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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志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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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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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道里的丰碑——记二一八团国防施工英雄群像

在岁月的长河里,有些记忆不会褪色,反而如窖藏的烈酒,愈陈愈烈。在二一八团的那些日子,对我而言,便是这样的存在。那不是普通的军旅生涯,是青春在苦难中淬炼的熔炉,是生命在绝境中坚守的战场,更是一群平凡战士用血肉之躯为国防事业筑起的无声丰碑。

新兵连的三个月,是蜕变的序曲。每日的汗水浸透衣衫,精疲力竭是常态;发糕、米汤配咸菜,是味蕾的日常;麦草地铺、砖头当枕,清晨醒来鼻孔与眉毛挂满霜花,是寒冬里的勋章。训练的苦、生活的难,再加上班长严厉的管教,将一个农家少年身上的稚气一点点磨去。手上的冻疮、浮肿的双脚,疼得钻心,却没人喊过一声苦、说过一句累——因为我们知道,从穿上军装的那一刻起,“军人”二字就意味着扛下所有。

下到连队,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我们成了没有工资的“矿工”,每月八元的津贴,要支撑起日复一日的国防施工。扛起洋镐、铁锹,握紧震动的风钻,每天清晨唱着军歌、喊着口号走进几百米长的坑道,一待就是十几个小时。坑道里潮湿阴暗,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汗水的味道,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工作服永远沾满泥水混合物。中午就在坑道里简单休息,傍晚七八点才能走出洞口,落日的余晖照在身上,疲惫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可第二天,依旧会准时扛起工具,重复着同样的苦与累。

比高强度劳动更让人揪心的,是如影随形的死亡威胁。施工条件原始得令人心疼:铁推车靠人力推行,工程架子用木板搭建,上料全凭人工提着铁斗子一次次起落。每次施工前,我们都会对着烈士陵园里27名烈士的墓碑宣誓,他们都是为了国防施工献出年轻生命的战友。那时的我们,心里既沉重又坚定——活着是命,死了也是命,但国防施工不能停。

我曾多次亲眼目睹塌方的瞬间,看着战友被掉落的土石砸伤、掩埋。坑道口永远停着救护车,一旦出事,先抢救人,若不幸牺牲,就直接拉去火化,再通知家属来领遗物。记得有一次,一位战友的父母从千里之外赶来,看到的只有一个冰冷的骨灰盒和几件简单的衣物。两位老人当场就昏倒了,部队领导在一旁讲着革命大道理,最后递上二百元抚恤金,就送他们回了家。那二百元,怎么能抵得上一个鲜活的生命?怎么能抚平一个家庭永远的伤痛?可在当时,这样的场景,竟成了习以为常的“残酷”。

在这群可敬的战士中,李德宽是最让我难忘的一个。他是硬骨头六连的老战士,也是军区表彰的先进模范,十七岁当兵,在山沟里打了十八年坑道。全团所有的坑道,都留下过他的汗水与足迹,那些坚硬的岩石,是他用青春和生命一点点凿开的。十八年里,他经历了无数次生死考验,运气“不错”地活了下来,却落下一身病痛:腿和腰受过伤,手早已变形,脸色苍白,才四十出头,头发就半白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他是全团最受欢迎的老兵,也是我眼里的好班长、好大哥。训练时会帮我纠正动作,施工后会给我揉一揉酸痛的肩膀,在我想家的时候,会拍着我的肩膀说“坚持住,咱是军人”。他常说:“从小吃的苦够多了,现在这点苦算啥?人生能吃多大苦,就能享多大福。”

十八年服役期满,因为文化程度低、机遇不好,李德宽没能提干,只能复员回家。我那时已是团里的干事,受安排送他回甘肃庆阳环县的老家。一路翻山越岭,走到黄土高坡下,我才真正见识到他口中“不好”的家:一座黄土塬下,靠山挖了个院子,里面三个窑洞,黑得看不清东西。他瞎眼耳聋的老母亲守在家里,女人带着两个穿得破破烂烂、脸色蜡黄的孩子从地里回来,见了我们,只是笑着说句“回来了,走了远路”,就忙着去做饭。那碗面,是我吃过最香也最心酸的一顿饭。

临走时,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他,只留了点车费。到了县里,我又找到县领导和民政部门,一遍遍讲述李德宽的事迹,恳求他们能给这位英雄安排一份工作。后来听说,政府落实了政策,给了他一个工厂的岗位,他还专门写信来感谢我。可我总觉得,这点帮助太微薄了,比起他为国防事业付出的一切,实在不值一提。

如今想来,二一八团的战士们,都是最可爱、最可敬的人。他们没有身居高位,没有享受过高级待遇,有的只是满身的伤痕和对国家的忠诚。比起那些酒足饭饱后卖弄资格的人,这些在坑道里拼过命、在生死边缘走过的普通战士,才是真正的英雄。他们的名字或许不会被所有人记住,但他们用血肉之躯筑起的国防长城,永远矗立在我们心中。

说明:写于2025年8月1日,与部分战友到武山烈士纪念碑前瞻仰英烈,参观国防施工洞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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