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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金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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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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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窗

窗,是建筑的瞭望孔,能将天地的灵秀裁作画框。甚至,能让人的心血来潮在框内框外漫漶成诗。

春日,窗最慷慨。它把柳丝的嫩绿揉碎,泼在窗玻璃上,那绿意在晨光里浮漾;又酿桃花的绯红成蜜,顺着风的缝隙灌进屋里,这蜜样的芬芳在室内氤氲不散。早起推窗,惊飞了麻雀,它们从外窗台或檐下扑棱着翅膀,一定是和春色撞了个满怀,否则,怎么会有那么脆生生的啼叫。再看窗下的迎春,枝干上还沾着去年的枯叶碎,却不妨碍新的芽苞从枝桠间钻出来:花瓣是极淡的鹅黄,薄得能透点光,这嫩薄的新生,缀在枝桠间,像被点亮的小小灯盏。金黄的花瀑垂落着,诱得风跟柳丝桃花交头接耳后,又跑来和迎春窃窃私语。但是,春风肯定不是一缕,定是有一缕或者几缕风见此,妒忌了这份暧昧,兴冲冲跑过来,谁知,用过了劲儿,带着泥土的腥气与油菜花的甜香闯进屋里,打个旋儿又溜出去,竟香得我打了个喷嚏。

夏天的窗,现今,不管城里乡下,开了空调都关的死死的。所以,我还是喜欢小时候老家的窗。那时夏天的窗不贴窗纸,所以就有了窗棂的诗意。夜深人静时,便有流萤提着灯笼在窗前蹁跹,它们是夜的精灵啊。隔着窗棂,我捉不到它,手从窗棂伸出去,它便跑到够不到的地方,却又不跑了,好像知道你的胳膊有多长,逗引着一个孩童的渴望。逮不到萤火虫,就看星星,小时候我想,天也不一定很高,星星或许就是填上的萤火虫吧。我好羡慕天上的人,想捉星星,定是手到擒来,神仙的窗子是没有窗棂的。从窗户若是看到有流星划过,我既替天人惋惜,又为星星庆幸,那一定是个没被捉住,终于溜掉的。当然我还喜欢顺着窗棂爬进来的月光,喜欢村外池塘传来一阵紧过一阵的蛙鸣,这些跟从院子里听见的确不一样,因为,这蛙声,是裹着月光清润的。

秋天的窗。到了秋天,蚊子多起来,家里买不起蚊帐,还不到糊窗纸的时候,只能赤身任蚊子噬血。偏偏又有雨!那雨点,疏疏落落地,睡是睡不着的,身上除了抵不住这秋寒,有时,这雨,竟通宵达旦的绵绵不绝,蚊子全跑到屋里了。那点睡意,全被蚊子掠去。蚊子刺入脖颈、脚心、眼皮……,凡裸露处,几无幸免。寒意尚能靠蜷缩抵御,而这无孔不入的叮咬,却让人体无完肤,仿佛被凌迟一般。后来读《红楼梦》,翻到《秋窗风雨夕》,单是那句“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便让我万分共情了。越看越怜黛玉,也更对秋窗没有好印象了。

然而,城市的秋窗是最解风情的。树叶在窗外一片片黄透,旋着圈儿往下落,那不是一片禅境吗。打开窗户,可有“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的诗意了。桂子的馥郁,把你往回忆里推。案头的茶烟袅袅,和着窗外的雁唳,倒会在窗玻璃上晕出一片朦胧。此刻的秋窗,是蒙着薄纱的镜。

冬天,小时候,家乡物资奇缺,但糊窗纸的季节,家家是可以买到两张“洋粉连纸”的,那是素净的白纸。冬天再冷,冬窗也是暖的。因为没有窗纸会更冷。那窗纸,薄如蝉翼,脆弱易损,却又补缀着最坚韧的温情。

冬夜漫长,窗纸成了最忠实的守护者。针大的孔,斗大的风,这话不假。娘总要细细检查窗纸的每一处接缝,若窗户纸破了,会用红纸剪个窗花补上破洞,看上去还是完整。那窗花,反而让素白窗纸忽然有了生气。煤油灯放在窗台上,若是贪玩晚归,远远望见自家窗户透出的那片暖黄,心里便涌起三分忐忑七分愧疚,娘还在等着呢!如今想起,窗内煤油灯光把娘剪影拓在窗纸上场景,多像会动的年画啊。现在,早无须贴窗纸,也无纸窗了,但苏轼“纸窗竹屋深自暖,拥褐坐睡依团蒲”,陆游的“纸窗百衲地炉红”,唐代钱俶《宫中作》“界开日影怜窗纸”,仍旧有着声响意象。尤其是元代刘辰翁在《金缕曲》中“纸窗旋补寒穿穴”更有痛感的窗纸光影。

如今铝窗密封严实,“家人买纸糊窗棂”,只能是相声里的台词了。风雪夜归时,仍有亮着的那盏等待,可惜,再无人写关于“窗纸”的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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