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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伟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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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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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透明的网,织在晨光、黄昏、黑夜。各种飞虫撞上去,美丽的幻想被吞噬,爱情又一次降维。蜘蛛暗处玩味,反噬飞虫的梦。韧性的网,疏而不漏。风吹来,花雨落,网上环佩叮咚,鼓瑟吹笙,虹影晕彩。盲目的虫子,纷纷奔赴。

未识爱情时,每个人都是顽石,哭喊着到红尘历劫。

她在日记本上写:“你不能否定他,其实是不能否定自己。”写完这句,翻出收藏许久的视频。画面里的大自然,天高地阔,万物霜天竞自由。飞鸟,雁群,背景音乐《月光不归》。片尾一段《梁祝》,彩蝶忽闪着翅膀,在小提琴曲里徜徉,醉生梦死。

“相遇相知不能相守,无论任何情况都在微信陪伴守候。”用户名“飞鸟”的留言刻在屏幕上。

收到这句承诺时,正是她生日,四十七岁,一家制药厂的质检员。丈夫跑长途货运,儿子已工作。下半场人生像越来越快的复印机,日子哗哗地吐,不肯麻木的心,总会向往着点什么。

飞鸟是她半年前在文学论坛上关注的。他写诗,评电影,聊儒释道,言语间透着智慧。从未见过他,却觉得灵犀悄然会意了他的某句诗文。

生日那天,家里只有她一人。反复看着那条弹幕,忽然痛哭失声,欣喜,委屈,感恩,绞缠在一起。窗子关着,哭声在四壁碰撞。楼上楼下的人听到也无所谓,谁也不认识谁。

哭了半个多小时,郁结排空。从床上起来,身体松软,做梦似地诞下另一个自己。

稳了情绪,心流从指尖给飞鸟回复:“一直以为你是幻想的载体,确认时我哭了。你的爱映照了万物,从此取次花丛,一往情深。”

晚上,儿子没去疯野,带回生日蛋糕。粉红缎带解开,奶油味扑鼻。儿子切下第一块盛给她:“妈,生日快乐,你今天好开心啊。”

烛光里的她光彩照人,腮上酒窝推杯换盏。儿子订的纯奶油蛋糕爽口,甜而不腻。

家里养了条边牧,关在阳台铁笼里,平时觉得它吵闹。她一哭,边牧听到汪汪地叫,像不明所以的劝慰。边牧也挺可怜,城市里没有草原和羊群,百无聊赖,爪子从铁栅伸出,抓挠粉墙。

走过去,抚它的头。边牧静静地看她,黑眼睛里映出她的影。

飞鸟回复:“保重身体。一句‘映照万物’,没人接得住,要折寿的。”

心里一沉,闪过一个念头:他接不住我。但还是解释:“心中有了爱,不是看啥都有慈光么?”过了一会儿,又补一句,“从现在起,读书,劈柴,喂马。”这些日子,几本名著借了又续,读不进去。飞鸟博学,她要努力追赶,才配得上对话。驿动的心定了。

黎明的大街,墨色湿淡,城市沉默地苏醒。

爱的暖流像钟形罩,秋风落荒而去。她走着,手温一次次滴给路边的叠石。抬头望不见繁星,但知道有一颗星在深幽天际,垂爱孤独的灵魂。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在地极,无缘无故地望向她。高维的爱,网上高频推送。寻寻觅觅的知己,多少人找了一辈子。被命运恩宠的她,新血奔突,四肢百骸火花四溅,飘飘然想做诗人。

欢喜开了闸,涌入眉间心上,诗情流在手机便笺上:“你唤醒了一个诗人······那日,母亲给我肉体。你的到来,我又诞生一次,作为精神的赤子。”

犹豫了几秒,还是发送出去。

等着微信,看同事养的两条小金鱼。鱼缸小,水浅,鱼儿不动时现出四条影子,真身幻影难辨。蹲下细看,影子纤毫毕现。弹一下鱼缸,影子惊散,她笑了。

工作间设备嗡嗡响,江河水般雄浑。水中鱼儿,拨翅向高处。心念忽生:两条鲤,一条我,一条你,不分离。她又否定这比喻,饮料瓶改的鱼缸,浅浅一汪,怕不久长。一座精神的古堡,浮在脑海。

手机震了,飞鸟回复:“这是?”

“我写的。”

“散文?还是随笔?”

“随想。”

“感觉没根,太短了,站不住脚。”

一脸愕然,她回:“我会找到根的。”冷冷地,连甩三个抱拳表情。

柳絮高高飘摇,一下坠落地面,滚一地心灰意冷。怎么判若两人?弹幕里他还说爱说想说疼,昵近得她都不适应。正经交流,却像个外交官,有忌惮?

视频里的飞鸟,弹幕一句句飘来:“不知是你写的,我这人比较传统······”

指尖迅速划开,言行不一,守旧还说那种话,她可不做什么弹幕情人。

现实断崖。她从一个陌生而新异的世界走出来,没有依赖,心里反而有底。

白天,飞鸟在《月光不归》下发:“不值得你如此深情,好好珍惜眼前人。”晚上又说:“你揉碎了我的心,读你的文字五内俱焚,我哭了。”

刚抓着的东西,忽然要打碎,她纠结,恐慌,心软下来。大半年的心仪,等到这一天,不易。也许他怕微信引起身边人怀疑吧?这样开脱。

“身边亲人扎了根,入了骨。心地善良的人都有底线。你我是彼此无名无姓的星外来客,星尘自由,神性,无愧于天地。”她回应。

飞鸟松了一口气,说给不了你什么,懂你委屈。她委屈的恰恰是不能大大方方,坦诚以待。她申明:“无须为我做任何,只要真诚,坦荡,不人格分裂。来日静水深流,霜菊细细香。”

飞鸟连连欢呼:“女神,天使,余生得一知己,此生无憾。真想见你一面。”一个人的独角戏变成二人转,守分寸,划疆而治,她可不想一拍两散。

心不再激动了,平静得异常。心比头脑敏锐,站在一条河的两岸,她在观望。

飞鸟的甜言蜜语洒向无名无姓的梅兰竹菊,筑着沙堡。边界上犹疑,情同鸡肋。心里流淌不出,一个字也不迎合。虚拟的网,抓捞不着的独白,飞鸟遗憾地下跌神坛。回首初识,心仪的飞鸟投射于幻想,非现实的他。现实偷换了许多概念。不知不觉,女娲补上裂缝,笑对风云了。

下夜班,她漫步河堤。秋天即将离去,草木焕发最后的微光,体香。风舞银杏叶,萧萧落肩头,簪发间。一片小扇,叶脉清晰,不著愁。

幻想的相知一场空,一场霜降真真切切,逼出本自具足。

好久不去的小公园,清晨人少。路边一圈雕像:坐着读书的孩童,挎花篮的小姑娘,翠绿的螳螂,调皮的小猴,不同姿态的梅花鹿,守在岔路口。

经过一只小鹿,脑后像谁低低轻唤。猛然回头——那只小鹿在笑,笑眯了眼睛。那笑和她心里的笑拍在一处,弹了又弹。原来,春秋冬夏,小鹿一直在笑。

拍下小鹿,长椅上生出的寒露,分享给飞鸟。写了一段字,说保安少年诚送的汉堡,说小鹿菩萨般的笑,说生命虚无,唯悦纳一切。没发弹幕,发了微信,里面无不当言词,不影响他身边人。

过了许久,他回:“文字太短,没来由的感动,恰似少年强说愁。写东西一定要沉下心来哦。”末尾一个捂嘴表情。

一笑置之。本无期待,无所谓满意不满意。越来越不认得那只飞鸟,他说了那么多,没一句说到她心里。可能,并不真的懂她吧。

深夜,飞鸟织起甜言蜜语的茧房,弹幕如流萤,苍白的爱,多么空洞。

她在弹幕里旁敲侧击:“不肯把眼泪抹在塑料花上,不肯玩味人间,不肯反噬对方的灵魂。缺月挂疏桐,拣尽寒枝不肯栖。”

飞鸟推送《廊桥遗梦》,语带双关:“生命就是体验,尝试,哪怕受伤,灵魂才会成长丰盈。世俗是人性的枷锁······”与她的理想背道而驰,做不来戏。

刷到飞鸟的音乐,初听通透,细品平平。冠冕堂皇的正能量,AI一段段恋情,名缰利锁间循环挣扎。评论区无数红粉泪流入魂,她在歌曲后留言:“好好欣赏,亦师亦友亦知己。”

飞鸟推出老歌《敷衍》,她评论:“做一枚安安静静的粉丝,月光不清白,与匹夫庸妇何异?唯相敬才相知相守。”

不久,飞鸟在弹幕里发出:“既无诚意,不愿消耗下去。不要给我发任何信息······”

踢出雾数的网,一点儿不难过可惜,正是她要的结局。清白月光的评论,成了撒手锏。一身轻松,无断舍离的痛楚。这就是曾经的相知相守?荒谬得像个笑话。

飞鸟的视频号,弹幕热闹的像集市,爱着想着宝贝着哪条鱼,哪家的香花嫩草,唱和着灵魂伴侣。她这样的网络小白,因无贪执,止步于包法利夫人的后尘。

大数据像肚里的蛔虫,站住理性阵脚,视频轮番上演,从量子关系到宇宙秘语,潜意识,一遍遍重温灵魂伴侣的“爱情课”。

飞鸟后悔了。开始发长信,开头几句有人味,后面AI文笔,推向无数花草,收割眼泪。情书再美,歌词再痴,不过是感性教材倒带。她忍不住划拉一下,自己文章里的句子被拆解,碎成惊鸿,寒塘照影。平台吸粉的神器,风流才子的套路,为创作灵感,体验不竭的爱恨。不属于她的东西,无一丝感动。

飞鸟在弹幕上重复:“灵魂伴侣,我最懂你。一个馒头也会分你一半。”

暗笑:谁稀罕?紧握方向盘,腰椎间盘突出的男人,正为他俩攒养老金呢。

不乏劝诱:“没人推,有才也爬不高。”

从来,她只信靠自己。从不迷信贵人,灵魂导师,宗教外衣下的驯服。

飞鸟声嘶力竭:“别删除拉黑我······忙于平台,很少读书,细聊怕话题聊死了······”

听到一句真话,她只有哀矜。

弹幕里的浪子,新欢旧爱左拥右簇。有人留言:“虚伪,使劲抹面霜吧!”并无快意恩仇,深替浪子蒙羞。

心回不去了,谁的爱不清白?扑上去的往往是血肉之躯,而非量子。飞鸟舍不得放手,或许她提供的不同的情绪价值吧。

罗大佑的歌曲《海上花》,契合心境,她弹出:网络虚拟的劝导,铸就了工具化时代,愿到书籍里摸索生命的意义,感恩泡沫的光亮,瞬息没红尘。

悄然退出,顾念曾经,不忍戳破。从此,又将数着自己的影子,走在寂静的黎明。边牧陪她河边跑步,不用害怕。

她还会笑,经了风霜,带着一点虫洞,黄叶的笑。

   二

坐在上层公交车上,玻璃映出不一样的影子。岔路口,地上的汽车背离青山,从玻璃上向山上丛林驶去。对山而来的,一盏盏车灯在山林闪烁。

移开玻璃上的视线,她的眉峰间,前路山高水阔

翻开手机,移除他出朋友圈。返回一看,头像又出现在视频号上,投喂独家品牌猫粮。抑制不住好奇,又一次打开。

他说:“制造网恋,不相信网络爱情的人深陷剧情,不能自拔。你本不属于虚拟世界,把你从论坛放进来,我作茧自缚······”后面跟一串红心。

网中人都觉得自己是偏爱或例外。

下一个视频叫嚣:“哪一段感情不热烈,不是一个局。”弹幕浮出一张猫脸。

她的心一阵软,一阵悸动,淹没于搂草打兔子的伎俩。他的爱如流感,不站在高处,不能自渡。

一个女粉丝默然离开,多情地送上一句:“什么都不说,我嘴很严。”网上的诺言,捧她高贵。

各种碎片拼出浪子漏风的三观,自相矛盾。

浪子经历各种女人,女人可能只经历一次。浪子复制的爱情,平台上光影的教化、劝导,浪漫远超小说。兜售围着需求,包法利夫人前仆后继。

试图写出来,点醒路上的包法利夫人。什么年代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情我愿,伪君子,真小人,无人追究。她不禁自嘲。

时代滚滚向前,网络操控,跨越地理物理情理。屏幕如一道追光,映在每张面孔,算法顺着点赞,小红心,导演着人的内心戏。

网络庞杂,混淆视听。网中人无所不为,肆无忌惮。人也可以有所不为,或有所为吧。渺小的人内核不稳,似以卵击石。网络追随卫星,不会崩溃。

浪子的头像暗红,凝血的压抑。放大看,不由一惊:暗红之中的黑洞,铁皮翻卷,木渣色。疮口溃烂,往深处去,酱紫如精神暗疾。铁皮下旧木片拼凑,几根铁丝捆缚,一条红布粘连。一扇被洞穿的窄门,下面半根羽毛倒悬。羽毛单薄,不能承受门之沉重。

一阵穿堂冷风,齿寒,她咬着紫唇,隐隐痛心。盼疮伤长出肉芽,痊愈一月牙痕。她似轻摘面具,抚一脸泪滴,揽住孤独干净的小孩——浪子的年少。

“嗨!还是挑着一面白旗走来,雪白的心形旗······”

写下这段话,凝视头像上血肉翻卷的黑洞,蒙娜丽莎,包法利夫人进出的深渊······心疼,不忍卒睹。

她信至善至纯的人性,纯粹的大爱能通神。任何及时享乐的劝导,皆是可疑的精致利己主义。里尔克的诗浮现: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哭,

无缘无故在世上哭,

在哭我。

······

她相信无缘无故、不绞缠现实算计的爱。现实越荒谬,越坚固这种信仰。

“别担心,我本是愈挫愈勇的野草。你推送的真善美,在大自然中对一草一木心存敬畏时,我都会想起你的影子。

一别两宽,慈悲凝注,此心方安。”

发出平静告白,可以退隐了,各有渡口,自寻归舟。

浪子很快回应:“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小天鹅还是回来了。千疮百孔的心,只有你最懂······”

猎人追踪到猎物的欢欣,胜券在握的语气。一些昵亲的语言背离她的本意,没有心动惊喜,只有悲悯而沉重的质疑:也许多此一举了。

上夜班时,她构思重申立场,并非回到从前,心里话不吐不快。

她知道发过去,就浇他一盆冷水,可是长痛不如短痛。弹幕里的他欢天喜地,中彩一般,于心不落忍。深夜犹豫,信息往第二天推迟。划拉视频,无意间一句弹幕闪过,她震住了。

“小狠人,一条鱼而已。”后面一张猫脸,觊觎。

一身鸡皮疙瘩,抖落一地。上苍在泄露天机,她的手当机立断。

摊牌:“最初我是渴望被光照耀的人,现在想给人光。不是情呀爱呀,不留给你困扰,支持你走光明人生,不再循环灰暗呻吟。我只说从心里流出的话,不会说一个哄人的字,已超脱于爱情。真的只想你好好的······难道我又错了?诚心诚意的良友不好吗?……本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去,真的别无所求······”

推动她义无反顾的,是那句“一条鱼而已”。

很快,弹幕里跳出他的回复:“看到你的文字很伤心!”

从一开始,就错会她的来意。荷尔蒙过剩,道德水准下降。浪子或许是个钓鱼高手,但高维的灵性,磊落通神。

慧剑绝地反击,一丝斗法的快意,赢回尊严。

   三

凌晨四时左右,忽有敲门声。是保安诚,十六岁的少年,跟发小一起。诚笑:“来查岗。”又忙说,“姐,开玩笑呢。你看我的手破了,咱这不是有药箱吗?”

低头一看,他一手托另一只,手掌近腕一个硬币大的擦伤,红洇洇地渗血。

“唉哟”一声,她冲向药箱,翻找碘伏、棉签、纱布。诚不好意思麻烦她,转头问发小,发小无动于衷。

她边擦拭边问:“疼么?”

“还行。”诚吸着冷气背过脸去。

“怎么伤的?”

“发小夜里送外卖,我跟着玩,被撞倒,车跑了。”

她略有责备:“这么晚还在外面玩,明天怎么上班?”白皙的脸红了。

包完,诚伸手收拾垃圾,她拦下。他感谢着后退到门口,走路一瘸一瘸的。

“腿破了吗?用不用包?”

诚连说没事。肥大的保安长衣罩在他身上,像挂在衣架上。

她叹口气。出门打工的少年,离了父母,真是脱缰的野马。父母鞭长莫及,空劳牵挂。

关上门,去照镜子。夜班熬人,一脸灰暗。比少年的母亲还苍老吧?那声“姐”听着别扭,心里甜滋滋的。

一通忙活,困意全无,已凌晨五点。坐下来,一幕幕浮过。少年常弯腰埋首平板游戏,她提醒过:“你正在长身体,记着,直起腰来。”

他喜欢打台球,想成为台球教练。一见他沉迷网络,她给的鼓舞多么遥远无力。网瘾,时代的通病。远远地看,话到嘴边又咽下。

带巧克力、棒棒糖给诚,漫不经心地说:“我儿子买的,出门在外,常给爸妈打电话呀。”

诚点着头,她关切:“挣的够花么?”本想唠叨几句,随口而出:“这么小就自力更生,挺好的。”

刚来上班的诚,一高兴走路连蹦带跳,像只长颈鹿。说起家乡运城,及时雨宋江,立马拉开架式,即兴几招拳脚,不愧梁山泊子弟。

手机一闪,诚发来谢谢的动漫。视频号又推出那个头像,情绪一下失控。无形的疮伤毕竟不是少年的伤,清理包扎后,几日愈合。深渊莫测,没有感化院,终究改变不了什么,多么自不量力。

与之周旋,以身饲虎的崇高感,英雄气,短了,断了。真有些把持不住了,眼窝热辣:为什么非得凝视深渊?真是一束微光么?还是猫捉弄老鼠?

放诞任气,铜臭,阴霾,深渊吸她,呛咳出泪。对于浪子,那面理想的大旗,或许是新鲜的玩物。

在夜里,乌有之乡,人特别脆弱。无所依傍,茫然地想抓个人商量,轻轻推一把。四下里无一人可诉,甚至冒出怪念头:心境转发给浪子,他会不会共情?不过是渔夫见了一宗大货。再无能为力,也不必长他气焰。

天亮了,走在下班的路上,迎着朝霞,心情好多了。散失的勇气渐渐聚拢,又可披甲上阵。

她想:我不入地狱谁入呢?嘴上一套,却做胆小鬼,深渊更会发出嘲笑。

其实早已声明:只有心存美好时,才是相通的。平时,不再联系。无须多言,交集本来这么简单。

在外面多逛一会儿,推迟手机里的呼唤。好奇——饥饿一样习惯了网络投喂。抵触无用,明知这样不好,该专注于做自己了。

清晨的太阳,玻璃幕墙燃着一大块。本能地靠近,吸收阳光,太阳能,内照的镜子熊熊燃烧。

小雪过后,河沿还有牵牛花,依旧开得水红。飘向塔松的黄叶,点缀一朵花似的。塔松苍绿,托举无数暖黄。星尘碎片的相吸,人与自然万物皆如是。驻足,凝注一片草叶,人基因里的前尘,远志。每一步野外的发现,自我过滤,都值得欢喜。

一路上,空气清新,小河哗啦啦不停,一草一木的体香,灌注了大地的清气,红光满面。鸟儿追着太阳,载奔载欣。她未曾到过的地方,初日流金,阴影远遁。

飞鸟的弹幕打出:“挚友,阳春白雪,从此坦诚相待。”

泥土长出春芽,夜海的灯塔,一束微光穿越迷雾,他回应的视频,一帧帧感召的画面。

每天,更新一首新歌,有春风少年,古刹寒林,篱边种菊。吟唱:“灵魂要的从不是名利包袱,世俗仰慕,喧嚣围堵,旁人赞慕……”良人执戟明光里,儒雅清朗,她积极点赞。

伤口有光照进,默默陪伴,疮口平复,高贵的肉芽拱出来……

“一旦职业化、功利化,创作如翻牌。真诚的创造,不AI自己,迎合大众。”友情提示。

新歌《锚点》写道:不随波逐流,某人是他生命的锚点。

她回:“每个人的锚点从来只是自己。”

歌词正气、温良、通达,评论区打出“灵魂歌者”。太阳底下的真诚与坦荡,她都祝福,欣慰。

想提醒的太多太多,悄然埋在心里。她不能靠得太近。

他自许:“一个心房生存,一心房放爱。”

心湖泛涟漪,圆心还在,一个人即使给她舍掉性命的爱,若伤到别人,也不屑。所有肉长的心都与她有关。

万物有时,守静为智。她坚守设定的角色。剧情没有滑向他的脚本——无数情感样本之一。各种柴火、资源填充的火炉,迷恋焰火。

贾宝玉的多情给出去,不占有;滥情者以多情的名义,占有体验爱。

视频中,一个骗子,一个傻子,走着走着。骗子发现傻子转身离去,打出:“想改变别人的都是傻子。”

屏幕如鸿沟,他的弹幕又荒芜得寸草不生:“不知别人苦,莫劝他人善。天使,飞走吧,我是狼人。”一个怪物升起在深渊,带毒的獠牙,阴郁狰狞地笑,寻找着较量、撕扯的对手。

她想:狼行天下有改不了的习性,人世也有浪子回头金不换。

傻子不装饰骗子的梦。善良在,傻子才不会走丢。

大雪时节。踏上公交车,每一站的日常,标记了独属于她的风景。微触衣服,静电四溅。

家里有儿子从医院带回的医用伤贴,早已放在包里,给诚的。一只螳螂塑像,伸出细瘦的长臂,一辆油腻的、中年人的滑车,殒石般碾压而来,它原地呆萌。

一到晚上,视频里出现一个满脸油彩、鲜红嘴唇、流泪流血、不堪重压、无比失意的小丑。全世界都在亏欠他。

深渊不再,现出一个小丑。论坛上找到他诗歌的火花,满脸油彩的小丑怎么会是同一个人。从没见过他的样子,面具下,人面人心不知何处去。

小丑虽不逗人开心,比凝视深渊,她多了份勇气。简单快乐的小丑,变成疯子一样的小丑。见之者无不压抑,评论区网友哀怨:“一个电话都没有,我爱具体的人。”也有讽刺:“说的天花乱坠,谁都想钓。”

闭上眼,小丑出现在梦里。他说:“走近我的,都是来拿他们想要的东西。”

小丑挥着酒瓶,捂着胸口:“针刺,刀扎,心好痛啊!”一阵狂笑,泪水在油彩上连成线。

她捂住眼睛,堵上耳朵,驱赶:“不关我事!”

愕然惊起:我也是一个索取的小丑,网络投喂的鱼群里的一个。一个卑微的,认不清自己的小丑,列队在泥胚。

一直以为,别无所求,居高临下,冷眼经纬纵横,乾坤挪移,星尘一样绕避,自洽于表里如一。

她和他,观念的囚徒,截然不同的人,那样互相投射,各有渊薮。不知不觉,从小丑那儿,拿走了很多东西。小丑钓去她的月光······

他还是他,不会成为她的期待。她已不是原来的自己,也不在他的期待里。只能舍本逐末,收为素材,一滴墨做的棱镜。

荡着秋千的小丑说:“我一无所有。如果我变了,请记住我最初的善良。”

小丑不一枪毙了傻子,真善美的路上,傻子会与小丑踏雪同行。她的泪模糊了屏幕上的小丑。

窗外,阳光垂下绳索,孤独的小孩在攀爬。她情不自禁地眺望:嗨!你也在大地上美好地生长,多好!

“戏到深处自有真,飞走了,别把我想得那么不堪。那个少年回不去了,你没淋过我的雨······”留言烫着高度近视镜,幼稚的标尺,怦然心动。

一路盲人摸象,推演,反噬了谁的梦。幽蓝的夜,流水今日,明月前身。扑朔迷离的网,皆有山海,滚在尘埃的米粒里。

叮咚一声,儿子的微信:一个爬山的搭子群,拉你?

黑夜垂落肩头,新月高悬,亮得清冽,云烟俱净,无限山丘,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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