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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国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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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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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脉印记


一个人离开故乡,他的心灵深处始终生长着故乡的根脉。这些根脉是宽泛的、是广博的、是隐隐的藏于内心深处的。时而像云中的彩虹,炫丽多彩,时而又如梦中的星空,朦胧深沉。然而,当这些根脉的印记不经意地掠过故乡的一束记忆、一个物品或者一丝尘埃上,马上就会清晰起来、具象起来,记忆的闸门立刻就会波涛汹涌喷薄而出,压抑的激动,像节日里的锣鼓,不停地撞击着火热的胸膛。今年谷雨之后的第一天,当我回到家乡,儿时的记忆如同轻盈的薄纱,一被触发就绵延不绝如丝如缕地从脑海中闪现出来。

一场葬礼

家族中有人去世,虽然自己已是知天命之年,但由自己单独“担纲”去参与葬礼这一类事情还是头一次。没有了别人的引领,一种忐忑的心情在回老家的路上就从心底开始漫延开来。好在自己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岁月和世事的磨砺,让自己的心到底比以前“硬”了“厚”了许多,与青春年少相比多出了沧桑、坚毅和沉着。心里思忖着也无所谓会与不会好与不好,多看多学,有样学样吧,实在不行就一路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下去,只要做了就是对的。况且现在不比童年时,单调农耕生活的延续,农村文化生活的匮乏,这种丧事可是村里最为隆重的景致。上了年纪的人好像对这种事有一种天然的嗜好,他们会通过细细地观察,以此来评头论足,以此来评判人,如果做的好就说这人家的亲戚礼制齐全,并且总是和家族的教养联系起来。这种评判多了,于是就无形中产生了一种压力,压力传导到参与其中的人身上,一行一动好像有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浑身的不自在,总觉得自己的行为、礼制不够得体,反而让原本自然的动作失了形走了样,摸前拽后,窘态频出。

就是因为从小就受到这种浓厚氛围的影响,所以当自己亲自“担纲”的时候,心里总是有些担忧,害怕自己的行为会被别人看了偷偷地笑。

灵前行礼是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环,也是最被人关注的“难关”,农村亲戚之间的礼制不同于单位、朋友之间,可以仅以集体鞠躬即可,需要叩拜行大礼。自己心里本来就不甚明白其中的具体规矩,于是,也就是本着一些脑海中的记忆,加上刚刚看到别人的作法,一番自行操作,头也磕了,礼来行了,对了多少,错了多少,忘记了多少,自己也没记住,反正礼是行完了,站到一旁,自顾自的尴尬着。当看到别人的眼光早已看向又在行礼的人,也就释然了。对又怎样错又怎样,就是一个过程,对别人来说就是一笑而过,对自己来说,倒是可以查找到一些不足,如有下次多加注意就是了。无需多虑,过于的加了注意就有点庸人自扰的意思了,过分了,也就应了东坡先生的那句名言:“着力即差”。

因为自己不是很懂这里面的事情,也就没有人给自己派什么具体差事,这倒让自己多半的时间是站在灵棚的外面,认真地观看起一些细节来。

灵棚的前方,左右各有一匹纸马,马上各端坐一人,都以白纸制成,面目上与人确是有几分的相像。记得好像是叫开道童子的,主要作用就是为了给去世的人开路,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让去世的人在去往阴间的路上有平坦大道可走。是啊,人在这世上一辈子那有容易的,到了去世了,也应该走一走平坦的大道了,至于其道路是否真的就比这阳间的道路平坦,没有人真的知道,但这是人们的一种美好期盼和祝愿,那我们就坚信一定是平坦的吧,就让天遂“人”愿吧。

在葬礼的其他事情上,自己没有参与多少,就算是帮了人场,尽了乡邻的一番心意。但在这其中,自己却是有所感触。丧事虽然算不上是能让人高兴的事,但其中对于生者来说却是一份情感的凝聚。在当今这个人人都在忙碌的时代,还有多少事能让人们暂时停下繁忙的身影,一起相处,共举一事,加深沟通理解,增加了亲情,浓化了友情,让在这片土地上有着天然联系的一群人,扎紧了那条虽然看不见却又真实存在着的根脉,让人们在平淡的生活中多了一层来自心灵深处的温情。

两处水流

因为自己在葬礼这件事情上得了轻闲,也让我有了短暂的时间走向了20多年没有再回来居住的故乡。我沿着村中的大路,怀着激动的心情,急切地走向记忆中儿时的北河坝。路依稀还有当年的模样和大致的方向,然而毕竟是20多年的时光流转,已经是物是人非。路也由过去坑洼不平的土路换成了柏油马路,道路的走向还是大体上的方向,只是有的地方比想像中的宽了,有的地方比想像中的高了,而有的在原来直的地方却又拐了一个s弯。

站到了河坝顶上,向南望向村庄,完全不是儿时的模样,一股陌生感、一种酸楚味不由地涌上心头。儿时的村庄房屋多是土坯房,现在几乎全成了砖瓦房,但总是觉得房屋都比以前狭小了,低矮了。而且给人的感觉也不是当年的活泼样,儿时的房屋上时不时有炊烟缭绕,淡淡的青烟在绿树的枝丫间袅袅飘浮,给宁静的村庄蒙上一层梦幻般的面纱,让村庄在宁静中透着一份神秘。

在河坝与村庄之间,我望眼欲穿,我那朝思暮想的“北渠”哪里去了?在密密匝匝的茅草丛中间,只有两汪并不相连的小水坑,让我知道这就有我儿时每天在其中徜徉的那湾养育我的北渠。

“北渠”是村里的一个大水湾,因位于村子的北部而得名。在我儿时的印象里,北渠宽漫浩荡、水草丰茂,并不亚于长大以后见到的江河湖泊。清晨,北渠被一片浓重的白雾笼罩,水气升腾,如梦如幻;傍晚,夕阳斜照在水面上,流光溢彩,渔舟唱晚,衬托出小村的安逸祥和。无风时,渠水平整如镜,房屋树木炊烟倒影清晰可见;有风时,水随风动,波涛汹涌,倒有几分海天水阔的味道。夏季水草丰盛,鱼翔浅底;冬季白雪覆盖,一片苍茫。就是这样的北渠带给了我无尽的快乐。

夏天的北渠带给我的快乐是惬意的,北渠的南半边水深,而北半边却非常浅,浅到小孩子平躺下来都不能没及肚皮,我们总是仰躺在浅水里,水被太阳晒得暧暧的,身子被水包得温温的,好不舒坦。眼睛望着天上形态各异不停游走的白云,嘴里吃着一嚼就能出汁的水草,品尝着甜滋滋的味道,那叫一个美。天上的云彩如同一个技术高超的魔术师,不停地施展着他的魔法。这边走来一只小狗,那边跑来一群绵羊,东边有一个笑眯眯的老爷爷,西边又有一个慈祥的老奶奶,刚才还是一群笑容可掬的少女,一眨眼就变幻成了怒目圆睁的罗汉。忽然一阵风吹过,原本平静的画面一下就动起来,云的形象开始变化多端,像山峦一样起伏不断,前面的还来不及辨认是什么图案,就消失在视线里,而后面的又拥挤着层层向前。躺够了,我们就到南边的深水里扎几个“猛子”,打一会水仗。再过一会,我们又到浅水里分成两帮,东西相向,打泥仗,泥是软软的,打到身上一点也不觉得痛,往水中一钻就没了。

冬天的“北渠”带给我的快乐是酣畅的。当天寒地冻大雪纷纷的时候,我们就在渠上面滑冰、堆雪人、打雪仗,一路童趣,一路追逐,那怕是不停的跌倒,再不停地爬起,留下的总是一路童稚欢畅的笑声。“打嘎嘎”是冰上一个特有的项目,把木块刮成中间鼓两头尖的形状,用鞭子抽打,越转越快,非常好玩。每年冬天,在北渠里“打嘎嘎”占用了我们大量的时间。

如今的北渠,那两汪小水坑,像鱼的两只眼睛,有着和我似曾相识的模样。我望着它,想像着过去水草丰茂的模样,心中有激流在翻滚,眼中不自觉有了温热的感觉,我赶忙揉揉眼睛,把目光转向河坝的北方。

河坝的北面是“北河”,北河与北渠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却是大不相同。北渠是村中的一汪淡水,与村庄相依相偎,用自己的身躯滋养村中人。而北河是一条宽阔的咸水河,它与外面的世界相通连,培育了村庄人豁达宽广的心性,让人们总是向往着外面的世界我的家乡地处山东与河北两省交界之地,两省之间以河为界,而我的童年就是伴随这条河流成长起来。由于这条河位于村子的北面,人们都习惯称之为“北河”,长大以后,才知道这条河的名字叫:漳卫新河。

夏天,北河是孩子们的天堂。吃过午饭,一群小伙伴一起,来到北河边,一个个脱的一丝不挂,跑、跳、欢呼,张跟头、打旁练,捉迷藏、打泥仗,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极尽乐事,无忧无虑。但是有一点,我们只是在靠近河岸的地方玩,从不敢到深水里去游泳,特别是在涨潮的时候,这不但与大人的告诫有关,更主要的是我们都知道北河确实不同于渠里的水,水流湍急、深不见底。北河在带给我们玩耍欢乐的同时,还带给我们收获的喜悦。由于物质的匮乏,抓鱼摸虾是我儿时练就的一项“能事”。北河岸边的螃蟹就是最理想的猎物。在河边玩耍够了,我们就去抠螃蟹。螃蟹就藏身于河边的泥巴地里,一尺多长的泥洞,把手伸进去,轻轻往外一带,便把螃蟹抓出来。北河边的螃蟹特别多,每个洞里都有,有的洞里还是两个,有“硬盖”、有毛蟹,个头都很大、很肥,特别是到了谷雨、芒种时节,顶盖肥。抠螃蟹是我们的“乐事”。“照螃蟹”则更加有趣,雨季来临,在下过小雨的晚上,我们就三五成群,拿着手电筒,来到河滩上。这时,螃蟹都跑到外面来喝甜水,密密麻麻一片,我们就追着螃蟹跑,不一会就能抓一水桶,满载而归。

冬天,北河同样给我们带来无尽的欢乐。那时的天气比现在冷的多,一到冬天,天寒地冻,冰冻三尺,北河里的冰结得很厚,成了走亲串友最便捷的途径。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我们村里人与河对面不少村庄的人有亲属关系,夏天走亲戚需要绕道,冬天河里结了冰,从冰上走过去便到。特别是住在村北面,而亲戚家在河对岸的,到河边喊几声就能听见。我们小孩子特别美,走姑家、访姨家成了家常便饭,想吃好东西了,跑过河去就行。

对北河记忆最深的要属扫盐土这件事了。每年的初秋时节,北河的河滩上都会涨出一层白色的盐沫,人们称它为盐土。听老人们说用盐土腌出来的咸菜,味道特别,几乎每家每户都用盐土腌咸菜,作为冬天饭桌上的主打菜。现在想来,盐土腌出来的咸菜,味道特别是一方面,没有足够的盐吃却也是重要的原因。早上五点多钟,天刚蒙蒙亮便起床,奶奶叫上我们兄弟几个,拿上扫帚、簸箕,推上小推车,来到北河滩上。这时,人们开始陆续的来了,每家都是大人领着几个孩子。初秋的风,很清爽,很舒适,风中还夹杂着谷物的芳香。每家各占一块地,大人们边扫边说话,像我们这些小孩子一开始扫得很认真,过了新鲜劲,就开始不安份了,追逐、跑跳、打闹。河南岸的人满了,河北岸的人也满了,有认识的就开始高声喊话,问一些家常理短。大人的说话声,孩子的欢笑声,远处传来的鸡鸣与狗吠声,混杂在一起,组成一幅农家乐的“大合唱”。现在想来,是那么的舒适、惬意、纯真、祥和,让人留恋,回味无穷。

这条给我带来无尽欢乐的北河,如今却也不再是以前的模样,在记忆中原来如此宽漫的河水,两岸被一层厚厚的芦苇覆盖,只有中间的一条窄窄的河道,还向人显示出这是一条曾经波光粼粼、汹涌澎湃、通江达海的大河。

三间老房

家乡的一草一木都让我深情向往,而让我最魂牵梦萦的就要数我家的那三间土坯房,是她孕育了我的成长,是她记录下我童年的美好时光,我的身体和思想里都浸润了她的温暖和苍凉。虽然我们兄弟众多,但在村里只留下了三间狭小的土坯房,一间堂屋两间卧房,还有东西向的一间偏房。窄窄的院子,小小的天井。但就是这三间老房子,承载的是浓浓的亲情还有稚嫩的文学启蒙之光。

说起三间老房子里的亲情,最多的记忆就是我的奶奶。

在我记事的时候,奶奶已经年近七十岁了,但在我的印象里奶奶是清秀美丽的。一头略显斑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从前向后梳理着,纹理清楚,脉络清晰,在脑后绾了一个髻,没有一丝的杂乱。奶奶的五官十分精致,精致中透着清秀文雅,两条浓淡相宜微微上扬的眉毛,让整个人端庄温婉之中透着一种威严,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用现在的流行语来说就是气场强大,从里而外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尊重和敬畏。

我的奶奶出身虽说不上是大家闺秀,却是识文断字口齿伶俐,在当时人们文化水平普遍低下的年代里,绝对算得上是“先生”。曾记得,每当村里来了说书的、唱戏的,奶奶就成了全村人的焦点,人们总是围着奶奶问这问那:“二娘”,这书说的是啥时候的事?“二嫂”,这个戏里的“角”是谁呀?因为奶奶识字,所以她肚子里的故事也成了吸引我的“宝库”。

能跟着奶奶睡成了我们兄弟们一件梦寐以求的事。因为我在兄弟中最小,所以常被母亲留在身边。虽然我睡在三间正房的东屋里,虽然与奶奶住的西屋只有十步之遥,在我心里却是长夜漫漫无比煎熬。每到天还没亮奶奶那屋里“故事会”开讲时,我总是趁妈妈不注意,光着屁股就跑过去,钻进奶奶的被窝里,仰着小脸迫不及待地听奶奶把生动的故事娓娓道来。也正是从那时起,我知道了“宰相刘罗锅”“秃尾巴老李”“鞭打芦花记”“孟姜女哭长城”“唐僧沙僧猪八戒孙悟空”等很多很多古老有趣的故事,我又总是把这些故事学着奶奶的口吻讲给小伙伴们,所以我从小就得了个“大讲官”绰号。奶奶讲故事韵味十足,声音抑扬顿挫,情节引人入胜,我被奶奶的讲敘所吸引,很多故事都铭记在心,一辈子忘不掉。不用说“西游记”里那些惟妙惟肖的人物了。就说“鞭打芦花记”的故事,我幼小纯真的心灵被故事里的情节深深打动,对后妈的恶毒无比憎恨,对少年闵子骞产生了发自内心的同情和崇拜,随着故事情节的波动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奶奶的讲叙在那个文化生活匮乏的年代里,是对我最好的文学开导文明启蒙。

夏夜里,老屋天井里那些温情的画面总是出现在我的梦乡里。吃过晚饭,我和哥哥把一卷凉席铺在天井的中央,放上一条棉褥子,一边一个扶奶奶坐下。奶奶拿一把蒲扇,我和哥哥则头枕在奶奶的腿上,仰面躺在凉席上,眼睛看着繁星点点深邃辽远的天空,听奶奶讲一个个动人的故事。时不时的我们会问奶奶天上的那颗明亮的星星叫什么名字?为什么那颗星星那么大?为什么那里的星星那么多?奶奶耐心地为我们讲叙,让我们知道了北斗星、牛郎星、织女星、鹊桥相会,牛郎织女凄美的爱情故事。而我也总是在动人的故事里,在星星的陪伴中,在奶奶蒲扇的轻抚下,不知不觉中地进入了梦乡,被奶奶抱回家,睡梦中露出甜美的笑意,那笑意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灿烂明亮。

对于家乡的记忆,田野是我的乐园,春天的野菜,树上的槐花,半熟的小麦,青涩的苞米,雨后的蘑菇,小草的根茎……都是我们聊以充饥的“美食”。而伴随着这些美食的是我欢乐的往事和美好的记忆,美好的记忆又化做浓浓的乡愁,让我时常想起。

对于家乡的记忆,不仅仅是这些,家乡的每一条街巷,每一片田野,每一棵树木,每一洼水塘,都留下过我的足迹,记录着我的童言稚语;家乡的路上、树上、屋里、墙上,都有我玩耍时留下的印记,想起来还是那样的清晰;家乡的每个日出日落,每一个角落处、阴凉里,还有我与小伙伴们捉迷藏时轻微的气息,仍然带着丝丝甜蜜。在那已经长满荒草的院落里,还散落着我曾经弹过的玻璃球,玩过的小石子,跳过的线房子,摔过的牛皮纸,看到这些,童年又闪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的眼中心中就有了暖意,久久地、久久地不能消散去。

生我养我的家乡,是我的根脉,把乡愁装满了我重重的行囊,让我不管身处何方,常思念、不能忘。我总是想着要回到那个远离城市的小村庄,再看一看住过的老屋老房,再躺一躺睡过的土炕,再钻一钻村北的青纱帐,再闻一闻田野里的瓜果飘香,再听一听母亲呼唤我回家吃饭的嗓音是否还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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