一个哥叫着,比谁都亲,现在钢厂倒闭了,他妈的要账跟催命似的。”

朱芳心里也委屈:“我给你收拾烂摊子还不对了是吗?那你说,不给钱咋办?人家天天往门口一坐就是要账,来来往往的邻居看见丢不丢人?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别说这种狗屁话,我求你给我收拾烂摊子了?你早都不想过日子了吧?不就前两年和你闹了一次架吗?天天挂在嘴上说,你去问问,哪家夫妻不吵架?”

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吵起来,吵到最后,双方都用尽最难听的话插着对方的心口。

温小羽坐在卧室默默流泪,她仿佛被隔绝在暴力的世界之外,却又好像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在她面前发生。忽然耳边贴上一处温热,燕禾用掌心捂住她的耳朵,好像这样就能听不见,听不见就没关系。

下一秒,客厅传来东西剧烈摔在地上的声音,温小羽脖子瑟缩了一下,肩膀不自觉地耸起,像是要躲进一个贝壳里,随后便是扭打声和谩骂声,她的泪流得更汹涌,看得燕禾手足无措,慌忙抹去她脸上得泪。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燕晓武声嘶力竭的声音:“滚!带着姓温的滚出这个家!”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愤怒,震得空气都在颤抖。

朱芳拖着几件行李,头发乱糟糟地往外走,温小羽急忙跟出去,燕禾急了,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只是慌忙抓着温小羽的手,睁大的眼睛带着困惑和惊慌,嘴巴“啊啊”的发出声音。

温小羽强忍着眼泪,用手语比划:“在家等,我会回来找你。”她的动作很慢,生怕他看不懂。

燕禾只是摇头,满脸急色,曾经妈妈也是这样说的,可是妈妈再也没有回来,现在温小羽也这么说,他双手合十,随后手语表示:“求你了,不要丢下我。”

温小羽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可她只能狠下心,掰开燕禾的手,转身离去。

燕禾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影越走越远,直到在黑夜中消失不见。他又跑回去,拍燕晓武的大腿,像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动作上,他打着打手语希望他去把他们找回来。

可是燕晓武不懂手语,这个家里只有温小羽愿意学习手语,他烦躁地推开燕禾,翻过身继续睡去了。

夜晚,朱芳的行李被悉数丢出家门,凌乱的倒在路边,温小羽站在路边,背过身去捡起地上的行李,身后传来母亲的啜泣声。温小羽眼中落下泪来,可她只敢默默地哭,害怕母亲也听到她哭泣的声音。

此刻妈妈只有她,她不能再流泪。

温小羽背起书包,问:“妈,我们先找个地方住吧。”

朱芳看着她,长久地不说话,温小羽别过眼去,避开她的目光。匆匆的对视,她依然能看清楚母亲哭到干涩的双眼,眼泪流进了心里。

很久之后温小羽明白,爱如潮汐,不会灭火,只能淹没,他爱她时,便尽可能地索要嫁妆,不爱她时又悉数丢去她的行囊。

两天后,朱芳别无去处,走地匆忙,身上的钱也所剩无几,只好带着温小羽回了娘家。

听到女儿这样问她,朱芳低下头问:“你想回去吗?”

温小羽沉默了许久,说:“爸爸经常喝酒打人,我讨厌他,可是家里有燕禾,他,还小。”

朱芳没有再说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拉着女儿的手朝远处微弱的灯光走去,那是她的家。

昏黄的灯光从窑洞顶部的灯泡洒下,将凹凸不平的土墙照得斑驳陆离。窑洞内,炉灶的火光映在马兰和朱芳的脸上,将她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墙上,像是两尊沉默的雕像。马兰拉着朱芳的手,长长叹了一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你也不能一出事就往娘家跑啊。你说说,你和晓武都闹过多少次别扭了?一有事就回来,还带着小羽,村里人看见不笑话吗?”

朱芳声音带着哭腔,流泪问:“那我去哪?这是我的家,我不回这我去哪?”

灶台上的炉火烧得正旺,锅里的热水不停地冒着热气,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像是某种无声的催促。温小羽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马兰从旁边的木桌上抽了张皱巴巴的纸巾,递给朱芳,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你是嫁了人的,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能三天两头地带着孩子往家跑?”她收回手,继续念叨:“妈也不是嫌你回来,但你说,哪家夫妻不吵架?常话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事你们商量着来么,就非走不行?”

“商量?他每次都喝成醉鬼一样回家,不是打就是骂,我就罢了,可你知道小羽害怕成什么样吗?”朱芳只要一想到女儿带着恐惧的眼神和发抖的身体她就一阵心痛。

马兰“啧”了一声,摆摆手:“哪里的话,孩子她懂什么?我和你爸闹了一辈子的架,现在你不也好好的吗?”她的目光落在朱芳的肚子上,下巴朝那儿点了点:“而且,你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离了他你能生活吗?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想想啊。”

朱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你把我怀孕的事情告诉他了?”

“那不然呢?孩子爹总得有知情权吧?”

朱芳张嘴还想说些什么,马兰径直打断:“行了,过两天我给燕晓武打个电话,让他给你道歉把你和孩子接回去,有什么事回去好好商量,别动不动就走,那哪能解决问题?”

“后天柏林一家就回来了,你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

两天过去,朱柏林带着妻儿到乡里,看到朱芳在这里并不诧异,对她家的事情,朱柏林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无非又是闹了夫妻矛盾跑回娘家罢了。

温小羽从院中跑回来告诉朱芳:“舅舅和舅妈去灶房帮外婆做饭了。”

“知道了。”朱芳随便洗了把脸,让自己看着精神一些,穿过小院朝灶房走去,还未进去,便从门口传来他们交谈的声音,朱芳止了脚步。

朱柏林将一捆柴扔在地上问:“这次我姐回来又是因为啥吵架?”

马兰叹了口气,手里的锅铲在锅里搅了搅:“说是燕晓武欠了厂里的钱,工人来家门口要账啥的。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王春丽心里一紧,停下手中的动作问:“她找你要钱了?”

马兰摇头:“没有,回来哭了几天,我劝也劝了,说也说了,昨天给燕晓武打了个电话,他态度蛮好,一直道歉,说是明天就接她们娘俩回去。”

王春丽抖了抖菜,语气有些不满:“没开口要钱,妈你不每次也给那大几百小一千的么。”

马兰还没说话,朱柏林“啧”了一声,说道:“那亲女儿亲孙女,常不回来,妈给点意思一下也没啥。”

“都嫁出去的人了,一年回来的次数还少吗?”王春丽捡着手里的菜,依旧嘟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朱芳的耳朵里。。

朱柏林想了想,又转头对马兰说:“她常这么回来也确实不太好,每次回来一走我保准要因为啥事和春丽吵个架,也邪得很。妈,你就多劝劝她吧,我就不说了。”

朱芳站在门外,迟迟没有进去,母亲不理解,弟弟嫌她晦气。窑洞里的热气从门缝里渗出来,扑在她的脸上,却让她感觉不到一丝温暖。房子里面的是她在这个世界上血肉至亲的人,脚下是她从小长大的土地,可是从这一刻起,她仿佛不再有一个归属的地方。

燕晓武回来接她的那天,手上拿了大包小包的东西,一到地方就帮马兰干了不少活,勤勤恳恳仿佛一个老实的小伙,至此朱芳都没有和他多讲一句话,一直冷眼相待。

燕晓武说:“小芳,我把车卖了,欠工人的钱都已经还上了,你和我回去好不好,我保证再也不会和你吵架了,咋好好过日子。”

朱芳冷笑一声:“你的保证跟放屁一样,次次保证哪次做到了?”

燕晓武脸上挂着尴尬的笑一时有些难堪,马兰暗暗推了朱芳一下,给她使眼色。

朱芳依旧不为所动,燕晓武一咬牙,双膝跪地,这一动作惊动了马兰和朱柏林一行人,马兰赶紧上去拉着他的胳膊:“你这孩子,这是干什么啊!啊?快起来。”

“妈,你不用管我,我是来给小芳道歉的,什么时候她原谅我了,我再起来。”

朱柏林也在旁边劝说:“姐你说句话啊,姐夫都跪下了,一个大男人做到这份是真的不容易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把一个伤痕累累地女人举在道德的最高处,如同架火炽烤一般。

温小羽站在远处,她看到下跪继父,搀扶的外婆,劝说的舅舅,和眼中含泪的母亲。

她的目光在母亲的脸上停留了很久,却实在看不懂母亲的情绪,有委屈和不甘,有愤恨和埋怨,可最终也只是说了一句:“你起来吧,我跟你回去。”

(六)恶梦庙会

燕晓武带温小羽回了老家,说是那边临过年的时候有庙会,带孩子去热闹热闹,他本想带着朱芳一起回去的,但朱芳因为之前的一些琐事不喜欢燕晓武的家人,便以安胎为理由拒绝了。至于燕禾,温小羽让他留下照顾妈妈,他也同意了。

跟着继父回去的那天,温小羽坐了很长时间的车,又穿过颠簸崎岖的小路,一路上尘土飞扬,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才终于跟着继父到了老家元龙县。

除了他们之外,回去的还有燕晓武的两个姐姐,一共带着四五个孩子。

人多也算是热闹,只是这份热闹并不属于温小羽,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些所谓的姑姑们,并不喜欢她。

回去的第一个晚上,燕晓武喝了许多的酒,老家一共两个房子,他随便找了个床便睡去了。温小羽跑去问二姑自己睡哪,燕梅打着地铺,左右看了看,炕上也已经睡下几个孩子:“这个房子睡不下了,你大姑娘也不好和那些小子们挤着睡,去隔壁房问问你大姑吧啊。”

温小羽又穿过过洞门,去问大姑,燕秀哄着怀里刚睡着的小孙子,低声说:“这也没地方睡,你从炕上抱个被子睡你大姑父车里吧。”

温小羽站在原地没动,燕秀见她不走,语气染上些不耐烦:“啧,就将就这一晚,明天山上看完戏就回去了。”

温小羽强忍住眼泪,从炕头拿了一块被子朝门外走去。

外面天寒地冻,冷风簌簌地刮着,像是刀子一样割在脸上。温小羽缩了缩脖子,不自觉加快脚步,拉开车门钻了进去。车里比外面暖和些,但依然透着寒意。她刚坐下,就听到副驾驶传来一阵呼噜声,低沉而粗重。男人被她的动静惊醒,转身向后看去,眯着眼睛问:“小羽?你咋来车上睡了?”

温小羽没想到大姑父延军也在车上睡着,心里猛地一紧,一时进退两难。回不去房子,又不想待在车里,她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颤:“大姑说房子里睡不下了,让我来车上睡。”

延军点点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是睡不下了。”他呵呵一笑,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和随意:“没事,这不我也在车上睡呢,赶紧睡吧,明天起来好看戏去。”

温小羽怀着惴惴不安的心睡下,这一觉睡得不是那么踏实,直到深夜,一股粗重的呼吸声从头顶传来,温小羽惊醒,一个人影横在上方,挡住了微弱的光线,正欲喊叫,忽然一只粗糙的大手捂住她的口鼻。

“别喊!家里人都睡着了,喊什么?!”延军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胁。

温小羽极力向后躲着,双手紧紧抓住男人的手腕,想把他拉开。她的心跳得飞快,像是要从胸口跳出来。延军见她挣扎,低声解释道:“我就是起来给你盖个被子,把你吓成这样。”

他嘿嘿地笑,油腻的,恶心的,渗人的.

此时温小羽已经13岁,她的第一直觉告诉她没有这么简单。

温小羽将被子搂紧,身子缩成一团,强力压下发抖的声音:“不用管我了,我自己会注意的。”

延军再次用那恶心的眼神上下打量,随后说:“行行行,我不管你了,快睡吧。”

车外的风声渐渐小了,天边泛起一丝微光,窑洞的方向传来婴儿啼哭的声音,清脆而响亮。温小羽紧绷的神经终于略微松懈下来,她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小会儿。

早饭过后,一家人上山看戏,温小羽本想拒绝,却被继父以不要扫兴而拒绝,她只得一齐上山去,山高路远,车子只能开一半的路程,等到庙会的时候已经时过正午。

这里甚是寒冷,燕晓武告诉温小羽不要乱跑,他去给朱芳求个安胎符来。约莫是半个钟头的时间,温小羽实在抗不住冻来,便从亭子出去寻人,却怎么也找不到。

听到远处有吵闹声,人声混杂,她循声走去,只瞧见三五个男人围殴在一起,其中一人头流着血跑出去,其余的人又在后面大骂追赶,燕晓武从坡上滑下去,溅起尘土一片,朝那群人追去。

温小羽心下惊骇,大声喊:“爸!”

没人回应她,倒是坡上的围观的人群三言两语地说着:“那不是村口老燕家那小子吗?”

“是嘞,跟他爸一个德性,诶呦,脾气一塌糊涂,根本论不成。”

“我看见把人家脑都打出血了么。”

“欸,这些人从小就因为那块地的恩怨么,结了几十年的仇了。”

温小羽心里胆颤,她从未见过这副场景,更何况又是人生地不熟的,那些大姑二姑早都寻不见人影,想来也不会注意到她。

正这么想着,忽然有人拉着她的手腕往外走,温小羽抬头看去,是大姑父,她尽全力想要挣脱他的手:“放开我!”

延军攥的更紧了,见她要跑,另一只手箍着她的肩膀说:“哎呀,赶紧回,大人都走了,就你还在这看热闹了。”

村里庙会人群嘈杂,多是孤寡老人,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即使注意到了也只是以为小孩和长辈闹别扭。

温小羽被延军扯到一处红漆剥落的空房子里,门板歪斜地挂在门框上,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响动,挡住最后一丝光亮。霉味扑面而来,像是陈年的潮湿和腐朽混杂在一起,钻进她的鼻腔。

屋子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破败的窗户漏进来,照在褪色的神像上。那神像的脸已经模糊不清,狰狞的眼睛旁边结满了蜘蛛网,像是被时间遗忘的角落,透着一种诡异的寂静。

温小羽的眼里蓄满了泪,步步后退,直到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她满是防备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哭什么?姑父还能你吃了你不成?”延军嘴上扯出笑,伸手朝女孩的脸摸去,手指上还沾着烟熏的焦黄,指甲缝里满是黑泥。刹那间,温小羽侧头狠狠咬了上去。她的牙齿深深嵌入延军的手掌,血腥味顿时在口中爆开,如同铁锈一样令人作呕。延军猛地抽回手,捂着伤口发出一声惨叫,脸上的笑意瞬间被怒意取代。他瞪大眼睛,嘴里骂骂咧咧:“你妈的!”再欲上前时,女孩已经一溜烟地窜了出去。

温小羽不管不顾地跑,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不知道方向,不知道归路,只是一个劲没命地跑,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风声。

不知道过去多久,她渐渐听不到山头庙会唱戏的声音,只有干枯地树张牙舞爪地立在路旁,温小羽渐渐放慢速度,眼前一片模糊,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被风吹散在空气中。委屈和害怕萦绕在心间。

她抬眼看去,远处几户人家亮着微弱的灯光,她走过去,抬手敲门。

“谁啊?”白发老人蹒跚地走到院中开门,一位浑身灰扑扑地女孩站在门口,脸上还挂着泪痕。

不等老人开口,温小羽忍者哭腔问:“奶奶,能让我借一下电话吗?”

老人没细问原因,她蹒跚着侧过身子:“能了能了,娃娃快进来,冻死了。”温小羽跟着老人进了屋,屋子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陈旧的味道,让她莫名感到安心。白色的花布盖在电话座机上,布角已经有些发黄,像是用了很久的样子。老人轻轻掀开花布,露出下面老旧的电话机,示意温小羽可以用了。

温小羽的手指微微发抖,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电话“嘟嘟”地响了几声,每一声都像是敲在她的心上。终于,电话被接起,里面传来朱芳熟悉的声音:“喂?”

满腹地委屈和害怕在一瞬间如决堤的水奔腾而出,温小羽再也忍不住:“妈!”

她哭着喊道,朱芳听到不对劲的声音,心中一紧,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小羽?是你吗?”

温小羽呜咽着答应,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电话机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爸爸呢?这是谁的电话?你在哪?”

温小羽哭着说:“爸爸和一群人打架,我找不到他,大姑父......大姑父欺负我。我跑了,现在在一个奶奶家,我也不知道这是哪。”

朱芳的脑袋“嗡”地一声,像是被什么重重砸了一下。她的手指紧紧攥住手机,指节发白:“大姑父欺负你?他怎么欺负你?”

温小羽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哭,哭声透过电话传过来,像是刀子一样割在朱芳的心上。她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可怕的画面,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

朱芳心里大概明白了一些,她之所以讨厌燕家那些人,是因为燕家人从来没有把她当成一家人对待过,老二燕梅为人精明自私自利,老大燕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尤其是他丈夫延军,平时做人更是不着调,她和燕晓武结婚地时候,延军闹婚便欺负伴娘。

只是这次她专门问了燕晓武,说延军在外地工作,这次庙会他不回去,朱芳才放心让孩子跟着他回去待一个晚上,没想到第二天就出了事情。

只是她现在来不及责备,燕禾拿着纸板噔噔跑过来,上面写着几个字【是姐姐吗?】

朱芳对着他点头,随后又在电话里说:“小羽,你别害怕,先在奶奶家待一会儿,妈妈最迟晚上就过来接你。”

挂断电话,朱芳立马穿衣服准备出门,燕禾又在纸板上写:“妈妈去哪?”

朱芳拿过笔写;【有事,出去,你待在家。】

燕禾接过去一看,又写【妈妈有小宝宝】,只是朱芳没再写字回复他,穿上鞋之后便匆匆忙忙出去。

昨夜下了雪,冻了一晚上又结了冰,朱芳走路又着急,右脚一滑便摔坐到了地上。

疼痛感传来,朱芳缓了好一会儿,准备再站起来时,却感到大腿一片濡湿,她颤抖着伸手摸去,粘稠的液体沾在手上,血红色刺痛了她的眼睛。远方是等她去接女儿,而偏偏这时候自己又出了事,无助感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她的身上。

偏偏此时燕晓武的电话也打不通,无奈之下,朱芳拨通了救护车的电话,随后又拨通了一个电话:“妈,我给你说个地址,你去接一下小羽吧。”

温小羽奶奶石桂香对这个突然其来的电话有些意外,想必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她也没敢耽搁,接到地址后,便匆匆赶去。

温小羽等了一夜,却依旧不见朱芳的身影,随后窝在老人的炕上沉沉睡去,殊不知燕晓武处理完事情后已经在山上找疯了。

延军跟着人群一起寻找,不敢说实话。

温小羽做了一夜的梦,纷乱繁杂,再睁眼时,石桂香已经坐在了她的身旁,她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竟以为还是做梦,直到奶奶温热地手掌放在她的脸上时才恍然发现这不是梦,日思夜想地奶奶是真的在她身旁。

温小羽顿时哭出声来,紧紧搂着老人的身体,钻在她的怀里,生怕她下一秒就不在了,嚎哭道:“奶奶,我好想你啊,奶奶......你怎么才来啊。”

石桂香也默默流泪,这孩子是她一手从月子里带大的,从会说话到会走路,奈何她娘改嫁,想和过去断的干净一些,才从她身边接走了孩子。

这一走便是七八年的时间,再也没见过,想的头发都白了,她到这个年纪了,又有几个七八年可以等呢?

当初接走的时候,脸红彤彤的招人怜爱。再见面时却不知为何如此狼狈,想到这她又心疼地落下泪来:“小羽不怕,奶奶接你回家。”

(七)沉默呼救

朱芳流产了,医生说她本就是属于高龄产妇,再加上这次摔跤屁股着地,胎儿没保住。因为这件事,燕晓武和延军闹了一场,拿着菜刀就追到家里要把他砍死说给自己儿子偿命。

延军当时气急还说这件事跟自己没关系,可追究到底,要不是他管不住自己的手,温小羽也不会跑丢又给朱芳打去电话,最后得了这么个结果。

朱芳躺在家里修养,脸色苍白如纸,身下的刀口还隐隐作痛,像是有一把钝刀在不停地割着她的身体。燕晓武站在床边,脸色铁青,声音里满是怒气:“你说说,明知道自己怀着孕,还非要大冬天的出去,小羽那么大的人了还能跑丢不成?”

朱芳的胸口剧烈起伏,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她靠在床背上,声音沙哑:“你还知道是冬天啊?小羽一个姑娘,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为什么会跑丢?延军为什么突然又回乡了?为什么你的电话打不通?”她的声音越说越高,最后几乎是在喊。她控诉道:“现在怪我把孩子弄没了?当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地时候你死哪去了?你有真正把小羽当成你自己的女儿对待过吗?孩子幸好没生下来,要是生下来,小羽还在你眼里有容身之地吗?”

燕晓武脸色铁青,手指着她质问:“朱芳,这娃你压根就没想要是不是?”

“对!”朱芳赌气道。

他一掌扇过去,发出清脆而响亮地耳光声:“你嫁过来吃我的穿我的喝我的,宁愿跟那个吸毒的畜生有个孩子都没想过给我留个种是不是?”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天在乡里和亮子打架吗?就因为他妈的笑我只知道给别人养娃却不给自己留个种,现在好了,如你的意了?”

朱芳捂着脸无声流泪,浑身颤抖,满脑子都是燕晓武在娘家跪地求原谅的样子,现在看看真是无比可笑。

她没有再与他争吵,亦没有还手,声音也变得极其冷静:“燕晓武,我们离婚吧。”

燕晓武瞪愣了几秒,随后冷笑出声来:“离婚?你想得美!”他转身从床头柜掏出两本结婚证,狠狠地撕碎,碎片像雪花一样飘落在朱芳的脸上:“想离了我又去找哪个野男人是不是?你他妈就和那些厂里的工人一样,看老子落魄了马上就换了一副嘴脸,老子告诉你!”他说着一边褪去身上的衣服:“不给老子留个种别想走!”

温小羽站在门口,透过门缝窥见一切。她的手指紧紧抠着门框,指节发白,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她看着继父褪去全部衣物,欺身而上,母亲的绝望呜咽声细碎地传出来,像是刀子一样割在她的心上。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温小羽转身看去,燕禾踮起脚,用袖子擦去她脸上的泪,眼神里满是担忧。他打着手语问:“爸爸妈妈又吵架了吗”

温小羽咬紧牙关,眼中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每一个手语动作都极其用力:“我一定会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一夜过去,清晨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打在朱芳的脸上,她缓缓睁开眼睛走下床,身上的每一道伤痕清晰可见,地上散落的衣服有些已经被撕碎。她从衣柜里拿出新的衣服一件件给自己穿戴好。

警局内,朱芳坐在木质桌子对面,听对面警察询问:“你是说你被强奸了?”

朱芳点头。

警察掏出本子和笔开始记录:“什么时候发生的?”

“昨晚。”

“嫌疑人的样子你还记得吗?”

“记得。”

“你认识他吗?”

“他是我丈夫,叫燕晓武。”

向泽天停笔,抬头看她,不可置信地问:“您丈夫?”

朱芳漠然点头,向泽天身子向后仰去,皱眉问:“您是和他吵架了吗,就是家庭矛盾?”

“是吵架了!”朱芳声音拔高了几许,胸口上下起伏:“但是他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和我发生了性关系!”

向泽天急忙站起来抬手道:“女士,您先别激动。”

朱芳打断,从椅子上站起来,急声厉色:“他不仅强奸我,他还打我!”她说着便脱下身上的衣服,露出脖颈间和胳膊上的伤痕。

门外的民警听到动静,急忙跑进来,将朱芳按在椅子上,朱芳捂着脸痛哭,向泽天叹了一口气说:“您别着急,这样,我们已经派人去找燕晓武了,等他来了之后再说行吗?”

朱芳留着泪问:“那会给他定罪吗,他能坐牢吗?”

“这个……”向泽天看着她回答:“鉴于你们是夫妻关系,所以我们必须等他来之后审问了才能定夺。”

燕晓武坐着警车来到警局,警察来找他的时候他正与一群朋友喝酒发泄,结果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民警以强奸嫌疑犯地身份带走。

审讯室内,燕晓武一副无奈的样子说到:“我都说了,我们就是夫妻之间吵架而已,什么强不强奸的,我们孩子都两个了,只不过是因为前段时间肚子里的孩子流产了,大家心情都不好,拌了几句嘴就是强奸了?”

一堵静音墙隔开两个空间,朱芳在隔壁的审讯室内垂头道:“他因为孩子流产了怪我,然后我们就吵起来了,他脱了衣服把……把我压在身下,我没有能力反抗。”

燕晓武:“我们结婚都十年了,哪家夫妻不吵架,老话常说么,打倒的媳妇揉到的面,这很正常么。”

朱芳:“结婚几年后,他几乎经常醉酒回家,不是打就是骂,连带着孩子也怕。”

燕晓武:“我哪强奸她了么?那夫妻行事不就那么个样子,半推半就的,再说了我媳妇就这种小家子脾气,这根本不是啥大事,我还不了解她?”

朱芳:“证据?我身上的伤还不算证据吗?必须要拿个手机拍下我被欺负的样子才算证据吗?”

燕晓武:“我脸上背上也有伤啊,那她是不是也家暴我了?”

审讯结束,警方在夫妻之间调解,但最终只是处以燕晓武七天的刑侦拘留,并无其他处罚,临走的时候,民警还在后面劝说:“回去夫妻间好好过日子,生活就是这么熬下来的,有什么事都一起商量好好说,别动不动就打架。”

不到七天时间,燕梅带着保释金来到警局接走了燕晓武,燕晓武带着怒气,一脚踹开了房门。

温小羽正在和母亲收拾行李,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燕禾看出他的情绪不对,伸开双臂站在路中间,一双眼睛极其坚定,然而以他的身躯抵挡简直是螳臂挡车,燕禾很快被燕晓武甩到一边去,脊背磕在桌沿上,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

“燕禾!”温小羽惊叫了一声急忙跑到燕禾身边,身后传来朱芳焦急的声音:“小羽,快跑!”

温小羽回头看去,只见燕晓武抓着朱芳的头发往卧室拖去,咒骂声从里面传来。

“报警?我他妈让你报!”燕晓武抓着朱芳的头往地上砸去:“脸都不要了?还说老子强奸你!这下让他们看了个笑话你满意了吧?臭婊子!”

“妈!”温小羽上前抱着燕晓武的胳膊,哭声急颤:“爸爸!别打了,别打了!”

她恶心又厌恶“爸爸”这个亲昵的称谓,可此时却希望这么叫能唤起他心底的一点良知。

可燕晓武丝毫不在乎,他用力甩开温小羽的手,卷头继续落在朱芳的身上。

温小羽见被压在身下无力反抗的母亲,双膝扑通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流泪乞求:“爸爸,求你了,求你别打了。”

朱芳已经分不清身上哪里痛,泪眼模糊了视线,却能清晰地看到女儿跪在地上的身影,听到无助害怕乞求的声音,这一刻,她心如刀割。

慢慢地,一切声音仿佛都消散了……

寒冬褪去,高山的积雪也逐渐融化,春天似乎要来了,可是温小羽不再能从母亲的眼里看到希望和光亮。

燕禾端着一杯水放在朱芳的旁边,对着温小羽打手语:“姐姐,南山的花开了,我们摘,给妈妈”

温小羽左手握拳,右手食指落在关节处,脸上是疑惑的表情:“春天来了?”

燕禾微笑着点头,这是他最喜欢和温小羽做的一件事情,每年春天来的时候,离家最近的南山也是最先告诉人们这个消息的,一簇簇的花树在一片枯败中尤为显眼。

他不是喜欢摘花,是喜欢和温小羽去摘花。

温小羽转头看向母亲,朱芳点头轻声说:“去吧,注意安全。”

两人拉着手,从熟悉的小路上了山,来到山桃树下,粉嫩的花团蔟在一起,燕禾跺了跺脚,撸起袖子准备攀树去摘,却被温小羽拦了下来。

燕禾疑惑看她,温小羽打着手语:“不摘,花在树上更美。”

两人并肩坐在树下,温小羽的眼神望向远方,远山茫茫,像她的生活一样,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

燕禾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写字:“姐姐,你以后真的会离开这里吗?”

温小羽看着土地上被画出来的问句,转头也捡起一根树枝开始写:“一定会。”

“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吗?”他写完这句便抬头看着她,眼底带着期盼和害怕拒绝的忐忑。

温小羽手中的树枝迟迟落不下,犹豫再三,她开始写:“我不知道,但是燕禾,我不会丢下你,我会回来找你的。”

男孩的瞳孔瞬间暗下去,嘴巴抿起,写字的速度也快了许多“所以我们还是会分开对吗?”

温小羽用手抹去之前的痕迹,树枝与土壤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我们都会有长大的那一天,也会有分别的那天,成家立业结婚生子,我们不可能一直在一起。”

燕禾眼睛定定的看着最后一句话,难过的快要落下泪了,他年纪尚小,自幼被母亲抛弃,是温小羽牵着他的手走过每一刻难过的时刻,他不是舍不得分别,他只是固执地想要一直和她在一起而已。

他用树枝一笔一划用力写下,如同许下沉重的诺言:“我成为你的家人,我不想和你分开,一刻也不好。”

一阵风从山间吹过,散了些许花瓣下来,落在女孩乌黑的头发上,眼中的泪从脸颊滑下落在土壤里被尘土瞬间包裹。

燕禾,我该怎么和你说,我们或许没有以后。

(八)河岸遗书

朱芳带温小羽搬离了那个家,四处奔波,燕晓武不肯离婚,也总是能找到她的新住址。被邻居投诉,被外人指点,最终只得又回到燕晓武家里,朱芳几乎快被折磨疯了。

母亲马兰打来电话又是一通责备:“你就别跟晓武闹了,你说说,咋还能去年报警把人给抓进去呢?好歹是你丈夫,蹲了局子你面上也不沾光。你搬一次家,晓武就来找我一次,我年纪大了,真的不想管你们的事情,就让我安生几天行不行?”

朱芳心如死灰,流着泪问:“妈,能托你帮我照顾小羽一段时间吗?”

“怎么照顾?”马兰在电话里说:“你弟媳妇刚生了娃,我给伺候月子呢,哪有时间?再说了,不为了你也为小羽想想,姑娘那么大了,又要念书,哪能跟着你四处搬家奔波?”她苦口婆心的劝:“哪怕你们离婚了,你都二婚了,条件不好再找,一个女人带孩子也不容易,你就听妈的话,忍忍就过去了,妈不也这么过来的。”

电话传来被挂断的“嘟嘟”响声,朱芳的手摊在一旁,手机从手心滑落在地上,母亲的话在脑海中一直回响。现在燕晓武就算不打她,也几乎是冷言冷语的相待,然而这样的日子她却还要忍几十年,她该怎么办,何处是她的容身之处?

想到这,朱芳连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了,她几乎要把这一生的眼泪流尽了。

她把温小羽叫到卧室,乌黑顺滑的长发在指间滑动,与她三分相似的眉宇舒展开来,朱芳语气低柔:“小羽,待会儿去给我在长街买一份馄饨吧。”

温小羽跑去买了,朱芳看着女儿的背影,阳光打在她随风飘扬的长发上:“妈妈,我很快回来。”

这是她听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温小羽回来的时候却不见母亲的身影,她跑去问燕禾,燕禾摇头,拿出一张信封打手语:“妈妈留下这个,说有事。”

温小羽疑惑,她从黄色的信封里倒出一张被折好的纸,除此之外还有一张银行卡和一些现金。

温小羽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觉,她展开信纸,娟秀用力的字迹一个一个映入眼帘:“小羽,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已经去一个很美很远地方了,对不起,请原谅妈妈的自私。

你自幼不在我身边长大,四岁时把你从奶奶那接过来,本是想再给你一个幸福的家庭的,可是天不遂人意。

我嫁了两任丈夫,却没有一个承担起父亲和丈夫的责任,当然妈妈也有错,我总是太急于求成。

太早结婚是错,不结婚是错,离婚是错,不离婚也是错。这一切本与你没有关系,可你的苦难却是我带来的。

小羽,妈妈真的很痛苦,我无法接受接下来的每一个日子都在无尽的争吵中度过,我不愿意委曲求全,却也没有能力带你脱离苦海。

刚认识燕晓武的时候,他送了我一个铁风筝,他说他做了很久,虽然飞不起来却很是漂亮,可我现在明白了,飞不出去的不仅是风筝,还有我。

我这一生也没有办法。

小羽,即使如此,我希望你能走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奶奶会来接你,你和她去另一个城市生活吧,再也不要回来。

你要平平安安长大,这世界这么大,多去看看,要好好爱自己。

爱你的妈妈 朱芳”

朱芳穿了一件白色的裙子,她已经很久没有打扮得如此漂亮了,夏日的暖阳照在身上,她抬起手遮挡,却又固执地朝天上看去,这样的阳光好像很久都没有看到了,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那年的十里红街,绑着红绸的唢呐与漫天的鞭炮声交响,她穿着红色的嫁妆,一步一步走到人生的终点。

她站了好久好久,直到夜色浓重的像化不开的青墨,扑通一声,河水冰冷的像挣不开的铁手。

温小羽被通知赶到江边的时候,被打捞上来的只有朱芳的遗体,她浑身都湿透了,脸色苍白的吓人,了无生气。

她想说话,可是嗓子如同千斤坠着一般发不出来任何一点声音,她死死地抓着朱芳冰凉的手,任凭警察和医生怎么扯都扯不开。

可是有些东西,终究是要逝去的,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碎琉璃脆。

(九)烛光之谣

朱芳去世后,温小羽随奶奶石桂香回了东城,与燕禾分别的那天下了好大雨,他不要命似的在后面追着车,她没有道别,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此程是条不归路,她没想过回头。

东城的秋天带着些许干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温暖的泥土气息,不似北城那般凄凉刺骨。温小羽侧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一片枯黄的树叶在枝头摇摇欲坠,像是被风轻轻托着,顽固地不肯落到地上。她的眼神空洞,仿佛那片叶子就是她此刻的写照,悬在半空,无依无靠。

石桂香端着一碗糖水,颤颤巍巍地走进房间。人上了年纪,手便不再听使唤,即使再小心,碗里的水也会洋洋洒洒地溅出几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温热却让她感到一阵酸楚。她轻轻走到床边,声音温柔:“小羽,喝点水吧。

温小羽没有回头,她的世界昏黄暗淡,空洞的眼里看不到窗外的岁月静好,只倒映出一具满身伤痕的躯壳。声音如同沙砾碾过一般干燥:“奶奶,我不想活了。”

石桂香的手猛地一抖,碗里的糖水又溅出几滴。她缓缓坐在床边,眼眶瞬间泛红,嘴唇颤抖着张了又张,却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眼泪顺着她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像是岁月的沟壑里溢出的悲伤。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的风声。过了许久,石桂香轻轻哼起了一首老旧的摇篮曲,声音苍老而颤抖:“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啊……”

温小羽背对着她,肩膀却开始不住地发抖,眼泪无声地滑过鼻梁,滴在枕头上,晕开一片潮湿。这是她幼时奶奶经常给她唱的歌,每一个哭闹害怕的夜晚,她都是枕着这歌声入睡的。那些温暖的记忆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轻轻落在她的心上,却让她感到更加疼痛。

一只手心贴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着:“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儿啊,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儿轻摆动啊,娘的宝宝你就闭上眼睛……”

这首歌,温小羽曾听奶奶讲过,是奶奶的母亲在她小时候经常唱的一首,可惜那年战乱纷争,她与母亲被人群冲散,后来被好心人收留一路逃到了东城,在这里安了家扎了根,可她知道,这里不是她的家,曾经无数个夜晚她也曾思念母亲和家乡,如今又把这首歌唱给自己疼爱的孙儿听。

石桂香走的那天,是一个寒冬,手里还有织到一半的毛衣,温小羽从老人手里接过,学着老人曾经的样子笨拙的织着,轻声的啜泣被一针一线埋进针脚,起伏的针头如往事一下一下刺痛心脏。

葬礼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温小羽坐在灵棚里面,目光所及,灵前的香火是活的,纸钱燃烧纷飞的余灰是活的,外面互相攀谈聊天的人是活的,只有自己的奶奶永远躺在里面。

她时常想,人有时候也真是奇怪,母亲出嫁那天,外婆流了很多泪,奶奶去世这天,她的儿女们却用笑脸招待来客。

小时候第一次参加葬礼,温小羽天真地想,天上下雨是因为地上的人在落泪吗?

温小羽抬头看向白茫茫的天空这么想着,几片雪化落下来,正好落在她的眼角,化成了泪水……

送葬那天,漫天下了好大的雪,温小羽的身后是长长的送葬队伍,唢呐一如母亲嫁人那天一样响亮,却似阵阵哀嚎。

她怀里抱着石桂香的遗像,手指冻的通红,身后哭声阵阵,她缄默着。走了长长的路,登上了高山,众人齐声吆喝,棺材被绳子吊起又缓缓落入挖好的坑内。风水先生嘴里念念有词,手里的铃铛不断响着,一声一声,伴随着心脏的跳动,极其刺耳,冷风呼呼地吹,边上的人哭声一片,淌着眼泪。

风刮着白番,像是难过的人在低语, 唯有旁边几颗沉默的树木,安静地伫立着。

“小羽,给奶奶捧一土。”许久未见面的姑姑递来一把铁锹说。

温小羽木然接过,走到坟前,众人手里拿着铁锹,一捧一捧黄土落在棺材上,落在土坑里,落在那颗破碎的心上。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她低声唱着,一捧土杨在棺材上,随后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是喊出来的,喊出那些所有的愤恨、不公、委屈、埋怨和悲伤:“蛐蛐啊,叫铮铮,好似那琴弦声啊。”

众人被这一动静惊住了,这里平常联系稍微紧密的一些亲戚都知道老人生前最疼爱便是这个小孙女了,自打老人去世后,这姑娘便一声不吭,不哭不闹,不吃饭,像是个木偶一般。

如今这副模样,却让人有些害怕,姑姑温梅急忙说道:“快快,赶紧把小羽拉下来。”

温小羽的胳膊被人扯住往下拽,她甩开,又被扯住,逐渐远离了坟墓。

“填墓!”随着一人高声吆喝,墓坑很快被填满,新的坟堆建立起来,旧的人就这么轰轰烈烈的走了。

天上又落起雪来,温小羽似乎泄了所有力气,声音再次变得低哑起来,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落下,裹在尘土里。

幼时她曾枕着这歌声入睡,再见面时,她已遍体鳞伤失去对生的希望,又是这歌声一点一点给她温暖,奶奶唱了一辈子这样的歌,为思念母亲,为抚慰子女。

如今,她也为她唱一回。

下山的路上,大雪化作万千利刃穿透心脏,温小羽回头看去,一只仙鹤在山头飘啊飘……

(十)双重嫌疑

温小羽回到了北城,与燕禾偶然遇到的那天是在去吃饭的路上。

燕禾搬着一箱货物从车上下来,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滑落,浸湿了衣领。街道上人来人往,嘈杂的声音像是潮水一样涌来,淹没了他的思绪。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人群中掠过,仅仅一瞬间,却让他如遭雷击。

那身影太熟悉了,熟悉到即使这么多年没有见面,他依旧能一眼认出她。

他随手放下手中的货物,急忙在人群里搜寻而去,左顾右盼,心急如焚,最终瞥见一抹白色的身影,燕禾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腕。

温小羽脸上是诧异的表情,下意识地喊出他的名字:“燕禾……”

燕禾红了眼眶,胸口上下起伏,心里早已是惊涛骇浪,他幻想过这个场面无数次,预设了好多好多问题:“你去哪了?”“为什么不联系我?”“你不要我了吗?”“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可如今见了面,他竟是连一个动作也做不出来,燕禾的笑容牵强,眼眶泛红地盯着那个从记忆里活生生跑出来的人。

温小羽抽回手准备打手语时,却又被他拉住了手腕,燕禾抓着她的手往喉结处放去,他张开嘴,慢慢发出声音,发出他曾经练习了无数遍的声音:“wang(温)xiao(小)wu(羽),我很xi-ang你”

温小羽的食指感受到他喉咙处的震动,一字一句像是敲打在她的心脏上。她定定地看着他,眼里充满了震惊,脸上不知何时布满了泪痕。这是她第一次听他说话,虽然发音并不标准,可她听得清清楚楚。

燕禾继续重复着,下一秒,一个拥抱投入怀里,和梦中相比,是那么真实,那么温暖。他的手覆在女孩的背上,终于落下泪来。

两人找到一处地方走去,燕禾单刀直入,他有太多想问的了,手语的速度快了很多,温小羽按住他的手,用手语告诉他:“你动作要慢,我已经很久没有学习手语了。”

燕禾点点头,开始放慢动作打起手语问:“你被奶奶接走去了哪里?”

“东城。”

“你在那过的好吗,还有人打你吗?”

温小羽笑着摇头:“没有,奶奶对我很好。”

燕禾放下心来“你为什么回这里来?”

“奶奶去世,我想回来看看你。”

燕禾有些心疼,又一个爱她的人离世了,想必一定很无助吧,那时她身边又有谁呢?

他指了指她,有些犹豫,还是问:“你为什么不联系我?”

温小羽作出手语,脸上是愧疚的表情:“对不起。”问他:“你现在什么工作?”

燕禾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打着手语:“我现在是一名老师,教小朋友手语。你离开这里后,我和他生活,妈妈去世,他把自己关在房子里,喝了好多好多酒,后来经常赌钱,输了就回来打我。18岁,我离开这里,找工作,赚钱,上学,现在毕业,当老师。”

温小羽眉宇拧在了一块:“他打你?”不等燕禾回答,便扯开他的衣服看,光是胳膊处便有好几处旧的伤痕,长条状的,圆状的像是烟头烫出来的一样。

她眼眶一红又快要落下泪来,燕禾急忙抽回自己的手臂,打手语安慰她:“没关系,我不疼了。”

随后他又问:“这次回来做什么?还走吗?”

温小羽眼神闪烁,迟疑了一会儿打手语告诉他:“来这里又很重要的事情要做,结束后大概率还会走。”

燕禾的眼神很快暗下来,眼底满是失望之色,不知想到什么,又很快直起腰来快速打手语:“你去哪,我和你一起,我可以赚钱,我长大了,可以保护你,我们可不可以不再分开?”

故事仿佛到这里便就结束,向泽天沉默了许久,缓不过劲儿来,此时有人敲门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向队,又来一个自首的,还是钢厂案。”

向泽天眼里闪过一丝意外,问他:“现在人在哪?”

旁边的人说:“在2号审讯室。”他补充道:“陈法医找你,说尸检报告出来了。”

向泽天点点头,从椅子上离开之时,回头道:“给温小姐倒杯水。”

看到向泽天出来,法医陈玉蓉递来尸检报告说:“死者死亡的时间是在3天前上午10点到12点之间,死因是心脏贯穿钢筋,破裂而亡,”陈玉蓉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是我们在死者的尸体上还发现了十五处的刀口,刀伤多集中在胸膛至腹部,推测刀具是为6-7厘米的匕首。”

“说明……”

向泽天接话:“说明在燕晓武死后,嫌疑人对他的尸体进行再次泄愤。”

陈玉蓉面情严峻,点点头,掏出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一枚袖扣:“这枚白色的纽扣是在死者的手中发现的,与死者的着装无关,应该是嫌疑人的。”

另一边审讯室内,向泽天看着拷着手铐坐在对面的少年,面容俊秀,穿着干净整洁。

“姓名?”

旁边的警员提醒道:“向队,他是聋哑人士。”

“聋哑人士?”向泽天疑惑。

警员点头,说道:“已经让手语翻译老师在赶来的路上了。”

向泽天抽出一张纸,写下【姓名,你和燕晓武及温小羽的关系】

燕禾看着递来的纸张和笔,在上面写下【燕禾,燕晓武是我爸爸的哥哥,温小羽】写到这里他笔尖略微停顿【是我姐姐】

随后他又补充写道【您可以说话,我读懂唇语】

写完这些,燕禾将面前的纸张立起来,向泽天看清楚后:“为什么杀燕晓武?”

【我恨他】

向泽天皱眉:“为什么恨?”

【因为他经常打我】

他写完这行字,便撸起袖子,上面布满了大小不一的伤痕,向泽天一时心颤,问“这些伤痕怎么来的?”

“他拿柳树条抽的,让我跪在地上,还有烫伤,是拿火枪放在煤炉里烧红了烫的。”

向泽天深吸一口气,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你杀的?”

燕禾眸光内敛,伸出掌心,上面有一道划痕,待向泽天看清楚后,在纸上写道【我把他推下去的,怕他没死,然后拿匕首捅了他,手上的伤痕是不小心弄,匕首在我的家里。】

下面还附着一行地址。

向泽天垂眸思考,现在种种证据指明燕禾与燕晓武的死更有直接的关系,可是既然如此,温小羽又为何来自首呢?

这么想着,目光忽然落到燕禾写下的“温小羽”三个字上。

他抬头问:“你说你把温小羽当姐姐看?”

燕禾点头。

向泽天拿起纸指着问:“那这里为什么直接写她的名字?而不是写姐姐?”

燕禾眸色闪了闪,没有回答。

向泽天又说:“那我换个问题问你,温小羽为什么要替你来自首?姐弟情深会做到这个地步吗?我看了监控,你刚来警局的时候好像很着急,你并不知道或者说你并不希望温小羽出现在这里,对吗?”

燕禾犹豫了一会儿写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替我顶罪,是我自己犯的错我自己承担,我不想把她扯进来。”

除此之外,向泽天再也问不出其他东西。

(十一)真相拼图

向泽天坐在办公室望着窗外的雪,记忆回到当年朱芳家暴案件,此时他也刚入警局工作,没想到最后自己竟也成为了朱芳死亡幕后的推手之一。

正想着,痕检科的张秋送来证物,说:“我们在燕禾的家里发现了一把带血的匕首,已经DNA检测过了,上面有死者燕晓武及嫌疑人燕禾的血迹,同时在上面也采集到了燕禾指纹。”

向泽天看着递过来的报告,张秋拿出一个已经褪了色的日记本说道:“我们还在他书桌的抽屉里发现了这个,看着不像男生使用的物品于是翻看看了一下,上面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温小羽所写的日记。”

“温小羽?”向泽天疑惑,接过日记本翻开起来,里面共计录了15篇左右的日记,里面所描述的事情大致与温小羽在审讯室的口供一致,比如燕禾的到来,燕晓武的家暴行为。向泽天仔细翻看着,日记的最后一篇日期是2008年2月28日,这篇日记只有一句话:“我一定要让燕晓武下地狱。”

向泽天反复看着这句话,张秋在旁边问道:“老向,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他们俩一起杀的人然后都想为对方顶罪呢?”

“不排除这种可能。”向泽天深吸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说:“去燕晓武生前住的地方走访调查一下。”

燕晓武住的地方是一个老式居民楼,之前的房子卖了还债后他便搬到了这里,房东说,燕晓武差不多是10年左右搬来这里的,但在他的记忆中好像并没有带着孩子,根据向泽天提供的照片房东也只是摇头说不认识这个人。

向泽天心里疑惑,又敲开了周围几家邻居的门,他们的印象都大差不差,说是燕晓武时常喝得醉汹汹回来,但是却不曾见过他还带着什么孩子,以为他是大龄单身汉。

张秋疑惑,皱眉在旁边问:“燕晓武搬来这里的时间燕禾还是未成年,如果邻居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燕禾那一段时间都住在哪里?他身上的伤又是从何而来。”

向泽天垂思了一会儿,收起手中的记录本,说:“回局里。”

审讯室内,燕禾再次被提审,只不过这次有手语老师在场,他不需要往纸上写,向泽天单刀直入:“你说你身上的伤是燕晓武打的,大概是什么时候还记得吗?”

燕禾看完手语老师的翻译,用手语回答:“十几岁的时候,经常。”

“你撒谎。”向泽天说:“我们走访了燕晓武生前居住的地方,那边的人根本不认识你。在成年之前的时间你住在哪里,身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

燕禾沉默,向泽天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他将温小羽的日记本内一张照片摆到燕禾面前说:“你不想回答没关系,我替你说,这个日记我们已经检验过了确认是温小羽的笔记本。”向泽天观察着燕禾的表情,只见他表情瞬间晦暗下来,他继续说:“你说你只把温小羽当成你的姐姐,其实是对她有别的心思,你爱她,这份爱在你未成年的时候便已经开始渐渐萌芽,你当然恨燕晓武,但是因为他拆散了你和温小羽在一起的机会,可其实你还有点感谢他,感谢他让你和温小羽不再以姐弟的身份共处。”

燕禾的目光从手语老师的方向移向他,眼底充满了怒意,向泽天继续说:“18年初的时候你在北城中心买了一套房,但过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开始装修,为什么?因为温小羽是在19年才回到北城和你相遇。”

向泽天眯起眼来看他:“燕禾,你曾期待和温小羽有以后,可是她的日记又在时刻提醒你们的未来,所以你不断弄伤自己,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有足够的证据和杀人动机为她顶罪,对吗?”

燕禾盯着他看,手语老师的声音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你只说对了一半,温小羽离开后我确实离家出走了,可是燕晓武从来没有找过我,”他眼中含泪,手腕上的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响声:“我常常想,为什么我要出生,人人都要抛弃我,只有温小羽,愿意走进我的世界,是她教我识字,教我做人,可是燕晓武毁了这一切。”燕禾红了脸,每一个动作都极其用力,嘴巴发出呜啊的声音:“我恨他,温小羽或许想杀他,但是我的动作更快而已,这一切都只是你的设想。燕晓武死的那天是三天前上午,我不小心推他下楼,怕他没死透然后补刀。我家里有监控,上午时间,温小羽一直在家里。”

向泽天看过那段监控,根据太阳光的照射,温小羽确实在燕禾家中。审讯结束,除了证明燕禾身上的伤与燕晓武无关以外,再无进展。张秋端来一杯水问:“老向,还在看监控?”

向泽天点头,他问:“技术科的看过了监控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张秋点头说是,又补充道:“没有别的问题,除非能有证据证明他是整段置换监控的时间。话说,你为什么觉得温小羽是凶手呢?”

向泽天转头看她:“一个为了爱的人把房子买好,期待和她有未来的人会冒险去杀人吗?”

张秋抿嘴点头:“这话也不无道理,要不这样试试,你让他们两在审讯室见个面怎么样?”

温小羽被两名女警携带着,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燕禾面前,还没张口,眼泪便已经流了下来:“你为什么要替我顶罪?”

燕禾看她,指了指自己问:“我也想问你,为什么想要替我顶罪?是我推他下楼的。我们那天不是说好了吗?我认罪接受惩罚,你在家等我出来。”

温小羽泣不成声低下头,回忆撕扯现实,又想起了春天再次遇到燕禾的那段时间....

18年春,温小羽回到北城,再看到燕禾打着手语问她“能不能不再分开的时候”她还没想到还会再次与他见面。

她试着想过放下,可是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孤独和害怕侵袭而来,每一个梦魇都是朱芳被打捞上来的场景,她的尸体那么冰凉。这一切都是因为燕晓武,是他导致了朱芳的死,是她让自己变成现在这般样子,站在清醒与麻木的边缘,不等堕落也不能解脱。

燕禾带着她去了一个地方,他按下密码门,温小羽看的很清楚,密码是她的生日。随着滴答一声,门被打开,房子里什么家具都没有,异常空旷。燕禾打手语告诉她:“我一直在等你,你不要走,留在这里,一起填满我们的家。”

温小羽眼底满是震惊,燕禾拉起她的手,掌心贴在胸口:“温小羽,我等了你好久,我不想等了。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我喜欢你,不是弟弟和姐姐,是我和你。”

温小羽看着燕禾的食指指向自己,心脏快速跳动,她抽出自己的手问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燕禾看着她,眼神坚定的像是许下某种诺言:“我知道,温小羽,我想和你有个家,我不会说话也听不到,但是我有工作,我可以赚钱,我会对你好,你相信我好不好。”

温小羽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她比手语:“对不起燕禾,我需要时间。”

燕禾的面色很快灰暗下来,随后又他摇摇头嘴角翘起,一幅安慰的表情:“没关系,我可以等你。”

反正他已经等了那么久了,就算....就算最后她拒绝了他也不会生气,到时候把房子过户她的名下,也算让她在北城有个落脚的地方。

万一她还是想走的话,那也没关系,他还可以把房子卖掉,给她一笔钱,她想去哪就去哪。要他也好,不要他也罢,无论怎么样,只要她不再想去做日记里的那件事就好。

燕禾为她想好了所有的退路。

审讯室内,温小羽的手有些颤抖,“燕禾,警察告诉我,你身上的伤不是燕晓武弄的。是...”温小羽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比手语:“是你自己弄的吗?你看到了我的日记吗?”她的手止不住颤抖:“你,疼不疼?”

看着女孩流泪的眼睛,燕禾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大手攥着一般,痛到难以呼吸,下一秒,他使劲拍着桌子,发出“啊啊”的响声,如同一头发狂的狮子。温小羽被吓了一跳,着急叫他的名字,她想上前一步,却被手铐桎梏着。不一会儿,几名警察从审讯室冲进来,将温小羽带出了审讯室外。

燕禾冲向泽天快速比着手语,老师在一旁翻译:“我已经重复很多遍了,人是我杀的!是我把他推下去的!凶器在我家里,为什么还要继续审问?为什么不能放过温小羽!当初燕晓武家暴的时候你们在哪?温小羽妈妈跳河的时候你们在哪?为什么现在出来要审判我们?为什么?”

两名警察按着他的肩膀,铁链和桌子碰撞发出刺耳的响声,燕禾面红耳赤,喉咙发出呜咽的声音,眼中含满了泪。

向泽天听着手语老师的声音,愣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回到办公室,难道点燃了一根烟,向泽天靠在椅背上,手语老师翻译的话还回荡在自己的耳边。张秋敲门进来,看到这副景象,叹了口气,拍拍向泽天的肩膀,向泽天问:“张秋,如果当年以强奸罪逮捕了燕晓武,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张秋坐在椅子上回答:“先不说以当年对家暴的处罚能否治罪,就算是强奸罪,燕晓武也有放出来的一天,有谁能确定他会不会找朱芳寻仇呢?”

张秋眯着眼拉下办公室的遮光窗帘,说:“先想怎么断案吧,上头交代的时间快要到了。”

向泽天看着缓缓降下的遮光窗帘,脑海中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他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从椅子上站起来,捞起椅背上的警服头也不回地说:“和我去一趟燕禾现居住的家里。”

张秋一头雾水,却也步伐快随地跟了上去。

到燕禾家里时,向泽天观看手机里的监控视频,坐在视频中温小羽的坐的位置上,一束阳光从对面照来,刺的他睁不开眼睛。他将视频递给张秋说:“这个视频是假的,温小羽脸上照到的光不是12点以前的太阳光,是下午4-5点左右太阳落到西南的位置,”向泽天缓缓走到窗前说:“反射对面大楼玻璃照出来的光。”

张秋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所以是燕禾置换了监控视频,撒谎说温小羽有不在场证明。”

向泽天点点头,继续说:“除此之外,在你送来的痕迹报告中,致使燕晓武死亡的钢筋是二级钢筋标准,其直径在6到10毫米之间,而旧钢厂所生产遗留的废弃钢筋都是三级钢筋,直径大于22毫米。这是今天燕禾和温小羽对话中所没有提到的。”

审讯室内,向泽天再次提审了温小羽,只不过这次他并没有将这些掌握的证据提前说出来。

温小羽问他:“警官,你们知道燕禾在12岁左右是居住在哪里吗?”

向泽天说:“我们已经调查过了,他...”向泽天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他以拾荒为生。他离家出走后由于燕晓武并没有报案走失,所以在16岁之前他的生活来源是靠倒卖废弃品。16岁的时候被其亲生母亲冯燕找到接回并抚养。至于他身上的伤,冯燕说他有自残行为,但是去医院检查过,他并没有心理方面的疾病。”

温小羽垂眸落泪,十指绞在一起,向泽天继续说:“温小羽,现在我们掌握了新的证据。”他将一个铁夹文件本立起来说道:“但在我翻开之前,如果你能主动交代的话,也许会是另一个结果。”

温小羽终于抬起头,看着他说:“我交代,我全都交代。”

(十二)第十年春

温小羽回到北城,并不是先去找了燕禾,而是去了外婆马兰家。

在踏过那个小院的门槛时,里面仿佛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老人房子里烧着火,听到门外的响声,放下手中的东西急匆匆地赶到门外。

看到院中站立的人时,马兰怔愣了几秒,随后“哎呀”一声,快步走过去:“小羽!?你......你咋回来了。”马兰眼眶泛红,扯着女孩的手便往屋里走。

温小羽驻足不动,抽出自己的手问:“我妈呢?埋哪了?”

马兰眼神有些躲闪:“不着急,刚好你舅舅他们也在回来的路上”她转移话题道:“小羽啊,你回来得正好,你表哥马上要结婚了。”

温小羽跟着老人进了屋子,屋内的陈设一点都没变,她四处环视,越觉得奇怪,微微皱眉问:“我妈的照片呢?房子里怎么没摆?”

人去世后,不都是要在家里摆着照片吗?

马兰正要开口说话,朱柏林推开门走了进来,他看到温小羽也有些愣神,王春丽伸手拍了他一下,朱柏林才回过神来说话:“小羽啊,什么时候回来的?早跟舅舅说,舅舅好去接你么。”

温小羽开门见山的问:“我妈埋哪了?”

一时之间,没有人开口。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墙上的老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温小羽的眉头紧皱,声音拔高了几分:“说啊!”

马兰从炕上站起来,拉着她的手,示意她坐下:“别急么,小羽。你听外婆给你说,咱们老家的规矩啊,这嫁出去的闺女没了之后,是不能埋在娘家的。”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叹了口气:“当时燕晓武那个畜生非说他和你妈离婚了,所以……所以就给你妈配了个阴婚。”

“什么?!”温小羽瞬间从炕上坐起来,声音拔高了好几度。

朱柏林和王春丽对视了一眼说:“别激动小羽,你还小不懂这些事情,其实这很正常的,这样你妈走了之后也有归宿,不也挺好的。”

“你们疯了吧!你经过她同意了吗?是死人开口说话了吗?!”温小羽身上激起一阵寒颤,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了什么。

王春丽有些不满,上前说道:“你跟大人吼什么?那不给你妈配阴婚埋了难不成还挫骨扬灰不成?”她捋了一下头发,瞟了温小羽一眼:“再说了,你以为阴婚就那么好配吗?当时人家只给五万块钱,要不是燕晓武帮忙……”

“闭嘴!”朱柏林厉声打断:“说这些干什么!”

温小羽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凉透了。她的脑海里闪过母亲去世时的画面,葬礼还没结束,她就被奶奶石桂香接走。几年之后,她终于鼓起勇气回来祭奠母亲,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什么血肉至亲骨肉亲情,这朱家,就是一个吸血的魔窟!

她的目光移向外婆马兰,眼里带着质问和失望。马兰却只是偏过头去,避开她的视线,沉默不语。

温小羽的头一阵阵发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她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怒吼:“啊!”随后双手一扬,将桌子上的东西悉数扫落在地。茶杯、碗碟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碎片四溅。

绝望几乎将她烘烤在灶台里,她的世界翻江倒海,最后的理智如同死灰般离去。

王春丽惊叫一声,后退了一步,脚边是飞溅的碎片。她拍着胸口,怒骂道:“要死啊你!发什么疯!”

温小羽红着眼,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执拗:“我妈在哪!”

朱柏林的脸色冷了下来,语气里带着不耐烦:“差不多行了!你现在这样我怎么告诉你?难不成你还要再把人挖出来不成?”

温小羽冷笑一声,认命般地点点头。她猛地捞起炕边立着的斧锤,径直走向院外。她的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王春丽身子一抖,连忙赶出去:“你要干什么?你别胡来啊!”

温小羽走到车子面前,上面还贴着一个大大喜字,她抡起手中的斧锤,重重砸下去,只一下,白色的汽车便被砸出一个大坑,车子呜呜地叫着,灯光闪烁。

她像是疯了一样,一下、两下、三下……斧锤重重地砸在车身上,玻璃尽数破碎,碎片四处飞溅。她的动作粗暴而疯狂,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和痛苦都发泄在这辆车上。力的模样,如同燕晓武曾对朱芳施暴时一样。

王春丽拍腿哭喊:“那是给儿子的彩礼啊!”她上去推着朱柏林的胳膊:“你快拦着她啊!”

朱柏林虽有怒气,却不敢上前,只怕那斧锤抡在他的身上。

车上的喜字,刺目般的红色轻飘飘落在泥土地上。

到最后她也没能知道母亲埋葬的地址,从乡间回来时,遇到了燕禾,计划被耽搁了一段时间。

她纠结过,痛苦过,可是只要想起自己和母亲的遭遇,这种痛便如同钝刀砍击一般,她忘不掉,也放不下。

直到后面趁燕禾不在的时候,联系到了燕晓武。

燕晓武接到电话之后便匆匆来到了旧钢厂,他四下寻人却不见人,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燕晓武抬头望去:“小羽?”

“燕晓武,这几年过得好嘛?”温小羽的唇上涂着烈焰的红色,身上一间红色的连衣裙,她扯起自己的裙摆笑着问他:“你还记得吗?我妈说,当年她就是穿着这么一件衣服和你在这里见面的。她说当时你在钢厂工作,还说你这人特别老实,即使是老板也从来没有高高在上的样子。”

燕晓武皱起眉,仰头问:“现在连叔叔也不叫直接叫我的名字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这几年过得好不好?晚上会做恶梦吗?有没有一个叫朱芳的女人穿着白裙子来索你的命呢?”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这么多年,她终有俯视他的时候,燕晓武声音拔高:“当年的事是你妈太蠢!她若是想开点,也不至于落得那个下场。”

“对!”温小羽吼道:“是她蠢!是她笨!是她眼睛瞎了才会看上你这么个人渣!你们全家都是人渣!燕秀、燕梅、还有延军,你们没有一个好东西!”

“温小羽,如果不是我,你妈的骨灰早扬了。”燕晓武从右边的楼梯上去,边走边说:“当年你妈葬礼还没结束你就被别人接走了,你外婆马兰想要把她接回去埋在自家的后山上,是你舅舅不同意说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哪有埋在娘家的道理。”他指着自己的胸脯,“是老子!千辛万苦联系了配婚的!”

温小羽看着燕晓武一步步走到自己设想的位置,她后退几步,咬牙切齿:“我还嫌你们燕家的地脏了她的轮回路!”

她说着便急速往前冲去,燕晓武躲闪不及,被一股大力撞下楼去,他惊叫了一声,瞳孔瞬间放大,五指张开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不到两秒的时间,他坠下楼去,身体落在温小羽提早浇灌好的钢筋上,扑通一声,溅起一片尘土,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瞪着天花板,挣扎了几下便了无声息。

温小羽漫步下楼,掏出匕首,一刀,两刀,三刀....她一下接着一下朝燕晓武的尸体刺去,鲜血溅在她的衣裙上,脸颊上,可她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直到一只手忽然握住了她的匕首,温小羽转头看去,木然冰冷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温度。

“燕禾?”

燕禾红着眼眶看他,他还是来晚了一步,温小羽松开手中的匕首:“你走吧,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她掏出手机准备报警,却又很快被燕禾夺去,他用衣摆将匕首刀把处擦的干干净净,随后使劲握着刀把,确定上面会留存自己的指纹后,将匕首裹在衣服里。

温小羽看懂了他的意思,她眼底充满了震惊:“你疯了?”

燕禾朝她比手语:“温小羽,如果你坐牢,意味着我们会再次分开,我不能在忍受你离开。三天后我会去自首,你记住,你没来过这里,没见过他。人是我杀的,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不行!我怎么能让你替我承担呢?”温小羽哭着说。

燕禾也落下泪来:“是我求你,如果你不在,我也没办法活下去,温小羽,我等了你那么久,这次就换你在家等我好不好?”

温小羽哭着摇头,燕禾擦掉她手上的血迹,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

审讯室内,温小羽说:“我刺了他十五刀,最后一刀被燕禾拦住了,所以他手上有伤。至于袖扣,是他自己放在燕晓武手里的。”

向泽天没想到她会对刀伤记得这么清楚:“为什么是十五刀?”

“因为他家暴了我妈十六次。”

向泽天面色沉重地点头,至此,所有证据链完整,这个案子就此结案。

“向警官,我可以再见一次燕禾吗?”

向泽天没有拒绝,安排两人再次见面,温小羽眸光温柔:“燕禾,对不起,我食言了。”

燕禾嘴巴微张,抬头看她,温小羽继续说:“证据链已经完整了,这是我的错,不应该由你来承担。”

燕禾的拳头攥起,眸子变得通红,他拉起温小羽的手想要逃离这里。

民警们一拥而上想要将他们二人分开,燕禾跪在地上紧紧的抱着她,温小羽几乎喘不过气来。

向泽天摆摆手,让他们退去。温小羽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小时候那样,不知过了多久,燕禾才缓缓放开她。

他泪流满面,呜咽的声音从他喉咙里细碎而出,慢慢比起手语:“温小羽,十年前你说你一定会回来找我,我等了你十年,可是你没有回来。现在你又骗我,这次,我又要等你多久。”

温小羽泣不成声,她双手捧着他的脸颊,一遍遍地重复:“对不起,燕禾,对不起。”

他继续比手语:“为什么不让我替你坐牢,你怕黑,怕一个人。我好不容易可以保护你了。”

温小羽的拇指摩挲着他的脸,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燕禾,我不后悔,真的,燕晓武死了,我替妈妈报仇了,她可以安息了,我不会再做噩梦了。”

温小羽朝他比手语:“燕禾,我的世界下了好大的一场雨,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潮湿了我的一生。但是现在有你在我身边,是你为我打了一把伞。我不会再淋湿自己了。”

燕禾拉着她的手腕,像刚见面那样放在自己的喉咙处:“wang(温)xiao(小)wu(羽),我--爱-你。”

温小羽流着泪点头,他发出的每一个声音都震耳欲聋,敲打在她的心脏上。

案子结束,温小羽被两名民警带走,向泽天看着她的背影,叫住她。

温小羽回头,向泽天说:“对不起。”

她什么话都没说,转头向前走去。

案子被移交中级人民法院受理,温小羽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温小羽曾问过奶奶:“奶奶,八十年应该很漫长吧。”

老人笑着说:“八十年,不过稻子熟了一百六十次。”

十年,又是几个四季轮回呢。

燕禾每年都会探监,直到第三年的时候,温小羽不再见他,她怎么会真的让他等那么长时间呢,狱警交给燕禾一封信,信里只有短短一行字:“南山的花开了,忘了我吧。”

燕禾看着手中的信,泣不成声。

姓名:赵欣雨

地址:陕西省西安市长安区太乙宫街道西安翻译学院

学校:西安翻译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专业:汉语言文学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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