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的车水马龙中徘徊久了,心也像无根的浮萍,被失业的浪潮猛地一拍,就这么晃晃悠悠地回到了故乡。
还乡店家家户户的炊烟在记忆中袅袅升起,那里有等待的亲人,有熟悉的田野。重生的起点,或许就在那片孕育我成长的土地。
尽管父亲早就提起过村里要拆迁,但村里的变化还是超出了我的预知,我对眼前的一切感到陌生。李爷爷家大红门上的春联残片在风里飘摇,倒贴的“福”字只剩半截。这扇铁门曾见证王婶每年腊月二十四准时贴上红纸,她总念叨“福气倒着溜,别家抢不走”,而今斑驳锈痕里长出“吉房出租”的广告,墨印未干的电话号码横亘在褪色的门神画像上。废品车的呻吟碾碎了麻雀啄食广告单的节奏,它们扑棱棱飞起时,我恍惚听见了二十年前的欢闹。沿街的店铺还在倔强地“坚守”,店门口挂着的告示,像是在和老街坊们挥手道别,又满含对未来的期许,告知顾客新店的位置,期待着“下次光临”。小卖部大多已改头换面,成了便利店,货架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
小时候,还乡店可是我的一整个天地。寒冬的雪地,我总要吵着父亲在院子里堆个雪人,一眨眼的工夫又跑到了门口和邻居家的孩子们打雪仗,小手冻得都麻了,一边大喘气一边咳嗽,止不住的笑声能在巷子里回荡久远。夏日的傍晚,家家户户门口摆着一圈马扎,大人们摇着蒲扇聊家常,我们就在一旁逮萤火虫,推推搡搡从不听父母的劝告,因此这胳膊和腿上总要布满红肿的蚊子包。那时候,村子里的小卖部是最令我眼馋的地方,兜里揣着几毛钱,都能攥出汗来,就为了换一根甜滋滋的冰棍,或是几包能让舌尖跳舞的辣条,和伙伴们分着吃,欢笑声能惊飞屋檐下的麻雀。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即将消逝的老屋,心中五味杂陈。不少老人站在自家门口,他们都是我小时候叫过的爷爷。岁月如梭,我在他们眼中,或许已成了陌生的归人,不知还能否唤起一丝记忆呢?这些老屋承载了几代人的酸甜苦辣,于我而言,更是童年的避风港。失业的阴霾在心头笼罩,我原以为归来面对的是熟悉的安稳,可眼前的变迁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就像迷失在时光夹缝里的孩子。
我沿着小清河继续溜达,远处的废墟旁几位工人正忙碌地规划着。小清河畔的推土机正在啃噬老祠堂的青砖,新翻的泥土裹着霉变的木梁气息、拆迁队盒饭里的辣椒油香,还有不知谁家飘来的茉莉花茶涩味,在鼻腔里搅拌成时代的鸡尾酒。向路人打听才知道,这里即将建起现代化的社区中心,有宽敞明亮的图书馆、设备齐全的健身广场,还有供孩子们探索知识的科技馆。村里的年轻人聚在村委会议室里,讨论着还乡店片区的招标公告。墙上的白板上淘宝店链接与民宿设计图交织成星空,张三说到直播带货时挥舞的手臂,与当年举竹竿捅马蜂窝的姿势如出一辙。他们眼中跃动的光,让我想起某个夏夜——我们追着萤火虫跑过田埂,那些微弱的光点最终落进玻璃瓶,点亮了这个有些落寞的村庄,如今也豁然驱散了我心头失业的阴霾。
此刻还乡店家家户户的炊烟在眼前袅袅升起了,故事的小黄花将开未开,等待着开出最娇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