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棒子香

棒子也叫玉米。本草纲目记载，玉米须主治消渴症，肠胃病，利尿消肿，小便淋沥涩痛……

在县城行医久了，每当秋季，总是想起家乡棒子香。从市场购买一个个制种杂化的棒子，在水里煮熟冒着腾腾热气，不等自然凉透，就迫不及待用凉水冲几遍，啃嚼起来，外凉里烫，吸溜吸溜就咽了。解馋过后，品味不到家乡老品种“黄马牙”棒子的浓香！

家乡是太行山北麓的寨头大队上庄村。先民们刀耕火种开垦播种，渴望粮食丰收，度过饥不果腹的饥荒年代。村庄四周环山，开垦的旱地，主要种着玉米，土话叫棒子。这是村民繁衍生息的主要食物。

我从小跟着大人种地，也学会了土里刨食的技能。棒子尤其珍贵，记得每年三月有了青草，娘的手伸进棒子缸里，测量剩余的棒子坚持几天。一家八口人，只有爹爹在外工作，一天几毛钱也得交给生产队口粮款。分的粮食，七口人仅够几个月。娘就让我们去地里挖野菜回来，一锅野菜一把棒子面，苦涩些，总比饿肚子好。这是爹娘留下的艰苦创业的精神财富。直到我结婚生子，当了大人才知道生活的艰辛和棒子等粮食的重要性。秋收棒子，秸秆也靠人力背回家，庄稼地深耕平整保墒。

次年立夏前五六天，开始下种，夫妻一前一后推拉龢子扎进去，泥土翻开一道道沟，然后妻子扔棒子籽种，一步远，中间留下种黄豆间距。我负责施肥埋土。有时大旱无雨，我得从几百米外的山泉水坑担水，每一颗籽种窝里灌一瓢，然后追加土肥料。我总结一套经验，土肥料用烂草一层，大粪一层，细黄土一层，经过一冬天发酵，春天用木质背架子驮着荆条编制的框，运进山地里。

撒种后依次覆盖，为了精准利用土肥，我就用手一把一把的扔在种子边，埋土压实。引得村民大笑说:“攥着屎疙瘩不嫌臭啊。”几天后就从地里钻出棒子嫩苗，由黄变绿，地里一片生机盎然。半尺高，就要间苗，留下壮实的，弱小的连根拔起。这时发现缺苗的，赶紧补栽，不至于减产。棒子灌浆前，二次追肥，大部分用气肥。我也总结经验，别人施肥在棒子苗的一脚步远，说是怕烧坏嫩根。

我大胆尝试几次，气肥埋在棒子苗近处，认为这样有雨水根部可以及早吸收养分，不至于蒸发。我的种地经灵验，雨水过后，嫩苗拧着劲儿窜起一人高，绿油油的秸秆开花结果，带来丰硕的棒子秋。别人家的棒子个小秸秆细弱。我家的棒子个大秸秆粗壮。有趣的是，山里猪獾多，每年秋天糟蹋庄稼。

别人家的地里一片狼藉，秸秆折倒棒子啃掉，让人心疼。而我的棒子像是英武战士，猪獾扳不倒抛弃了。大棒子丰收堆在院里，小山一样的金黄，散发着诱人的新粮香味。我舍不得那些特大号黄马牙棒子过早被碾压蒸饼子吃，留存起来。有个棒子王足有一尺半长，一手攥不严，数了数三十六行籽粒，挂在显眼处炫耀，金灿灿黄橙橙，来个人观赏我就自豪地指着说:“这是一个棒子王，三十六行！”

我的长辈笑眯眯地说:“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这么大的棒子！”夸我年纪轻轻会种地。其实，有时候也请教老年人，有一年雨季，一阵狂风，棒子地一片狼藉，所有孕育果实的棒子“头重脚轻”扛不住而倒下。我正在一一扶起培土，一位老大爷说:“你别费劲了，就让棒子晒太阳过几天自己就抬起头了，像杆枪，哈哈。你若扶起来再刮大风还得倒下折断，更有损失！”我听话了，果然晴天后棒子已然抬头伸展腰肢立起来，只有根部“胳膊肘”往外拐，真的像杆枪。

那个大爷路过夸我说:“你们闫家人都巧妙心灵哈哈！”

不单是棒子称王，秸秆也是忒粗，我挑出来，推碾子当碾棍，插进碾框推着几百斤的碾砣咕噜噜快速转动。有村民好奇，我就又是炫耀棒子王一通。

改革开放分田到户，挽救了一些缺粮贫困户，我就是一员，有棒子粗粮可以填饱肚子了。熬粥贴饼子摊煎饼蒸窝头，新粮的香甜，让生活也甜美。然而，遇到大旱年头就歉收成，村民盼望解决缺水这个心中的结。

五年前，我回老家一趟，二叔家用上自来水，院子种了蔬菜。摆放着各种农用工具。哈，犁地小机器，自动播种机。二叔说，种地省劲儿多了，不用镐头龢子了。一个人就可以种十几亩。水源也解决了，再也不愁。我说哪来的水呢？二叔说:“你看家里地里都接通水管了。”我坚持到地里转一遭，二叔就让我的堂弟陪同，他是一名护林防火员，皮肤晒得黝黑。他带着我指指点点。

熟悉的土地大变化，每块地里都有水管，十几米一个，自带水龙头。距离村庄四五百米的山坡地也接通水管了。在山坡处建设了蓄水塔，从村外的河道截流成池，安装潜水泵，架设线缆，铺设水管暗道。这样从根本上解决了缺水难题。

我怀着感激之情，询问党支部书记得知，这是易县政府为了抗战老区人民生活更美好，筹资三百万搞水利建设，解了村民多少代人缺水盼水的心结。同时安装路灯，建设红色广场，架设炮台，路面硬化，寨头惨案纪念馆，黄土岭战斗纪念馆。

上庄村的确是抗战老区，黄土岭战斗击毙鬼子中将阿部规秀，这里是主战场，架炮地点就在村北的白莲坡。寨头惨案就发生在五里地的寨头村，作为村党委领导上庄村和几个自然村。儿时砍柴种地经常捡到生锈的炮弹皮子弹壳，还有缺个尖头的子弹。这里的土地几乎都有八路军的鲜血染红。

我遥望每一座高山，每一块土地，走近路边的大理石碑，雕刻架炮地点:白莲坡。太阳能灯的照耀下，晚上也清晰可见。这是教育年轻一代铭记抗战史的遗迹文物。回想爷爷讲述打游击，收留八路军伤员，宁可自己挨饿也要节省棒子面，蒸窝头，烙煎饼，让伤员调养身体。喷香的棒子面，救活了不少八路军，为抗战胜利奉献救命的粮食。

我走在红色广场，瞻仰寨头惨案纪念馆，黄土岭战斗纪念馆，那些抗战英灵，一百零八名八路军伤员和群众被鬼子杀害，心情沉重……今天的抗战老区，有党和政府的扶持，不再发愁大旱年头缺水棒子歉收，每年都会茁壮成长，有丰收美景。我走在乡间地头，眼前特大号的黄马牙棒子王更多，笑着对二弟说:“咱们村里的棒子地，日照时间长，籽粒饱满，味道香！”二弟黝黑的脸上笑出了花朵，攥着拳头突然冒出一句:“永远的棒子香！”二弟，别看只有小学文化，竟说出让人感叹品味深意的话，从心里佩服，不得不竖起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