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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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在想，需要磨掉多少根木炭条
才能画出一座苗寨的思想
落笔，适宜选择太阳下山的时候
绿色退去，村庄素得像一道没有油盐的菜
这个时候，晚归的山鸟也纷纷收拢翅膀
抖落羽毛上金黄的余晖
风是不能画的，只能画风带出的松涛
把炊烟的心神不定画出来
在有人间烟火的地方，还需点缀
一些鸡鸣与狗吠
这时，静下来的江岸
一定有远山隐约，流岚和一首飞歌
对于苗寨，我做不了一笔轻轻带过
我得种下深意，拿出我的乳名
用轻重缓急的情绪去白描——
一座苗寨的简历
绣花针
准备好了，苗岭起伏的绿地毯上
那里有一万朵白云，装饰我的苗寨
穿行的高铁，像一根难啃的骨头
吞进去了又被吐了出来
只有北盘江，才能容忍
头顶565.4米处，一匹匹骏马的野心
那些，流入车厢的蝉鸣、萤火……
送走了又被带回来，只有
一首古老的飞歌、还在风雨桥上
让行驶中的高铁频频回眸
千年古韵，藏在苗岭的深处，那里
居住着一群披星戴月的人
大山的逼仄里，高铁如一枚绣花针
在高原的褶皱里，线装一部古书
……清水江的河水清纯如玉
宛若山里的苗家女，含羞而又不失野性
远方的人啊，随高铁一波一波的来
身穿鸟鸣的人，走出去了
又被母亲风车转出的谷壳拉了回来
音乐好轻
选个临街的位置，落坐
茶吧的玻璃记录一个有故事的女人
桌面上，一只玫瑰向她打开
音乐好轻，轻过那年的一场瑞雪
点燃一只烟，举杯的人
红唇微启，情节带出的酒花
漫过尘世的河堤，清江水涨了
她将心轻轻捏碎……
把一个难忘的人邀进酒盅
环卫工
雨停了，你取代一只黄色的青蛙
蹲在公园里，地面潮湿
有许多被雨水杜撰的镜片散落一地
雨滴陆陆续续的离开枝头，落叶
被风带着，但动作迟缓
有的时候往左，有些时候向右
天空，云朵腾出一片蓝天
让几只白鹭抖落羽毛上的水珠，飞向
远处一条河流的浅滩
风也停了，你用竹枝制成的毛笔狂草
赞美这个城市，公园里
你更像一枚移动的勋功章
再往前走，就是春天的人
经过一片山林，有鸟鸣在枝头上等着
雨还没来，小溪旁边的报春花
已经按耐不住
透过春天半掩的门栏，雨打芭蕉的声音
在烟雨朦胧的景深处，翻出一只白鹭
低飞的身影
春意，此刻还需几声春雷的加持
才从一朵桃花的留白处引出——
梨花的白，拔节的笋
犹抱琵琶，也许春色还在等
山雀唱完最后一首情歌，方能掀开
半遮的面
此时，山风不停的在野径上翻动枯草
远山在天边，托起菊红色的黄昏
再往前走，就是春天的人了
堆雪
一群白马，穿过
钴蓝色的黑夜，停在我的木花窗前
湿漉漉的鬃毛上，沾满桃花
是谁，打捞起奢侈的记忆
借一朵桃花的粉红，用白色的箴言
堆出我的喑疾
此时，关于冷与洁白都不重要
我想堆一头憨厚的耕牛
和它长长的鼻声
堆我的侗寨，我的吊脚楼
堆风雨桥，堆侗姑娘手中的绣花针
堆一场悠扬的芦笙歌舞
我还想，堆我死去的父亲
堆他额头上深深的皱纹，堆他
苦不堪言的一生……
直到把父亲的眼泪堆出来
银匠
山腰上起风了，布谷鸟发出报喜的信号
银匠坊里煮着酒
和一本徐徐打开的古书
江山是你的，你用一把锤子与铁砧
敲打出一个传说，只要手中的火焰足够地蓝
就会有星光，蝴蝶，鸟鸣……
——从你粗糙的手指间滑落
你的长发，披着星光
有多少星辰，就有多少夜色阑珊，就会有
多少夜枭敲响暮鼓
木质花窗外是山高水长
你日思夜想的，不是项羽眼里的江山
手中的银块，才是你要说出的真相
大山，因你有了银光
釆歌堂里，只要芦笙足够悠杨
银饰发出的脆响，就会盖过所有的春光
层层的拦门酒，层层的歌
你将桃花，蝴蝶落在苗家人的服饰上
古老技艺的錾美之美，因为你——
成就了一个民族千年的图腾
下司古韵
有风，从远古深处赶来
打听着下司古镇蜿蜒的花石街，文昌阁
被清水江的波涛摇醒
蓝天下，圆头柳在河堤上
读一首初春的诗词，阳明书院也在江边
翻晒满腹经纶
一群仙女身着旗袍，走在花石街上
盘起的发髻入木三分
左撑油纸伞，右执宫庭扇，带花的木屐
踏响观音阁凝重的阶石
经过一座青石彻成的弓形石桥
夜幕降临，江上的一轮落日跟着渔船
向南横渡
此时，沿街的古居，客栈，古巷
被一首琵琶琴声一一唤醒
唯独吊脚楼前的雕花窗还在岁月中
为一段春花雪月闭紧窗棂
远山，起伏着黛色
沿河的吊脚楼在暮晚时分，纷纷伸出手
把翘檐前摆动的灯笼，依次的
——放入江中
我多么想为古城点亮灯盏
人到中年，我所见过的江河
是汹涌的，湍急的，只有舞阳河一到镇远
就缓慢下来
站在古码头的青石台阶上，我多像
明朝的一位商旅，在人来人往中等待
一艘商船靠岸
城内古巷曲径通幽，井壁苔藓已老
此时，春江渔火处，古城需要一把斫琴
和一个把酒的诗人
青龙洞，寻一处峭壁安家，用鹰的翅膀
护佑舞阳河提着灯笼，缓缓的
穿城而过
你看，那些沿街的古建筑多想成为一首诗
包括舞阳河上的流水，月亮如镰刀
我多么想，为古城点亮灯盏
春天，不只是繁花
春分过后，应该有这样的场景：
屋檐下春燕变换筑巢的身影，海棠花
有节制的开放
蛙鸣鼓噪着，不罢不休
只有山里的荧火虫一声不吭，默默的
提着灯笼赶路
初春的长廊，走过杜鹃鸟的啼声
停在一株盛开的紫玉兰树上
很固执的表白——春天不只是繁花
稀薄贫瘠的土地，即使是草芥
也会努力的越过栅栏，频频回望
这一片曾经簇拥过的山丘
而我呢，此时需带着一颗伟大的心灵
才能读懂：
春风里奔跑的草木与繁花
一个人的家园
喝了一土碗酒后，他眼里的雾
开始退去，言语中
他隐去陡峭的山路，几亩薄田，隐去
一条左腿的残疾
语气中扬起的尘土，从半山腰
一直延伸到白水河
“西江的月”，他望了望苍穹
“怎么这么圆呢”，他想起了自己的事
挺拔的额头上，犁出几道风雨
有时被山岚覆盖，有时长出几滴雨声
他告诉我：没有泪水……只有
酒，和一个人的家园
边地
我一直想写边地
写牵着云的风，写从山那边爬上来的日头
写几声鸡鸣唤醒的苗寨、狗吠
和去逝之前
磨刀霍霍准备出门上山的父亲
这里，有缓慢且辽阔的乡野
除了汹涌的鸟鸣，焦急的春天也会将山花
一朵一朵插在牛粪上，老井里的那一片天空
可以展翅，也可以飞翔
不写我的乳名了，因为邋遢
又带着马的属命和牛的劳碌，拗口
且没有光辉的内涵，就把它放在苗岭上
守我两间蒙尘的木屋
把我父亲的肩留到最后，是因为
难写，需要我们家九个姊妹的合力
需要一只旱烟杆做笔，用父亲的汗水做墨
这样，才能把父亲的驼背写直，也只有这样
才能写直父亲的驼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