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夏日小镇
北方的夏天,向来是粗砺的。不像南国那般缠绵湿润,这里的暑气来得干脆,去得也利落,仿佛一个不耐烦的汉子,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
北方地区的夏日,太阳一出来,便显出十二分的威势。它不似南方的日头那般黏腻,却像一把烧红的铁铲,直往人脸上贴。柏油马路晒得发软,踩上去竟有些粘鞋底。道旁的杨树叶子,被晒得卷了边,在风中"沙沙"地响,像是无数张干渴的嘴在低声呻吟。
街上的行人不多。偶有几个,也是贴着墙根的阴影走,仿佛那灰黑的砖墙能榨出几滴凉意来。卖冰棍的老头推着自行车,后座绑着个刷了白漆的木箱,用棉被严严实实地捂着。他吆喝的声音拉得老长:"冰——棍儿——",那"棍儿"字打着旋儿往上飘,又忽地跌落下来,摔碎在滚烫的柏油路上。
午后的胡同里,常能看见赤膊的老汉坐在马扎上,摇着蒲扇。他们的皮肤晒得黝黑,脊背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光。扇子摇动的频率极慢,仿佛不是在扇风,而是在与炎热进行一场无言的角力。偶有穿堂风过,老汉们便不约而同地"唔"一声,像是意外得了什么便宜。
傍晚时分,暑气稍退。女人们拎着塑料桶出来泼水,水一落地便"嗤"地一声,腾起一股白气,转眼就干了。孩子们在巷子里疯跑,汗湿的背心贴在身上,像第二层皮肤。他们玩一种叫"电报"的游戏,你追我赶,喊叫声撞在四合院的灰墙上,又弹回来,显得格外响亮。
入夜后,平房屋顶成了纳凉的好去处。有人搬了凉席上去,一家人或躺或坐,摇着扇子看星星。北方的星空格外清晰,银河像一条牛奶泼成的路,横贯天际。底下是万家灯火,上头是浩瀚星河,人夹在中间,竟显得渺小而安宁。
最妙的是突如其来的雷雨。先是一阵狂风,卷着尘土和碎纸片在街上狂奔。接着天边滚过闷雷,像有巨人在云端拖动家具。雨点砸下来时,竟能看见地上腾起细小的烟尘。雨势越来越大,打在铁皮屋顶上,如同千万面小鼓同时擂响。雨后,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混合着槐花的甜香,这便是北方夏天最真切的味道了。
如今回想起来,那些年的夏天似乎格外漫长。没有空调的日子里,人们用身体感受季节的更迭,用皮肤丈量温度的变化。汗水是真切的,树荫是珍贵的,一阵凉风便是上天的恩赐。而今水泥石墙隔绝了暑气,也隔绝了人与季节的联系。那些摇着蒲扇在胡同口乘凉的身影,那些为一阵穿堂风而欣喜的面孔,竟成了记忆中泛黄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