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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衡水湖，暑气在荷花园的木栈道上蒸腾出细密的波纹。下午两点，白鹭桥的影子斜斜地投在荷塘上，像一道墨痕划过翡翠般的湖面。
程怀德比约定时间早到一刻钟，站在柳荫下擦拭着相机镜头。他穿着亚麻衬衫，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荷花形胸针——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饰物。
“今年的荷花开得不错，却不如母亲在时繁盛了。”他望着荷花园的深处轻声自语。记忆中去年的这个时节，母亲总爱坐在白鹭桥上，看荷花铺天盖地地盛开，粉白相间，像给湖面铺了一层锦绣地毯。
木栈道在烈日下微微发烫，程怀德走得很慢。作为植物摄影师，他此行的任务本是拍摄荷花园的生态图鉴，可心底却藏着另一个念想——完成母亲未竟的《荷园手札》。
行至栈道转弯处，程怀德忽然驻足。镜头里出现了一片奇特的荷叶，叶柄上挂着一个褐色的空壳，一只蜻蜓正艰难地从中挣脱。新生的蜻蜓通体翠绿，在阳光下闪烁着珠宝般的光泽。他想起母亲在手札中写过的句子：“水虿要蛰伏一至五年，经过八次脱皮，才能换来展翅飞翔的夏天。”
快门声惊动了荷丛中的白鹭，它们振翅飞起，在荷塘上空划出优美的弧线。程怀德调整焦距，却意外捕捉到另一个身影——个穿着月白长裙的女子，正俯身拾取飘落的花瓣。裙摆绣着的淡粉荷花，几乎要与真实的荷景融为一体。
越往荷花园深处，荷花渐密。虽不及往年繁盛，但每一朵都独具风姿。程怀德在白鹭桥上找到了最佳取景点，从这里俯瞰，整片荷塘尽收眼底。粉的、白的荷花在接天莲叶间摇曳，几只苍鹭在荷丛中踱步，偶尔低头啄食水中的小鱼。
“这角度选得真好。”身后传来轻柔的声音。程怀德回头，看见方才镜头里的女子。她递过来一个布囊，“你刚才掉在栈道上的。”
程怀德接过母亲留下的荷包，心中一颤。女子指向不远处的湖心亭：“去年这个时候，我常看见一位夫人坐在那里写生。她的素描本里，永远画着荷花的不同姿态。”
“那是我的母亲。”程怀德轻声说，“她去年冬天过世了。”
女子怔了怔，眼角泛起细碎的光：“令堂可曾留下一本未完稿的《荷园手札》？”
“是的！”程怀德用疑惑与感激的目光看着那位婀娜的女子，“您是？”
斜阳开始给荷花镀上了金边，程怀德终于明白眼前的女子就是母亲在生前经常提起的园艺师林焕玉。他们在湖心亭坐下，林焕玉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泛黄的笔记本——正是母亲遗失的《荷园手札》的最后那部分手稿。
“我一直在等你的到来。”林焕玉翻开扉页，上面是母亲娟秀的字迹：“愿我的德儿如荷，出淤泥而不染。”
暮色渐浓，荷花园里的荷花开始合拢花瓣。程怀德送林焕玉到停车场，路边卖莲蓬的老人笑着招呼：“林老师，今年的新莲特别甜。”
林焕玉挑了几个莲蓬，熟练地剥开一粒递给程怀德：“尝尝，这是你母亲生前培育的新品种‘衡水玉荷’。”
莲子清甜，带着独特的荷香。老人笑道：“这莲子就是要现采现吃才够味。就像有些缘分，错过了时节，就再也尝不到这份鲜甜了。”
回程时，程怀德翻阅着母亲的手札。在最后一页，他看见一幅素描——林焕玉在荷丛中工作的侧影，旁边写着一行小字：“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我的德儿若见到她……”
他忽然明白，母亲为何在病重期间，一直坚持要他今年夏天一定要来荷花园。
今夜，衡水湖的荷花在月光下静静绽放。程怀德在民宿的灯下整理照片，其中一张格外特别——白鹭桥上，林焕玉凭栏远眺的背影，与盛放的荷塘构成绝美的画面。
他翻开母亲的手札，在新的一页写下：“七月荷花开满塘，我在荷花园遇见了一个人，她的裙摆绣着荷花，眼睛里藏着整个夏天的故事……”
窗外，荷香随风潜入。程怀德知道，母亲的《荷园手札》终于可以继续写下去了。而属于他的荷园故事，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