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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伟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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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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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话

情为何物?这古老的诘问,如青铜器上的铭文,无数心灵摩挲,自解其中味。苍老的躯壳里住着永远的少年,青春的眉宇间栖居着亘古的愁绪。古老的苦闷里,男男女女沉溺在诗经,唐诗宋词,元曲,明清传奇,数更漏,抛红豆,咏流传。

此刻,触摸着冰凉的手机屏幕,弹幕如蝗虫过境,覆盖了视界——这些转瞬即逝的电子萤火,也是人类荒野花园里的情之证词。弹幕里反复提取,眼睛盲目地看不穿,一棵花草,一声鸟啼,一片云勾起存在,慈悲试图赋予无意义以意义。当触摸一块石头的微凉,猛然幻想你指尖的温度,心非如此不可,时时刻刻,扩张着念的边界。

夜深了,弹幕浮沉,疲惫地躲进梦里。情若续命,请到梦里来,我们从头是过家家的孩子。大半个秋天送你,余生是未落的叶子,我练习珍惜。怜君一去风骚尽,怀抱千秋谁共开?幽径徘徊,白露,寒露,霜降,真真切切落在皱纹,心电图上。绝望地作结,身在庐山,又怎能看得清?只字不提,打磨着情的纯度,一个人的朝圣,莫过于但丁。

智者说情多不寿,还是等待戈多一样,等你。想象你的轮廓,探索心底的秘密。

从何说起呢,小时候那样渴望父亲的怀抱。是的,一个冬天,围坐剥玉米。风干的玉米干脆,哗哗响,从指缝流下,流沙一般。粉尘混合玉米味,淹没口鼻。门后屋角,鸡窝四方,一袋袋玉米压着摞,准备叠到墙檐上去,粮食一度和我们同居。

尼龙做的化肥袋子,蛇皮般光滑,一袋玉米没压实,不听话地从高处滑落,擦过小妹的后脑勺,砸得玉米飞溅,金光四射,吓得小妹哇哇大哭,父亲抱起她急急走向诊所。愣怔的我呆想,砸到的是我就好了。

记事起,母亲的怀抱也没有印象。为人妻为人母,一地鸡毛,做过几回青春梦。一个面目不清的男子出现在梦里,《花仙子》中李先生般轻柔地说话,充满怜爱,懂得的语气。醒来,惆怅一会儿,又牢牢拴在生活的根桩上。好多年不做那样的梦了,手和心磨出了茧子。

是的,成了母亲,再做祖母,具有一种抚慰的身份:孤独的小孩,为什么哭,是否丢失了心爱的玩具?忘了回家的路?试图练习,为你编一个童话。无须精心构思,跟着感觉,心跳——世界上无人知晓的心跳。逐月华,流照君,童话披上朦胧的面纱。

一只蜗牛出现在另一只蜗牛的荒原,封存心底的一切泛涌,原来还有一个残缺的,潜意识的我,像海底的一根绣花针,织出月光,星子,锦瑟。

这个秋天不同以往,从秋分始,雨下个不停。叶子像树木脱落的文字,湿沥沥贴着绛红地砖,地砖如刚出窑,托出上品的图画,写意落叶焦黄的爱。

一只蜗牛横在脚边,两只触角高扬,丰柔的身子拉伸,壳子拖在后,慢慢爬,一道涎迹尾随。这条通往站台的路,脚步纷至沓来,恻恻地,弯下腰捏起蜗牛,放回花圃草丛,那里有湿润的泥土,青草,还是呆在属于它的日常吧,别被一场秋雨诱惑。没走几步,一只稍小的从对面爬过来,我不假思索,投它向另一片细如长发的草丛。

指尖黏着蜗牛的触感,背着我的包,路过的人背着各式的包,单肩的,双肩的,谋生也谋爱,多么像一只只蜗牛,游走在城市森林。

突然冒出一个怪念头“死”,这个年龄能做出的浪漫选择,人世仅剩的唯一传奇。几年前一则新闻,素不相识的人,网上相约到某山,一齐跳了悬崖。不小的轰动,没人解释的清楚,大概生存压力吧。当初人云亦云,钩沉出来,感触忽生,想起日本作家太宰治,一次次殉情,逃离的女友。人身上有多少莫名的我呀,那纵身一跃,不是深渊,是另一国度的相知相守吧。

高度敏感的蜗牛,触角的电波探寻到彼此,神秘力量推波助澜,一场双向奔赴,甘愿在人类的鞋底下冒险。我分开它们,各自回到迷宫里突围。

两只蜗牛,泪水满盈,悲情惨沮,结局明澈如希腊悲剧。有多少现代的交通工具,也无法承载肉身的相聚,哪怕精准的信息高速。想是一种念力,响遏三维之外,永远在抵达的路上。多么渺小的生命,也相信亿万年前的宇宙大爆炸,星尘量子的纠缠,渴望凡尘的微传奇。比如你和我,微信昵称蜗牛,在大数据的算法里意乱情迷。

感冒了,头脑昏沉,一视频对“精神同居”解析,大数据精准把脉,令人汗颜,想破头还在迷津。算法透彻,犀利的手术刀下,剔得血肉荡然无存。宁愿像个古人,情不知所起。

一明一暗的房间,明的厅堂,暗的心房,闯入者有同一种天真纯洁的宇宙观,谓灵魂知己。因缘导演了一场镜中戏剧,你赖着不走,合租我的暗室。

精神同居比精神邻居更近一层,双向奔赴而来。古往今来的至情至性之人,可做精神邻居。今生今世,若非有同一种天真的宇宙密语,也难以同居。尝试移你于一隅,做精神邻居,尊重边界。

一个名字,一块幕布,投放出自己的孤标傲世,偕隐的依然是自己灵魂的碎片。某个名字不早不晚,天然地唤醒你的真心,灵魂的觉醒。幕布上投射华丽的幻影,无缘的幕布,封心锁爱,一片空白。

精神同居更像桃花源,开始有一窄门,义无反顾地赴死,留下清白气体的魂,不然,与世俗无异,仍是姘居的暧昧。没有尾生的抱柱信,精神上的小几,同样可悲。

诊脉开方,相忘于江湖,无疾而终,成追忆。多数人精神邻居不可企及,不是不想,是不够格,邻居间也要相当洁癖。不致负债的大多数,老庄的一身轻,免于忧伤。灵魂界也有摭拾残羹剩饭的霓喜,欲望驱使,心甘情愿,不乏病态,浅薄托不住真挚,终似玩味。

喜欢狄金森的含蓄,广阔。也喜欢茨维塔耶娃的热烈,悲怆,为爱痴狂。她那样的才情配得上里尔克,帕斯捷而纳的灵魂之爱。她的爱又多么卑微,哪怕那人不爱,只要居家坐在火炉边——坐在火炉边的,却不是她的爱。多么不可理喻,天边的人非变成身边人不可。肉体只此一世,她的灵魂覆盖了往古今来,升华为全人类的爱情。俄罗斯诗歌的月亮,活出的,曰:奇情。

做为情感动物,私奔的民间女子倒有几分疯颠,没有呼应的爱,丢进河里,埋在土里。

蜗牛若知情,惆怅有谁知。也许一只叫绛珠草,质本洁来还洁去。一只叫神瑛侍者,在不可测的国度,星尘未成,秩序未生,力量充满太初。烦恼伊始,感应丛生······

现实世界,一个微信都没勇气发出,为什么甘愿赴死呢?

 三

我们像彼此文字里的蠹鱼,嚼出偏爱,心流共鸣。暗里着迷文字迷宫,混沌宇宙中自己的投影,那真真切切的悸动,于别人而言,毫无兴趣。

读到你的文字,如蝴蝶效应,一种风暴席卷而来,后脊微麻,盛世里乱世的心,好几天也不能平复。

内心的小女孩时常跑出来,采撷梦里的雏菊,蒲公英,一个个肥皂泡。

张洁的《爱,是不能忘记的》里,男女主人翁连手也不曾拉一下,那个年代的爱情如璞玉,洁净,神圣。备了一本粉红丝带的记事本,一心一意,收藏诗歌,秋天的思念——

“聪明的,告诉我,为什么舍不得戳破泡影中的幻影?如果破碎了,我由心造,还是非常心痛的。”你的满眼泪痕,令我心疼。一阵恍惚,子弹般击中另一个真实的自我——日记里哭泣的灵魂。一切不再静水深流,只有兵荒马乱。

秋雨中徘徊,质问哗哗流淌的小河:可不可以表达我的安慰,那样的天真错过了,余生不再。

昨天心情好,信心满满,要拥抱全世界,为感应之爱。今天怀里只有一阵风,什么都抓不住。选择无声无息地离开,回到从前,无一丝波澜,空气还给空气,空气里分明布散难挥的愁绪,散了还聚。

断章取义你的文字,上瘾句子里的潜台词,虚实相映,打散家务琐事。好奇怪啊,充满房间的灵魂,比家人还霸道,晃来晃去。远在天边的人,拴我如蚂蚱,丧失蹦跶的自由,你就是整个天地。

一天都在犹犹豫豫,写好的东西,指尖一点就出去。上午怕影响你工作,中午影响胃口,晚上还怕你失眠。为什么这样难啊?问了苍天问大地,再问发心,情不自已,只想安慰,真没有别的意思吗?拍下日记本上的留言,自己的字迹何其稚拙,怕丑的吓跑你。这样会不会越了界,自贬身价,自作多情。怕什么呢?本来也不曾真正拥有什么。可是,如果就这样消失,不道一声感谢,多么薄情寡义。

清早,出门散散心,理一理思绪,拍下几张天空蓝。心里割舍不下,回家抛硬币,三局两正,上帝允许了,层层顾虑的我不允许。蜂妖追赶,不告诉我它的刺。

七八个话匣子轮流唱,一会说息心断念,一会儿又催促,不发声再也没有机会了,永生遗憾。宇宙微尘的同频共振也可以当真么?本已皆大欢喜的平静,何必再掀起波澜,别再引出什么洪水猛兽。感性激情地推动,理性全方位地衡量,拉锯般两难。沉默是金,内向的人是惯于沉默的,精金难再。忸怩什么呢?灵魂中小小的欢愉,分寸感拿捏的死死的。

扪心自问,并无太多贪求,只因忧伤过你的忧伤,想让你知道,两处等量的闲愁。失魂落魄的我,上班忘手机,离家忘钥匙,没有饥饿,没有困倦,脑袋里长满草,虫鸣在里面辩论。

上帝说:你当像鸟儿飞往你的山。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写好的话语,点击转发,头像下无色取消,绿色转发,手指不敢点下去,手机屏暗掉,又点亮,刺向眼睛。对着那个发送,心跳加快,血流加速,心简直要跳出来,替软弱的手指碰一下,心慌意乱到无气力。只好取消返回,如此再三,怕换来回复:哈哈哈。落花流水,什么都完结了,自取其辱。不打扰,自己更不安生。

脱略不开,磨磨唧唧,不能放飞自己,还是生命的格局太小了。为自己设限的人,无法纵身一跃,只好逃到老鼠洞去。

回家喝一杯红酒,酒壮怂人胆,骑墙者,跨不过界河。

生命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木心这样深谙人性。

睡前,想到最后,睡醒,第一个想的都是你,从未谋面的陌生人,极力去梦中打捞,一点影子也没有。遥远的人占据了半梦半醒,试问:那人也会清晨醒来,不着边际地靠你醒心么?替代平时睡醒的三连问:我是谁?我在哪儿?来自何处?假如人体波动星尘量子,在这一刻,量子是纠缠的么?情感经不起回忆,越思越想越有味道,织出黏人的网。

烟雨蒙蒙,沿河边散心,雨滴轻拍雨伞,河水急流,一路上哗哗地问:走在路上的是我,还是想着你的是我?在手机便笺上写:胸下的疤隐隐地痛,想到另一个女人也有同样的疤,阴雨天也会痛。你文章里写过陪妻子手术,分明在提醒,对那个女人也许不公。对自己的男人呢?没话找话地迎合,笑得越灿烂,越有种敷衍。还是我的春风满面,都笑向空气中的你?

那个没有名姓的我,为什么不能逃逸出来,奔赴灵魂之约?

职场上的我,厮守家庭的我,分身出来的我,一齐在雨中想到你。融于歌曲《烟雨蒙蒙》的情味:从此后,天崩地裂,生也相从,死也相从······

修修改改,微信模棱两可,不失自尊。几次找到那个熟悉的头像,只消一点,却比发射卫星还难。两天了,徘徊于你的微信,不下十进十出,诸葛亮六出祈山的艰苦卓绝。小雨滴穿过树叶,有一搭没一搭地擦过脸颊。双眸紧盯屏幕,犹犹疑疑,哪一根手指都可以发送,最小的指头也能扭转乾坤,它不肯听话,坚决地站在肉体一边。屏暗,复又亮,暗暗祈求天意,落一颗雨珠,砸中发送。上帝若允许了,箭离了弦,崩紧的神经松弛,表白还了愿。箭没有射出,人家敢在喜马拉雅山放烟花,我连发一条微信的勇气都没有。手是好汉,我没有那种力量,一再否定了自己。

上帝没有伸出援手,抛币的旨意不能越俎代庖。打起上帝的愰子,我也是怯懦的。收起手机,跟着流水走啊走啊,像桥上飘来飘去的一缕幽魂。世人贪恋肉体的丰柔,谁会抱住一缕诗魂?

雨中的牵牛花故意迷惑自己,迟迟地开,假装太阳会来,任性地红与蓝。

推敲了好几天的微信,回到家恶狠狠地删除了。删掉多么轻易,涌出快刀斩乱麻的快意。终于可以不纠结了,安静深藏,自导自演的独角戏。转身在神庙好好读书,劈柴喂马,养花。

背负一路的蜡像终于放下,却瘫了一般,心累。找了点水果薯片,吃补充能量,吞食本能的松驰。没有一点力气,继续晚上的锻炼。按说斩断了,一身轻,却像泄了气的皮球,软塌下去,无形无状,生无可恋。几天来,脑子处在高速运转之中。抽空了所有的精气神。只想睡下去,不能醉死就睡死吧。不再烈日灼心,烧脑,炉灰已凉。什么都不用管不用问,不用孙媳妇般张罗迎合,就此睡进大梦,不再醒来,何尝不幸福。

一阵手机铃响,每晚家里人的固定电话。懒得爬起来,懒得笑,懒得重复:今天吃得啥?这个问答每天重复一次,机械地焊住婚姻。男人今天话多,台灯昏暗,视频里看到对方,我幽灵一样,强打精神听。他笑谈刚看的视频,老两口,炒两个小菜,一荤一素,两杯酒。你一口,我一口,抿出小日子,咂摸着嘴,一叨白菜送下,一对糊涂仙。父辈的晚景,他心向往之。

盖上背子,被窝暖和,不追究,不去想,困意波及,盈盈一水,荡不系之舟。

一只手压在身侧,另一只手习惯伸向另一个星球。

 五

不能说,也不能想,我却不能忘。有些事还不适合收藏,在冷灰中阴燃,复燃,炉火又温,竟然什么也没忘。在厨房里驱赶苍蝇,为什么你在秋天光临?

掸不去感性的刺恼,求向全知全能的上苍。硬币抛起,正负翻转,落地,背面,背面,还是背面,五局三负,上帝划出十五条抛物线,我像线上的一个小点,过山车一般。不允许了,却不甘心,再次否定上帝。为什么缩了再缩的怯愿,上帝还要索回去,一条微信,如涸辙之鱼,生生困死。

下了一天的雨,光想,光想,发呆。雨珠落在窗玻璃上,蚯蚓似的昂着头,爬一窗凌乱的断头路。书上的字不入眼目,落笔无字。执念穿山甲一样,掘着愚山的铜墙铁壁。

张信哲在唱白月光,弹幕上飘过蜗牛的留言:你是我的白月光,想遗忘,却又忍不住回想。诵之低回,心湖浪打窗,蛊惑着说:戈多会来。

高楼叠嶂,耸立烟雨,雾失楼台。

纠结中,灵光一闪,还有第三条岸——弹幕。这里有多少无法表白的心动,无人知晓的爱怨。直白,无名,隐藏的弹幕发出去,如信息之海上的漂流瓶,跌跌撞撞漫游。弹幕,更像现代痴男怨女的情感驿站。空投几行小字,不入心者谁会在意,飞蚊的眼花缭乱,可能一生一世也无法抵达另一人的心上。

“三生石前,神瑛侍者浇灌绛珠草,无心珠泪还。下世为人,还是你证我证,心证得满眼泪痕。”

写下长长一段话,竞然发不上去,几次才明白提示,一次十五字。拆解开来,郁积许久的话,弹在一首暗合心境的老歌里。感情的出口找到了,不知你何时收到我的心。

靠在厨房冰箱上,身子软软的,灵魂也软,一切触手可即,又遥不可及。

——我为你钻进弹幕。越挣扎,越迷惘。

时代的落伍者,抖音,快手,小红书,拼多多等,从不下载,怕劳心费神,耗不起。手机从不浪费强大的推送功能,点开微信,视频号出现几个朋友今天看过,执念驱使,点开,一幕幕打捞下去——无一不是,一无所是。

弹幕如烟瘾,烟盒一拆,一支接一支,一小时成烟,又一小时成灰。有人听歌,有人记词,有人抗议别飞蚊子啦!想谁是谁,全是幻想。曲中人捉弹幕里的萤火虫,掬微光照亮,几乎熬瞎眼睛。深陷于无所获,越像赌徒,举着痛风的手指,转轮盘,加速眩晕,恶心,再抵押下去,该是半条命了。

神光离合的两条龙,明珠传来传去,含不住,舍不得罢手。

想不明白,人类掌握各种便捷的交流手段,简直天涯若比邻,为什么选择释放弹幕呢?或许源于地下情结吧。

弹幕,广大而亲切,没有渊源的现代词汇,高科技携来的新名词。读“tan”时,轻拈指尖弹送,带有圆滑的,玻璃球的,游戏般的趣味,五十弦的挑拨。读“dan”,子弹般迅疾,凌厉,嗖地直击天灵盖,脑袋发出嗡鸣。一句句留言,也不知谁的,制造出烟雾。比心画心,在云里雾里辨认心的轮廓,千疮百孔的感情。读“dan幕”更写意,朦胧的,半遮半掩,欲说还休的。幕天幕地中生出封闭的窒息。

万万千千的现代人,守着便捷的工具,心里话只能发弹幕,到处是弹幕的孤魂。也许那人永远看不到,或者不会看,没感应的石头沉下去。那些思念不是你说给我的,难道不是说给我的么?所有爱的语言都像写给天下有情人的。文明与蛮荒交叠处,浪子养鱼养花,渔猎纯情小白,文明节拍里的纷纷情欲。

曾有一丝儿遗憾,痴心文字,从未写过,收到一封情书。早已不是书信漫天飞的日色,“写信,搞艺术吧!”飘来别人玩味的口吻。

好想退回远古,一个喷嚏,一阵心慌意乱,喜鹊叫喳喳,可感应到亲人的思念。后来,鱼传尺素,鸿雁传书,驿寄梅花,彩笺抵万金,再迟也抵达了。弹幕致敬从前慢,轮回到远古的感知,幻想。漫长的心路,万水千山,恨不能多放些四蹄生风的快马,生着双翼的彩凤进去。

弹幕流成一条光河,六朝古都里的秦淮河,烟水昏濛,脂粉香味,智者不入。

一个中年妇女,走在黎明寂静的大街,昏黄的路灯下,脸上痴痴地笑,如天真的小鹿,轻倩地奔向溪水。

夜晚,屏幕抖开苍穹,弹幕星星似的跑出来,像童年数不尽的繁星。

一遍遍辨认飘过的文字,常常过尽千帆皆不是,心灵认领出属于自己的。至暗时刻,蜗牛弹出:我会永远想你,永远爱你。我狂喜至极,一下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爱的潮水整个包围,柔情波心漾。蜗牛也一样吧,住进心里的爱,闪闪发光,泽被万物。不占现实的一角,缭缭绕绕,缱倦决绝。情话,像贴身口袋里藏了一块大白兔奶糖,时不时掏出啜两口,再包起来。香甜直通你心。

等红绿灯,心里涌起莫名的凄哀,礼物般的水中花,完全盛放后,盛极而衰,爱极而驰。从此淡忘,一切不复再来,了无痕迹。同一句话似有另一番阐释,永远也可能是告别。爱那么容易乐极生悲。

太阳照常升起,等待满坑满谷。像个吹肥皂泡的孩子,泡泡源源不断下去才欢喜。

刷遍视频,寻摘片言只语,体味你的心意在不在,却无一句留言。也许你从不会找,只是我一个人的守候。夜深人静,孤枕难眠,脆弱到浅薄,围着想听的话,心转成陀螺。没有幻影的回应,谁来成全爱。思念不舍昼夜,流遍形骸。

既然情多不寿,心疼同样一颗醒着的心,别像我一样受煎熬。

《瓦尔登湖》读过多遍,像找一贴清凉剂,听诵读,不分心,暂时收容了不安。沉浸在湖水的宁静,克制穿越弹幕的焦虑,蓝幽幽的瓦尔登湖,倒映出生命中稀缺的燃料。那里湖水澄清,雪白明月照着大地。

瓦尔登湖还是瓦尔登湖,可能一部分湖水注了我的情色。不见神光,魔性随之而来,不认识的自己重新沦陷。

人类古老的戏法,情难禁的地盘上,魔法师巡回演出。

小小的弹幕之地,天幕一样罩住我的天空。苦涩的沉迷,不着实际的空虚幻灭,魔法师很无辜,也许他从未到场,爱的狂舞只出于个人的想象,

内心里的白狐关不住,我体验它出逃的自由,猎物般困顿,与任何人无关。

暮色昏沉,该回去了,在冷冽的高处,站成索德格朗的星辰。

异乡中秋,母亲从故乡来。我看不见她新添的皱纹,心不在焉那条肌无力的右臂,漠视她一个人忙着包饺子,做菜。苍老的她陪着一个空心人,我在团圆日,无限凭吊虚无的诺言。我惭愧,越活越不知此世的亲人,感恩亲人一寸寸生命的热气。

中秋之夜,亲人团坐,没有月亮。母亲说老天爷不知怎么啦,地里喝透雨水,玉米焖的长芽了,还不放晴。我不关心粮食,喝下两杯红酒,舌头打了卷。亮汪汪的目光,追寻着弹幕里的迟月亮。

半夜,母亲起身,惊讶道:怎么还没睡啊!她下床准备蒸玉米,红薯叶,叫我上班带上。挎着两包蔬菜,赶着火车迢迢来,非让我吃上自家地里的青菜。我说闹铃还没响,睡吧。

她抱了枕头放我那头,嘟囔着床尾掉枕头。床很宽,在一头也不挤。手机快没电了,熄了台灯。

一时难以入眠,很想贴到母亲身边去,抱着她,依偎在她怀里。十分想,身体在想,母亲唤醒了儿时对她怀抱的依恋,胎儿泊在子宫的归依。我多么荏弱,想伏在母亲怀里哭一哭。又想,父亲走后,有多少年没人来抱母亲干瘦的身体了。若不是黑天半夜,我会不会自然地投入她的怀抱。泪水悄悄地滑落。

忍住,怕这种久违的感觉会让母亲睡不着,我更睡不着。同一床被子,很宽,我们各自蜷在自己的一角,暖自己。距离,陌生,亘在那里。

母亲的老朽之躯会不会也涌起渴望?妇人的,母性的,孩童的渴望,像我。黑夜按下暂停键,制造了连接,共情,母亲从来不为自己的需求出声。天明还要早起上班,反正母亲要住几天,机会还有。

某天与母亲视频,额头发亮,皱纹散开,像浮肿。皱纹散开引起我莫名的不安,额头开皱在民间有不好的预兆。一丝不祥中自我安慰,也许手机美颜的效果吧。

后来,我不再有抱抱母亲的强烈感觉,心安理得那种不善表达,出于人子的孝道,我欠着母亲一个拥抱。那一刻的渴望相拥,分明是我太孤单,出于生命的本能,脱落母体太久的某种物质,摘下面具,自然地依附,如归原乡,无关人伦。

一双温暖的臂弯,就可栖息内心的孤单。没心没肺的自己,从未向母亲打开臂弯。

中秋之夜,有一个敞开的臂弯,同样环绕了你的孤独吧!

重复的梦里,路过家乡的集市,女人们心满意足地收拾摊子,筐里凉着熟悉的油条,包子,烧饼,我掏出的纸币像无用的白纸,众人漠然无睹,买不到任何食物,惶惶如丧家之犬。坐在一圆形花坛边,人来人往,男人忽然出现在面前,不顾一切地投入他怀中,大声怮哭。

闹铃相催,醒来,忽然间想回家。陪母亲回家,叩问我的来处,找一找丢失的我。

明明不会联系,还是到弹幕里听那些心跳。有蜗牛的想念我会开心一天,若寻思不见,又失落一天。

就这样日复一日,朝朝暮暮,在音画里祭奠凭吊。

今天,淡蓝的天,团花状的云,似天地间最美的弹幕,催开未展的眉。

“月落乌啼检票了,驾一叶小舟驶向大海的灯塔”,多么俏皮,在毛宁的涛声依旧里,检索到你的语言。

省城的马路太宽。红绿灯前,那10秒钟,也可以摸索向前。身着迷彩服的民工大哥在旁提醒着:走——停——看车。没看清他,善意的指引,一路悦纳。

五月间,发现一棵合欢树,怕它花儿都谢了,常常跑去看。深秋,花期已尽。一棵心长在外面的悬铃木,赫然路边。一路上,在便笺上写下:

忘不掉的东西,就时时为它续命

我寻找各种路径,最终都通向了你

如果我仅是苦涩,请忘掉

仅是黑暗,请忘掉

仅是枯萎,请忘掉

仅是煎熬,请忘掉

不能彼此成长,请忘掉

因为你,城市又多了几分可爱,清欢的鸟儿,洒落我的歌声。

奇情的我,以开心凭吊爱曾来过

你还是你,不是我的你

所以,将离开弹幕的网

也许那不是任何人可给的奇情

不变的你,在我心中时时刻刻变动不居

体验在宇宙法则里,幻想你是爱的载体

如果有一天,爱挣脱了茧,化成蝶

蝶对茧除了感恩,还有抱歉

若你也成蝶,又是另一维度的轮回

想象白月光的爱,洒然四海

沉默的人,多么热烈,惊涛骇浪压心底

弹幕荒园,像史铁生和母亲的彼此摸索

合欢树自己会生长,落尽了花朵,来年暮春,还会美丽绽放。

旧的回不去了,新的也在旧,生长,生长,渐自圆足

一切上升的终将汇合

早班车的大叔大婶中,我是那个读着佩索阿诗歌的人,你可认得我,在这个清醒的黎明。

孤寂的城市,悬铃木的心裸呈在外面,高一米左右,洗脸盆大小,人们叫它树瘤。

不知为什么,走过两年了,才看到它巨大的心脏。轻轻抚摸,如扪到自己的心。那颗心自问:你去了哪里?

流浪,一个声音在呼唤我。

都去了什么地方?

——故乡

明明是老家,怎么说在流浪?

生魂出窍,我迷失了自己。

消瘦的脸,额角锋棱明倩,眼底的鱼影如谜一般,干净的人才会掉进去。

城市——乡村——原乡,标记下生命的图景。那只蜗牛像引路者,填补我属于原乡的那部分,整个人生得以圆整。爱近于死,死近于原乡。我找到了爱的位置,因为爱,生死都不必恐慌。

回家,我寻找答案,以为可以找到,其实只是接近。融在家庭氛围,假装不见孤独的裂缝。

弄不清是生理的孤独,还是灵魂的孤独。分居的肉体渴饮彼此,生理的潮汐把一切拍在沙滩。潮湿的心,瞬息烘干。

拥在男人怀里,我说:在外面,一个人好孤单。我指的是灵魂,他懂得肉体。他迷军事,K歌的屏上也跑出一排排弹幕,从我眼角的余光,惊鸿照影。

藏在你的天空,握住他的温柔。睁着眼睛,黑夜焊不住星尘的转动。另一个城市,你同样会得到妻子慈母般的安慰,情人般的爱抚吧。婚姻的庇护所里,无所顾忌的男女,性欲着些许诗意浪漫,赤裸裸的生理运动,区别何在?他安慰了我的孤寂,你也同样从妻子处得着。你的良人一定温柔美好,感激她给了我所不能给,让你的心免于忧伤。我们各自求得就近的温柔乡。

尘世爱人给予我的一切,希望同样给予你。那个替我给予你一切的妻子,我从不嫉妒,若给别的女子赞,倒似乎拈了酸。

另一半的身边,我想起你。春风沉醉,怜爱眼前人,为什么不呢?贪欢的花,亲人入了骨,扎了根。你我却是彼此无名无姓的星外来客,身体的取悦和思想的取悦,如人饮水。

——回来吧,男人呓语。

可我是喜欢独处的呀,陌生在人海的浪花里。

听着狗吠,猫儿夜行,细微的响动唤着鸡啼,还是忍不住刷几首老歌,看一下有没有蜗牛的信息。某时某刻,看到蜗牛的某句话,犹如神启,不再惆怅。开心果一样,试遣愚衷。

爱情犹如回到原乡,现出新样子,老样子,我们隐入烟尘。

蜗牛存不存在已不重要,我看到自己一生爱的样态,信仰一样透明,冰山的一角,哪怕在这哀乐中年。

母亲说村里的二凤死了。小时候听大人嚼舌,她失踪了大半年,在钢蛋的商店里,眼尖的瞥见她匆匆躲闪的背影,短发变成了长发。钢蛋是单身,二凤还是回了家,齐耳短发,高挑身材,指间夹了一支香烟。我们非黑即白的眼睛里,二凤像个异数。她的孩子与我同龄,出出进进,枉自担心她们抬不起头来。

二凤横泼,邀人到家里摸牌打麻将,点灯熬油,有抽头,她端茶倒水。

以现在的阅历来看,也不再那么不堪,道德不允许,神仙都挡不住。除了原始兽性,也有人之初的烂漫。这些曾在口水中生锈的不光彩,也给沉闷乡村以某种调剂。

——无名的星尘纯净,自由,神性,从来无愧于天地。

情多不寿,我已不由自主身受,何必再累人受刮。情的药苦涩,心甘情愿的药引子,我一个人买单。余生再也不会探索海水之下的冰山!如果不执念,天真,连自己也辜负了。两个人孤独,不如让一人持守。不想感动谁,只想感动自己,谁又配得上镜中的奇情异果。

因执念而生,为执念放下,人世还有什么最可贵?弹幕里的只言片语太贫乏,思慕书信,表达厚重,周致。现今,互通信件的人多么异类,会招来多少注视,身边人的安检,泛滥的流言。

独爱一种信笺,角上披拂一株兰,画家郑思肖的兰草,空白等候,家国之思。

既学不来弹幕里的清欢调情,又做不到隔空的灵魂伴侣。只有内心的花儿慢慢开,细细香,拈花而笑,

风暴止于青萍之末,精神独立走着伟大而无情的路。灵魂回归孤标自爱,管那个投射的影子是谁,怎样面目,是否和我一样认真。缺月挂疏桐,拣尽寒枝不肯栖,元神归位。

人类的旷世之恋夷然在那里,有人蜻蜓点水式的沾沾翅膀,有人一抔净土掩风流,哪怕献祭给稻草人一样的符号。

多次翻看安徒生的《海的女儿》,甘愿做童话里美丽的人鱼。两只不真实的蜗牛,也许化了蝶。回到太初,飘向太空,星沉海底。

——落在人间,好累啊!

情歌圣手李宗盛说:女人聪明,一旦爱了,又傻又笨。

幻想的载体不过是爱情的投影,无人能匹配的冰雪天真。女人的英雄梦,一生之中,致敬一次人类永恒的爱情。

不能说,怕你会受伤。碧云天,黄叶地,哪一只蜗牛螺纹上的童话呢?扎根在世界的中心,又在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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