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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辰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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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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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丈城门高

黄土高原上,一架飞机带着隐隐的哨声,在小城上空中盘旋着,随意地丢下一枚炮弹,激起一片尘土。

窑洞中的人们,看着头顶上落下的尘土与晃动的煤油灯,脸上没有惊慌,只有平静与习以为常的淡然。

从摆设上看,这里是一家医院,虽然光线有些昏暗,但到处都是穿着白大褂的护士在走动。一阵枪响过后,四周又安静下来,接着几名挂彩负伤的战士被担架抬进了窑洞中,痛苦的呻吟打破了窑洞的寂静,护士们立即忙碌起来。

“大夫!他需要输血!”一名小护士慌张地喊起来。眼前的士兵面色青灰,被弹片击中的部位正在汩汩流出鲜血,显然失血过多。

一名大夫急忙赶来。她约莫四十岁左右,姓王,看上去是这里的护士长。她撕开士兵帽边后的夹层,上面的字已经被鲜血浸染,看不清名字,但依稀可以分辨出血型。

“谁是O型血?”她仔细查看完,发现上面只有歪歪扭扭的“O”字。

在场护士纷纷摇头,眼看士兵马上就要昏厥过去,王大夫轻轻一叹,撸起自己的衣袖,“输我的!”

“娘,我来!”一个声音制止了她。

她回头,只见一个英挺的青年站在窑洞门前,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儿子石头。

“石头,你还小,娘来。”她轻轻制止。

“娘!我已经十八了!隔村的王三去年就去打仗了。”他的脸涨得通红,急忙争辩。

王大夫点点头,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转身去拿取血袋。

石头躺在病床上,一下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结实的肌肉。

看着红色的线条从石头的胳膊上爬出,落在一个干净的皮袋中。王大夫的手虽然一刻不停,但拿着皮袋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娘,不怕!我好的很!”他咧嘴一笑,宽慰自己的母亲。

王大夫笑了笑,“打小就你生得结实!前些年搞建设,就你最积极!”石头嘿嘿笑着,转头去看红线滴落的地方。

“娘,我看城里人献血,都给发个牌牌,刻字的,挂在腰上可光荣了!我能得一个牌牌吗?”石头仰面朝天,语气似乎漫不经心,但却难掩自己的渴望。

王大夫一听,心中叹了一口气。“现在局势不好,只要有一些铜料,全部都造子弹了,哪有闲材料做牌牌?”她指了指注满血的皮袋子,“国统区的医院,用的都是闪亮的玻璃瓶呢!我们这艰苦啊!只能用干净的皮袋了……”

石头是懂事的,看到母亲收了针头,便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放下自己的袖子,笑着说:“没有就没有!石头照样献血,救红军战士兄弟们!”

王大夫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以后环境好了,娘给你要一块!”

石头将血袋挂在负伤战士的担架前,看着正在忙碌的母亲,想要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又是一声炮弹的呼啸声,煤油灯又在窑洞里跳跃舞来,灯火忽明忽暗,照着战士们的脸庞。

窑洞里的人们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这座城,怕是守不住了……

秋日苦短,当石头与王大夫走出窑洞时,天已经有些昏暗了。

“娘,我想跟着红军走!”石头开口,打破了宁静。

王大夫没有回答,但脚步明显沉滞一下。

“想好了?”

“想好了!”

王大夫不再说话,而是哼起了那支民谣。

“城门三十六丈高呦——”

石头明白她的意思,接着她的歌唱下去:

“一丈高又一丈愁呦——”

歌声中,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日寇肆虐的烽火年代。在那时,母亲就哼着这首歌,期待红军的到来,等待和平的到来。

天更黑了,石头看到了母亲的眼睛,在夜里如星火般闪耀着。

“李石明!希望我下次见到你时,可以称呼你为——李石明同志!”她重重念着后两个字。

石头知道,这是母亲第一次正式叫他的名字。

三天后,石头穿着新军装,看上去威风极了。他正了正帽间的红星,又扶了扶自己的腰带,对着前来送行的母亲,郑重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娘,石头走了!”他庄重地说。

王大夫无言,将水壶挂在他的腰间,帮他正了正衣领。她的目光,看到了不远处乱纷纷的红军战士们,在炮弹的尘土中看不清面容。但她可以感受到,每个人都不认为这是一次失败的撤退,他们的眼神依旧坚定,他们的斗志依然高昂……

“去吧!”她拍拍儿子的肩膀,细心叮嘱道:“记得给娘来信!”

“知道啦!”他小跑两步跟上队伍,扭过头来向母亲挥了挥手,消失在人群中……

王大夫站在城门前,一直到红军将士全部撤出,从连到排,再到后勤班和警卫连,最后,站在城门前的,只剩她一个人。

这是发生在1947年秋天延安的故事。

一年后,时光荏苒,光阴轮转。

这一年,王大夫每天都会站在村中,等着邮差的到来。从城中医院回到村里,她总要在村口的树下站一会儿,看着红军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许久。

去年的八月,她收到了石头的来信,上面只有歪歪扭扭几个字:“娘,儿一切安好,来年就打回去!”这封信,她看了无数遍,在心中念了无数遍。

作为一名革命战士,她的职务就是在延安中央医院救治伤员,每每看到那些负伤的战士,她便一阵忧惧与后怕,石头他还好吗?他在战场上有没有受伤?红军什么时候回来?在被占领的延安,对红军的搜捕依旧风头正紧,中央医院被迫关闭,转入地下工作。

这一天,窑洞里的人们正在忙碌,只听一阵枪炮声传来,渐渐清晰可闻。护士们站起身,人人神色紧张。

城中也传来枪声和喊声,似乎进入了巷战。王大夫眼前一亮,急忙拉开了门。

首先闯入她眼帘的,是那面代表红军和中央的旗帜!一阵激昂的冲锋号声传来,红军战士如潮水般涌进城中,带着摄人心魄的喊杀声!一时间,她热泪盈眶,大声欢呼起来。

城里的百姓沸腾了,大家将藏在床下的红旗又拿了出来,走上街道,忘情地欢呼着。

王大夫看着入城红军们的脸,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一个个稚气未脱的脸上,有被烟熏黑的,有裹着绷带的……

她的心一紧,她没有看到石头。

也许这是第一支部队,他在后面呢!她在心中自我安慰道。

士兵渐渐变少,她的笑容也慢慢消失。

一直到夜里,她也没有看到自己的石头。

她失魂落魄,回到医院中。先前与她同班的一名医生从队伍里归来,手中握着一块铜牌牌。

“王大姐,你儿子的献血证,他不是一直想要哩!”

王大夫努力一笑,将献血证小心地收在口袋里,转身开始收拾器械,准备回家了。

这时,窑洞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半条缝,夜间的凉气闯进了并不暖和的窑洞内。

她回头。接着,她的眼睛瞪圆了。

是石头!

他穿着一身蓝军装,看上去比以前瘦,却比以前高。他的身上也更结实了,黝黑的脸庞,尤其是他的眼睛,和所有红军战士一样,清澈,正直,自信,闪着灼灼火焰。

“娘!”他露出憨厚的笑容。

“石头!”王大夫扔下手中的器械,不顾双眼已经一片朦胧,紧紧抱住他。

“儿瘦了!”她哽咽了。

“瘦了,但更结实了!”他拍拍自己的胸脯,“毛主席教我们识字,写字,和亲人一样!”他自豪地说,“他教我们,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告诉我们,革命是为了百姓,为了新中国……”

王大夫默默听着,心中充满自豪与激动。

“对了!”王大夫突然想到什么,急忙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摸起来。她拿出那块献血牌。“石头,你看!你一直想要的!”她指指中间那一行字“李石明同志,献血光荣!”看到了吗?娘这就给你挂上!”她将铜牌细心别在他的腰间。

“娘!石头很喜欢!”他摸摸腰间铜牌上凸起的“李石明”,有些硌手,让他的手指微微发痛。

“走!我们回家!”王大夫拉起他的手,走上回家的路。

走在途中,石头突然放声高歌:“三十六丈城门高呦——一丈高又一丈愁呦——”

王大夫的泪水又充满了眼眶,她轻声跟着石头的节拍:“盼来红军到延安呦——农民翻回身做主人呦——”

她看着儿子的脸庞,忍不住伸出手去……

突然,她扑了个空!

她从梦中醒了过来。

真的是南柯一梦吗?她怅然若失,甩了甩被一直紧握着的铜牌扎痛了的手。

那张被鲜血浸染的烈士证静静地躺在桌子上……

三十六丈城门高呦,一丈高又一丈愁呦——

盼来红军到延安呦,农民翻身做主人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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