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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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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香(小小说)

腊月三十的冀东南平原,冻得硬邦邦的。风像用老了的钝刀,在空旷的田野上反复刮擦。天蒙蒙亮,大杨庄还沉浸在冻僵的宁静里,只有零星的炮仗声,像冷不丁的叩门响。

石头起得比谁都早。他郑重地套上那件浆洗得发硬的蓝布新棉袄,将八仙桌擦得露出木纹,码齐贡品,点燃四柱长香。烟雾笔直升起,在他单纯的心眼里,这是通往记忆的路。

爹娘去得早,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村里人说他“缺心眼”,可这请祖先回家过年的仪式,他年年办得一丝不苟。这不仅是习俗,更是他对亲人唯一的念想。

他揣好纸钱出门,面向祖坟方向,跪下、磕头、烧纸。仪式完成,他转身回家,梗着脖子不回头,用那囔囔的嗓门喊着:

“爷爷——奶奶——回家过年喽——”

“俺爹——俺娘——回家过年喽——”

就在这时,谁家的大黑猪哼哼唧唧跟了上来。石头喊一声,它就“嗯”地应一嗓子。

这情景被杨精撞个正着。他是村里有名的“精明人”,最爱拿石头寻开心。他眼珠一转,蹑手蹑脚凑到猪旁边,等石头喊完,就捏着鼻子尖声应和:“嗯!”

几个乡邻看见,纷纷摇头。

“杨精这小子,忒不地道!”拄拐棍的老爷子重重杵地。

“大过年的,欺负老实人!”挎篮子的婶子低声啐道。

杨精却更加得意,玩到兴头上,扯开嗓子全力应和:“嗯——!”

话音未落,一个“二踢脚”像失了准头的流弹,横穿过来——“嘭!”

惨叫声划破清晨。杨精蜷缩在地,双手紧捂左腿,鲜血从指缝渗出。先前所有的得意都被剧痛碾碎。

石头闻声回头,茫然地看着翻滚的杨精,困惑地挠挠后脑勺。他朝空无一人的身后轻声说:“爷爷奶奶爹娘,进家吧。”

乡邻们围上来,没人说“报应”,但眼神交换着同样的震惊。

最先开口的老爷子叹口气:“还愣着干啥?抬回去找大夫!”

几个汉子七手八脚抬起杨精。老爷子看向还愣着的石头:“石头,搭把手!你家近,先抬你家去!”

石头这才反应过来,忙上前帮忙。他那有力的臂膀成了最好的担架。

温暖的老屋里,香还在烧着。大家把杨精安置在石头的炕上,有人跑去请大夫,有人拿来干净布条止血。

杨精疼得龇牙咧嘴,抬头正看见八仙桌上冒着热气的贡品,和那袅袅青烟。他突然想起,自己多年不曾祭拜过早逝的父母了。

石头端来热水,笨拙地想帮杨精清洗伤口,眼神里全是纯粹的关切。杨精别过脸去,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说你,大过年的...…”老爷子摇头,“石头是实在人,你逗他干啥?”

杨精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雪悄无声息地落下,覆盖了地上的血迹。大夫来了,包扎时感叹:“万幸是腿,要是脸上...…”

杨精躺在石头的炕上,看着这个被他叫了多年“傻子”的人忙前忙后地照顾他,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

傍晚,雪停了。杨精的家人来接他,要付诊金,石头死活不收。

“都是乡里乡亲的。”他就这一句话。

杨精被搀着出门前,回头看了看堂屋。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但他仿佛第一次看懂了那烟雾的含义——那不是通往另一个世界,而是连接着活生生的人间温情。

“石头,”他哑声说,“开春...…我帮你修房顶。”

石头憨厚地笑了:“哎。”

雪地上,爆竹声又零星响起。杨精一瘸一拐地走着,每一步都踏在全新的认知上。他终于明白,在这个重视人情往来的村庄里,真诚比精明更重要,尊重他人的信念,就是尊重自己。

而石头站在门口,望着雪后洁净的村庄,轻声说:“爹,娘,过年了。咱家...…还是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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