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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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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5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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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 蚀/默然

先是燥,很干裂的、窒息的燥,像一层融化的沥青裹住皮肤,毛孔里渗出盐粒,在超乎想象的体温下结成细小的痂。蝉鸣锯着耳膜,一声比一声锋利,把黄昏切割得支离破碎。柏油路软塌塌的,踩上去松松垮垮,像极了某种缓慢的吞噬。

然后是烤,很憋屈的、喘气的烤,我已被撕扒得所剩无几,倘不在意伦理,便是赤裸裸的苟且,直至我如青石板上的蚯蚓,化作一滩脓血水……

夏于我,跌脚捶胸,这是个恼人的季节。

蝉声在午后变得异常黏稠,像糖浆般裹住耳膜。它们不是鸣叫,而是用细密的锯齿刮擦天空,直到积云溃散成棉絮,飘落在发烫的瓦檐上。风是吝啬的,偶尔掠过,也带着炙烤味,仿佛刚从某个燃烧的锅炉里蹦出来,裤管里都滚烫,碰一下就能烙红皮肤。

马路软化了,车轮滚上去,会留下浅浅的凹痕,近似某种隐秘的箍槽。道旁的树投下的阴影稀薄如纱,根本遮不住什么,反倒让光斑如跳蚤般在身上乱窜。衬衫后背渐渐洇出盐渍,像一张正在显影的相纸,记录着排泄物的行踪;水喝的很多,尿液却少得可怜。

那只流浪狗很坏,专找马路对面的小汽车,披头散发得近似疯狂,很得意地翘起小短腿,骚骚的尿液呲到宝马前轮上,瞬间凝结为一道渍痕,悬垂在干净的橡胶上。

女人很妖娆,从头到脚的武装,对抗烈日和蒸腾。打开车门那一刻,弹射般尖叫着远离了车座,哀婉的是,永远不可能把翘臀也裹挟在她傲娇的世界里……

午睡是辗转反侧的,纵是打个盹,枕头上印着后脑勺湿漉漉的轮廓,仿佛另一个自己在此蒸发。镜子里的脸被暑气泡胀,五官模糊成蜡像。时间变得很迟钝,秒针拖着沉重的脚镣,在表盘上蹒跚爬行。

冰镇的汽水瓶外壁凝满水珠,手指一碰就滑走,如同抓不住的泥鳅。吸管插进去的瞬间,气泡翻涌,发出细微的嘶鸣,像有什么东西在杯底窒息。喝得太急,太阳穴会突突地跳,仿佛颅骨里困了一只暴跳的蚂蟥。

西瓜在案板上裂开,淌出红色的血水,引来苍蝇盘旋。冰箱里的牛奶悄悄变质,浮起一层泛青的膜。连月光都是馊的,照在晾晒的衣物上,蒸腾出潮湿的咸味。

蚊虫在暮色里集结,翅膀振动出令人烦躁的嗡响。它们不急于叮咬,先是在耳畔盘旋,像在宣读某种恶毒的咒语。电风扇摇头晃脑,吹出的风是极多情的,把黏腻的空气搅成漩涡,却不肯施舍半分清凉。

夜市摊位的灯光刺眼的亮,招来无数飞蛾,它们扑向光明的姿态近乎癫狂,翅膀上的磷粉簌簌掉落,混进炒锅的油花里。啤酒杯外凝结的冷滴蜿蜒而下,在塑料桌布上汇成微型沼泽,而邻座醉汉的笑声尖锐如搋碎的酒瓶。

床单在午夜变得滚烫,翻身时能听见自己皮肤剥离的声响。天花板在黑暗中突然闷响,唤醒我本就疲惫的神经。似睡非睡间,总觉得有蚂蚁在青筋上爬行,细细密密的痒,却挠不到实处。

晨光格外的执着,来得实在太早,遮光窗帘根本挡不住那刺眼的金黄。闹钟还没响,眼睛已经被闷得迷茫,仿佛有人用砂纸摩擦眼球。水龙头流出的第一捧水是温的,漱口时能尝到水管里翻涌的腥味,混着牙膏的薄荷,变成一种古怪的混浊。

夏于我,摧心剖肝,这无休止的蒸煮时光。

我已溃散。瘫软到近乎残不忍睹。可怜我本就快被蒸腾成空壳——皮肤下的骨骼、血肉里的思想,都在赤日下曝光成干瘪的标本。

我已精疲力尽。连愤怒都是蔫不拉几的。想奋力撕碎什么,却只抓住一把热烈的风;想尖叫,声音卡在喉咙里成了叹息。那些未完成的恨意、未说出口的诅咒,在胸腔里发酵成沼气,一点就炸裂,却找不到火源。

这是我被晒化前的拼命扭动,挤出最后一点体液,妄想钻进更深的地壳。可围城里全是水泥。我唯是羽化,最终化作一只飞蛾,寻得一处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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