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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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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影绰绰(小小说)

老杨庄的东头住着个叫杨老杠的老光棍,没人记得他本名叫什么了,大家都叫他“杠精”。这外号不是白来的,杨老杠这辈子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方的辩成圆的,哪怕天上正下着雨,他也能梗着脖子说是老天爷在洒尿。

那年夏天的黄昏,村里老槐树下照旧聚着纳凉的人。杨老杠盘腿坐在石碾上,吧嗒着旱烟袋,眯着眼睛又开始了他每日的必修课——抬杠。

那天不知怎么就说到了嫁娶之事,杨老杠突然来了精神,吐出一口浓烟,慢悠悠地说:“说起嫁闺女,俺可是记得俺娘出嫁时的光景哩。”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连树上知了的叫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你放的是什么罗圈屁!”村里最年长的杨三爷用拐棍杵着地,“你娘嫁到老杨庄是民国三十五年春天,你是在你娘过门三年后才出生的,你咋能记得?”

杨老杠不慌不忙,又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就是记得,影影绰绰的。”

“影影绰绰?”一直沉默不语的杨五公笑了,“你娘出嫁时是黄花大闺女,坐着八抬大轿从二十里外的王家庄抬过来的,这些事你听人说过不假,可你说你记得,这不是胡扯吗?”

杨老杠梗着脖子,青筋在太阳穴上跳动:“我就是记得!那天下着小雨,花轿是红绸缎的,上面绣着鸳鸯,轿夫穿着草鞋,踩了一脚的泥...…”

他描述得如此细致,有几个年轻人几乎要信了。

杨五公哈哈大笑:“你呀你呀,真是杠精转世!你娘嫁过来那天明明是艳阳高照,我亲眼所见!你这影影绰绰的记忆,怕是从说书人那里听来的吧!”

众人哄笑起来。杨老杠面红耳赤,却仍死撑着:“我就是影影绰绰记得!”

这事儿过去没多久,“影影绰绰”就成了杨老杠的第二个外号。每当他又开始胡说八道,村里人就会笑着问:“老杠,这回是不是又影影绰绰记得啊?”

杨老杠一辈子没娶妻,年轻时也有人给说过媒,可他那张不饶人的嘴和死要面子的性子,让姑娘们望而却步。年纪大了,他就靠着给村里人做木工活度日,闲时依旧到老槐树下抬杠。

时间如流水,转眼杨老杠老了,村里的老人一个接一个离世,再没人有闲心听他抬杠了。老槐树下聚集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他一个,孤零零地坐在石碾上,对着空荡荡的场地自言自语。

那年腊月,杨老杠一病不起。村长杨建国去看他,昏暗的土房里弥漫着中药味。杨老杠蜷在炕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建国啊,”杨老杠声音嘶哑,“我快不行了。”

杨建国给他倒了碗水:“杠叔,别胡说,开春就好了。”

杨老杠摇摇头,混浊的眼睛望着屋顶,突然说:“其实...…我确实不记得我娘出嫁。”

杨建国一愣,随即笑了:“都多少年的事了,还提它干啥。”

“我娘命苦,”杨老杠继续说,声音很轻,“我十岁那年,爹得痨病死了,娘一个人把我拉扯大。我二十岁那年,她也走了。临走前,她拉着我的手说,最遗憾的就是没能看着我娶媳妇...…”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煤油灯芯噼啪作响。

“我娘说,她这辈子最风光的一天就是出嫁那天,穿着大红嫁衣,坐着八抬大轿,从王家庄一路吹吹打打到老杨庄。她说那天她偷偷掀开盖头,从轿帘缝里看见外面下着小雨,庄稼绿油油的,路边的野花开得正好...…”

杨老杠咳嗽了一阵,继续道:“我娘总说,要是能让我也看见她当新娘子那天的样子该多好。后来她走了,我不知怎么的,就特别想记得她最美的样子。时间久了,我听着她的描述,就真的好像亲眼见过一样...…”

杨建国愣住了,他从未见过杨老杠如此柔软的一面。

“建国,你说这算不算胡说八道?”杨老杠问,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杨建国摇摇头:“不算,杠叔,这不算。”

杨老杠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了往日的固执,只剩下平静。

开春时,杨老杠走了。村里人收拾他的遗物时,在他枕头下发现了一个木匣,里面是一件褪了色的大红嫁衣,叠得整整齐齐。嫁衣上放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杨老杠歪歪扭扭的字:

“我影影绰绰记得,她出嫁那天,真美。”

出殡那天,杨建国在葬礼上说起了这个故事。村里人才知道,那个一辈子抬杠的老光棍,心里装着的是对母亲最深沉的思念。

从此,老杨庄的人再提到“影影绰绰”这四个字时,语气里不再有嘲讽,而是多了几分温柔。而杨老杠的故事,也成了村里人口中一段关于记忆与爱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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