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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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九十三岁，安详的走了。
她如是睡着了似的，那样平静自然，悄无声息，去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只留下一个简单躯壳，任由儿孙们怎么哭喊，娘全默不作声，不管不顾。
人生的变故总是来的那么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二姐哭着说:“娘早上喝了牛奶和鸡蛋面汤，上午还跟着念佛机，一遍又一遍念她的阿弥陀佛。快到中午时候，我想着给娘做好饭让她先吃，却发现娘有点不对劲儿，喉咙里好像被痰卡着，有呼噜呼噜的声音。”
这么多年伺候娘，二姐是非常有经验的。二姐喊来姐夫，很快把娘送到镇卫生院。医生看过后说，老年人遇到这种情况是非常危险的，镇上卫生院没有吸痰机，要赶紧到县里医院去。这时候弟弟也赶来，他电话告诉我，我听了也不太在意，就跟弟弟商量说，你们尽快打120急救车，把娘送到县医院去看看。
一切好像是早安排好似的顺利进行。
可谁也没有想到，娘到县医院抢救一个多小时之后，在下午三点半左右，她心脏永远停止了跳动。
我在赶往县城的路上，弟弟又打来电话说，不用去县城了，让我直接回老家，娘已经走了。
我听后如晴天霹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娘中秋节还好好的，吃完饭催我早点回去呢？等我转身要走时，娘却说，她也要走。我随口问娘去哪里，她说要跟我一起去城里。我尴尬地笑着跟娘解释说:“妈，好好好，等再住几天，汉杰就接您回老家住。”弟弟见状，走过来拉着娘的手说:“妈，我哥还有事儿，让他早点回去吧，我过几天就接您回去住。”
娘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我在回家的路上，心里一直不舒服。娘不是住的好好的吗，难道她有什么心思没有说出来？还是她有什么预感，要提前告诉我们？
今年夏天天气出奇的热，娘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她好多天不想吃饭，弟弟几乎想尽所有办法，拉着娘到处给她看病，但娘的胃口还是好一天坏一天，反反复复，让人既心疼也毫无办法。我心里嘀咕着，难道娘是得了什么大病不成。跟弟弟商量，不行到市里大医院给娘检查一下看看。弟弟在老家生活多年，他看到村里太多的生老病死，看娘的这种情况，他也多次咨询过医生。医生看后老说，娘心脏肝肺肠胃都没有大毛病，九十多岁的人了，不用再去医院检查折腾，那样会增加娘无谓的痛苦，还不如在老家好好将养一段时间，兴许就会好的。
我看着娘歪斜着头，有气无力的坐在轮椅上的样子，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难道娘真要弃我们而去吗，我实在不敢多想，娘明天会是什么样子，我心里不住的在为娘祈祷。
一个暑假我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娘有什么不测。在最热的这个夏季，娘还是凭着她的坚强和超常的忍耐力，终于熬走了疾病，她又奇迹般的慢慢好了起来。等到九月份，天慢慢凉爽下来，娘又开始大吃大喝，她又顺利的接到二姐家去住。
在这期间，我隔三差五就要跟二姐联系，随时了解娘的状况。前天晚上还给二姐打电话问娘的情况，她打开视频电话，还看娘嘴里吃着东西，给我微笑着挥手呢？
在二姐家住的这两个多月里，一直下着连阴雨。娘年轻时候在老家大天大地住习惯了，总喜欢到外面去透透气。看着这老天爷一天天下雨，阴沉的见不到太阳，地上到处全是湿漉漉的，我心里总担心娘受不住这天气。每天多少遍看手机，看天气预报，盼望天早点晴，可不敢把娘急坏了。好在二姐家院子很大，而且用塑料顶棚封着，娘每天早上从不睡懒觉，早早的起床，二姐把她衣服一件件穿好，让她坐上轮椅，推到院子里，让娘听雨看雨。娘时常听着雨声，手抚摸她肩膀上卧着的小猫，看地上躺着二姐家的小狗，她也时不时就睡着了，不经意间小猫小狗也在她身边睡着了。
听着二姐的哭诉，我们一家人陷入深深的悲痛之中。谁也无法接受如此突兀的现实，这也真是应验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古话。
还是弟弟先停住哭声，他来到大姐身旁，搀起大姐说:“大姐，您身体不好，不哭了，不哭了。”
“看咱妈如睡着了似的，大姐可要保重身体，如果您哭出什么毛病，咱妈也会担心的。”
听弟弟这么说，大家的哭声顿时小了许多，全把目光转向大姐那里。
大姐前几年心脏做过大手术，虽然需要不断吃药治疗，但她的身体比以前好多了。娘知道后特别高兴，她不止一次夸说，现在真是医疗条件好，什么病医院都能看好。大姐几十年的心脏病，经过这次大手术后，竟奇迹般的好了，但医生嘱托说，大姐不能生气，更不能大喜大悲，不能有太大情绪波动。
大姐看大家看着她，她擦擦眼角的泪水说:“九岁时咱妈收养我，一辈子把我当亲闺女养，如今我也69岁了，啥事情也都经过，咱妈这么匆忙走，谁心里能不难过，但她一生最关心我们，她就是不想多麻烦我们，她在天之灵还会保佑我们，咱妈也一定不愿看到我们为她太悲伤的。”
这几天我手机里接到最多的是短信“节哀顺变”，看着如睡着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老娘，我心里好像明白点什么？
电影《卧虎藏龙》有句台词：“当你握紧双手，里面什么也没有；当你打开双手，世界就在你手中。”
我坐在娘的床边，再一次握住娘的大手，心里有千万个不情愿，我不想松开娘的手，我不想放开娘的手，但此时我又必须放开娘的手，我也只能放娘走？
放下不是放弃，而是更大的拥抱。
让娘走吧，让她去陪我爹去吧！哭声里我不断重复这几句话。
我慢慢松开娘的手，也只能放下过去的自己，学会放下固有的认知，才能拥抱新的可能。
娘陪我们这么多年，如今她真的要走了，当下的这一秒，我还能在她身边，下一秒，我必须坚强一点，接受一个新自己。
这一秒，我可以选择继续大哭，也可以选择凝望沉思默哀，我慢慢懂得亲朋好友们给发来“节哀顺变”的意思。
下一秒，娘是自由的，我也是自由的，全家人跪在娘的棺木前，给她送行，送娘最后一程。
如能这样放也好，但谁能告诉我，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放下，娘一生心里老放不下儿孙们，我们心里怎么能放下娘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