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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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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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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

八十年代的四川农村,还很容易看见那种四四方方、极方正划一又极棱角俱全的四合院。院子不一定富丽堂皇,也未必有有权有势有依靠的人家居住,但却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倘若真有达官显贵、学问泰斗想寻处世外桃源幽居的,见了这院子,也未必踌躇半日迈不进脚的。

院子里必然有许多人家,许多人家的房子肩并肩脚并脚、亲亲热热依偎地在一起。相邻的墙壁是共用的,相邻的房梁是共用的,仿佛这一院子的人都手扶着手肩扶着肩站在了一块。血已经溶进肌肤中去了,肌肤已经嵌入了骨头里去了,再也分不开了。事实上,在民风淳朴的八十年代,一院子的人,无论是远亲还是近邻,无不相亲相爱相互扶持的。这家做了好吃的,比如四川人极爱吃的烫面饺,无不这家送、那家送、家家送,非得院子里的人都吃到了嘴里,自己吃着才觉着分外甘美。哪家若是办喜事,一院子人无不捋起袖子、伸出胳膊来帮忙。洗菜的洗菜,摆桌椅的摆桌椅,照顾客人的照顾客人。借着一院子人的光,这件事无不办得漂漂亮亮、风风光光。或者在生活物质极度匮乏的八十年代,人与人之间除了互相扶持互相相依为命,便再也找不到更好的更合理的幸福生活下去的方式。那些肩并肩而立、足对足而依的房子,难道不正是人们这种互帮互助生活方式的最形象的脚注?这与二十年后网络社会中被物资、物欲包裹着的人们的自私自利、自高自大有多大的区别啊!

房子多是土木结构,厚厚的土包裹着粗壮的木头。这些木头应该来自院前院后那些高高的青山,或者也曾经得到了房子最初的主人的赞许目光,不过现在已经渐渐地蛀空了。曲曲弯弯地布满了虫子啃噬的大大小小的窟窿,如果有那闲工夫,仔细去寻找,甚至还能寻出一条两条躲在某个圆圆的安乐窝中睡觉的白白胖胖的虫子。

房子顶上盖了比冬天的天空还要灰暗的瓦片,一队接一队地向上攀爬。或者耸着脊背,或者腆着肚皮。若在夏秋季节,天降暴雨,天上的云都聚集到院子的上空,天上的雨都凝聚在院子上空的云朵上。雨点跳珠碎玉般地直向下跳,落在房顶上,房顶上的瓦片叮叮当当地响着;落在院子里,院子青绿的石板噼哩啪啦地响着。一时间,雨珠跳跃,雨点乱溅。却又在院子的四周,每家每户的屋檐下悬挂起一连串轻盈妩媚的水线。风儿风儿吹不走,雷儿雷儿劈不断,晶莹剔透,妙不可言。说它妙,是因为这帘子平里时用不着主人家收拾,并不因为雨天淋湿了,多费周折地拿到太阳下晒着;并不因为沾了尘土褪了颜色,需要弄到村口的小溪流边用力地搓着。更用不着费尽心思寻找不多的箱子,将这流光溢彩的帘子小心翼翼的贮藏起来。而只是在炎炎夏季,而只是浓浓深秋,这帘子便隔三岔五地从院子的上空,温婉多情地垂挂下来,看的人心满意足,挂的人也意得志满。

一棵高大的梧桐树,笔直挺拔地矗立在院子的正中央。可能为了向一院子的人证明自己举足轻重的社会地位,而它的确也有这个能力,便一个劲儿地向上长。直到超过了院子里所有依山而建的房子,直到小孩子抬起头来向上看,看得脖子都酸了,才慢悠悠地垂下柔柔软软的枝叶,一边洋洋自得地舒展着碧油油的叶片,一边漫不经心向下瞧着。

梧桐的旁边经常堆有农草。农草按季节而定,麦子收了,是金灿灿的麦草;稻子收了,是黄澄澄的稻草。自然还有大株大株的玉米杆,成堆成堆棉花梗。凡是农村人煮饭烧菜是架在红红的炉灶中的柴火,都无不整理齐整了,一一堆放在此处。寒冷的冬天,熏得发黑的炉灶前,一把小小的麦杆在农妇勤劳的手中轻轻地挽转着,一簇猩红的火苗在灶膛里温柔地跳动着,竹片编制的锅盖依依袅袅地泛着饭香,孩子裹着厚厚着棉袄急切切地跑了过来,小小的手伸到那通红的炉门口,便已经十分地温暖了。

夏天,繁星如钻石一样璀璨的夜晚,坐在院子里纳凉,绝对是一件赏心悦目的快事。家家户户不约而同端了饭桌到院子里来。一张小小的方桌,几张小小的凳子,有时连桌子也省略了,只是一条长长的板凳。随便一碟炒丝瓜,或者一盘又酸又咸又开胃的泡菜,将凉得凉幽幽的玉米南瓜粥盛一碗就喝。

未做完的农活(比如剥玉米)也赶紧搬到院子里来做。玉米拿一只大箩筐装着,随便拾起一根,用一字螺丝刀在玉米棒上豁开一条口子,然后就从豁开的口子下手,握在手里用鱼际肌使劲往下搓。小点的玉米棒子,懒得开口子,就直接抓在手里反复来回扭动,利用手掌施加的力道,迅速让玉米脱粒。玉米粒珍珠一样不停地往箩筐里落,玉米屑雪片一样在眼前翻飞,才须臾的工夫,一根满是玉米粒的玉米棒子就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杆子了,剥玉米的随手朝一旁的篮子里一扔,紧接着又一根肥硕的玉米棒又盈盈在握了。

院中人家有电视的,就将电视机搬到院子里来播放,用一张小小的方桌端端正正地放定了。那时的电视还是那种荧屏极小、画面黑白分明、换台的时候,需得主人家频频起身扭住开关哒哒哒旋转的。节目也极简单,有趣的无外乎《霍元甲》、《再上虎山行》。可是一院子的人聚在一块,吃饭看着,剥玉米看着,用扇子赶蚊子看着,却觉着着实有趣。直到夜阑人静,电视台所有的节目都结束了,都说再见了,才依依不舍地抬了桌椅相继离去。

夜真的很深了,真的很沉了。深得犹如院子外那一望无际的田野、那一望无际的田野里那一口幽深静谧的古井、那幽深静谧古井里那一眼清澈无波的古井水。只有那凉幽幽的风多情地吹拂着一地的玉米屑,只有那轻飘飘的风儿多事地吹动着从高大茂密的梧桐树上滑落下来的点点星光。只有虫子在鸣叫,只有露珠在闪烁,只有无边无际的梦呓,只有无穷无尽的夜色……

明日或者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明日,这院子里,必然又是一院子的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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