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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下午五点，杜月红拖着行李箱挤出了机场闸口。公司组织的云南七日游，本是对业绩突出者的犒赏，她应该心安理得地游玩。可是，她总觉得心里悬着一块石头——丈夫刘永胜最近太反常了。晚上下班回家的时间，先从七点拖到八九点、后来竟然拖到十点十一点，身上偶尔飘出来的烟味儿像幽灵般时隐时现，尽管他信誓旦旦：“早戒了，你闻错了。”
晚上八点，丽江古城灯火初上，一同去的几个姐妹正在研究去哪里享受美食，杜月红却靠在酒店的窗前发呆。手机拿起来又放下，这样反复进行了三次，终于拨通了丈夫的手机。
铃声响了五下丈夫才接。“老公，在哪儿呢？”她尽量让声音柔和轻快些，像随口一问。
“在家、在家啊！”刘永胜答得急促，背景安静得能听见钟摆声——可是他们家根本就没有挂钟。
杜月红的心往下沉了沉。临行前那个下午，她鬼使神差地在丈夫的枕头下面压了十张面额五十元连号的纸币，每张都折成了“幸运星”。母亲教的“镇宅小戏法”，此刻成了她按捺不住的试探。
“临行前，我在枕头下面压了一张百元大钞，”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像分享秘密，“你把那张钞票的编号念给我听听。”
电话那头骤然安静了。太安静了，她几乎能听见刘永胜的呼吸停滞了一拍。
“老婆……”四秒后，他的声音像泄了气的皮球，“编码念不了了。我、我坦白，我拿了那张百元钞票买了一盒烟。但钱没花完！还剩八十呢！”
杜月红的手指猛地攥紧手机，骨节泛白。我在枕头下明明放的是十张五十的，哪来的百元大钞？而且——他果然又在抽烟。
“可是，我放在枕头下面的，其实都是面额五十块的。”她轻轻说着，每个字都像石子投入深井。
漫长的沉默。电流声滋滋作响，混着刘永胜吞咽口水的声音。她几乎能看见他额头冒汗、眼神慌乱的样子——那是他说谎时的经典表情。
“那、那张一百块的……”刘永胜的声音开始发颤，“是我上周打扫书房，在旧英汉词典里翻到的。应该是以前你随手夹进去的忘死了。我就、就收起来了……想给自己买条烟抽解解压。你刚才这么一问，我以为你发现了那张一百的。”
“所以……现在枕头下面真有十张面额五十元的钞票对吗？”杜月红追问。
“嗯……本想等你回来再说的……”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像飘在空中的羽毛。
杜月红闭上眼睛。结婚五年多来，她眼看着丈夫刘永胜从那个会抱着吉他唱情歌的爽朗青年，工作和生活的重压让他越来越变得少言寡语，渐渐缩进沉默的壳里。半年前公司那轮裁员后，他虽然保住了工作，却像变了一个人。她提议找个心理医生看看，丈夫却总是摆手：“一个大男人，矫情什么。”
“刘永胜，”她叹了一口气，声音软下来，“抽烟解决不了问题。等我回来，我们好好聊聊，好吗？”
“……好。”电话那端传来沉闷的回应，像隔着厚重的棉被。
挂断电话，杜月红望着窗外古城的蜿蜒灯火，一夜无眠。第二天清早，她改签了最早的航班。
推开门时是下午三点。饭菜香从厨房飘过来——番茄炒鸡蛋的焦香混着排骨汤的醇厚。系着她那粉色围裙的刘永胜正手忙脚乱地翻动锅铲，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糖醋排骨焦了边，清炒西兰花油光锃亮，番茄蛋汤飘着蛋花。虽然它们的色相有些狼狈，但全是她爱吃的。
“你怎么……”刘永胜转身一看，锅铲“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突击检查。”杜月红放下行李箱，走到他面前，轻轻抱住他：“一个人这么奢侈，做这么多菜能吃得了吗？”
“我是在偷偷地练习，想等你回来给你一个惊喜！”刘永胜的身体僵硬得像块木板，良久才慢慢软化，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对不起……我烟又抽上了，私房钱又藏了。”
“那一百块钱呢？”
刘永胜从裤兜掏出皱皱巴巴的三张钞票，这是买烟剩下的那八十。这张五十的还给你，这张二十的，还有这张十块的……也都还给你。”
紧接着，刘永胜把自己放在妻子枕头底下的那十张被他折成“幸运星”的纸币拿过来交给了妻子。
杜月红接过那十颗“幸运星”，对着太阳光仔细看时，突然发现每张纸币的边缘上都有一行极小的铅笔字：“给老婆买生日礼物用”。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不是她放的那十张！她放的只是普通的纸币，没有任何记号。
“这五百块钱……是哪里来的？”杜月红抬起头，盯着丈夫的眼睛问道。
刘永胜的脸瞬间红到耳根。“这五百块钱——是前天下午公司发的奖金，我趁着你装行李箱的工夫将它们放在了你的枕头底下。想等你生日那天，让你‘意外发现’，给你意外惊喜，然后带你去买那条你看中了却舍不得买的丝巾。”他挠了挠头。
杜月红走进卧室，从丈夫的枕头底下拿出了自己放的那十张被她折成了“幸运星”的面额五十元的纸币。
刘永胜噗嗤一声笑了：“我放的是面额五十元元的，你放的也是面额五十元的……你的放在了我的枕头下面，我的放在了你的枕头下面！我们都把它们叠成了‘幸运星’，我们心有灵犀，祝愿我们心想事成！”
杜月红突然笑出声来，笑声在厨房里回荡，笑着笑着却湿了眼眶。原来这场精心策划的“试探”，竟是双向的误会。
那晚，热了三遍的饭菜终于被端上餐桌。刘永胜第一次说起裁员后的失眠，说起每天下班后在车里发呆的两三个小时，说起对未来的恐惧。杜月红也坦白了自己草木皆兵的猜疑，和那些深夜翻看他手机的愧疚时刻。
最终，他们夫妻两个，将这二十颗“幸运星”郑重其事地裱进相框，挂在了卧室的床头。旁边写了一行小字：“婚姻最大的陷阱，往往是猜忌筑成的迷宫。”
至于那包用“不存在”的一百元钱买的那盒香烟？刘永胜当着她的面，一根根折断扔进垃圾桶，金属箔纸在灯光下闪着冷光。而杜月红则悄悄拿起手机，预约了周末的夫妻心理咨询！
窗外的月光洒进卧室里，照亮床头那二十颗“幸运星”。它们沉默着，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响亮地诉说着：枕下藏着的从来不是秘密，而是不敢轻易说出口的、笨拙的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