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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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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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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的契约/默然

当第一枚梧桐叶打着旋儿跌在我的肩膀时,晋国古都的水泥墙体突然褪去了贼亮刺眼的铠甲。那些被夏日灼伤的砖石缝隙里,正渗出蜜糖色的光。谁说我无情无义?此刻,我听见秋在耳畔呢喃,写意着收获和回报的乾坤——

这哪里是季节的交接,分明是天地间最温柔的嬗变。

“亚秀”的哨声又在刺破晨雾,像一片倔强的秋叶卡在时间的齿轮里。这个长衣长裤裹着假肢的身影,正用四十年前的果敢和善举为学龄稚童们筑起一道无形的人墙,他的记忆永远停泊在火车与血肉碰撞的刹那,却让整个学堂前的秋天的秩序变得庄严又井井有条中。

“亚秀”的眉头不再紧锁,脸颊舒展了很多,秋赠予他惬意的凉爽。一瘸一拐的坚守着他少年时的梦,孩子们的“安全”似乎是他永远的契约。他很得意地叼着“哨子”吹停了放学路上过往的车辆,吹醒了孩子们行走的节奏。“秀”是残缺的,“秀”是高尚的。那一年,他为了救别人的孩子,自己却被火车撞得失去了一条腿,失去了本该拥有的正常人的智商。

秋波是液态的琥珀。站在城市公园水畔看云影徘徊,竟分不清哪片是倒影,哪片是实体。突然抖落满身疲惫,像一枚果实坠入秋的怀抱,连衣襟都沾上了谷穗的清香。 

此刻我愿将炎炎夏日时“一半托寄在夏娃的肋骨里,一半萦绕在亚当的掌心中”的灵魂收回,聚合起来,让春的希望与秋的丰饶,在我血脉里达成永恒的契约。因为秋实的稳健远比夏蚀的丑陋更极至,更令我如痴如醉。 

苦夏卖西瓜大妈的吆喝声又浮现在秋阳下,她单衫下不再拥挤的曲线,胸前坠耷的“两坨肉”聚拢着,与筐里滚圆的青核桃构成新的和谐。那些曾让人生厌的裸露和不拘小节,如今化作葡萄藤上欲滴的晨露,在顾客挑剔的目光里折射出温润的光。

秋风是治愈的咒语。它抚过田野时,穂浪便翻涌成金色的海洋;它穿过果园时,苹果羞红的脸颊蹭过我的衣角。这风里裹着晒暖的棉布味道、母亲炖煮的嫩玉米香气,还有晋国古都青砖上苔藓的呼吸。青蛙们正在池塘岸边的草丛里排练跳跃的乐章,它们叠罗汉般的欢腾,与“亚秀”一瘸一拐中的哨声形成奇妙的二重奏。那些曾让我窒息的夏日狰狞,此刻都化作瓦檐下将坠未坠的露珠。 

秋雨是天空的忏悔录。它不似夏蚀的暴烈,只是细密地编织着银线,将天地缝成透亮的纱衣。雨滴在阁楼石板上敲出编钟的韵律,恍惚间我听见远古的誓言:给春天以希望,予秋天以圆满。连被雨水打湿的无花果叶,都显出经络分明的虔诚。青核桃在竹筐里滚动的声音,与雨声交织成岁月的咏叹,每个纹路里都藏着被时间磨平的锋芒。 

秋实是时光的舍利。红高粱昂首如仰望宇际的哲人,葡萄串串似紫晶风铃,柿子灯笼般点亮整个乡野。农人皲裂的掌纹里,流淌着比晋国青铜器更古老的智慧。秋用她丰饶的态势告诉我:所有被烈日灼伤的,终将在秋月中愈合。 

“亚秀”的假肢在凉爽惬意下透出坚韧与执着,似乎比任何秋韵都更接近生命的本质——他残缺的躯体里,迟钝的思维中结着最饱满的、最善良的果实。 

秋夜是银河的摇篮曲。玉盘给万物盖上银毯时,我正数着瓦片滴落的水珠。它们多像被秋天赦免的夏日眼泪——那些曾让我厌恶的狂热与狰狞,此刻都化作窗棂上柔和的光辉。 

概不问为什么,只因这足够温柔的时刻,连呼吸都成了对秋的赞美。卖核桃大妈收摊时哼起的小调,与青蛙的“呱呱”、“亚秀”的“哔哔",共同谱写着人间的秋之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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