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张晓秋的头像

张晓秋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7/06
分享

丝瓜

阳春三月,天气已经十分暖和。太阳像胸怀、气度都很阔大的君王,慷慨地手一挥,就把大把大把的金丝银线毫不吝惜地抛洒到匍匐在它脚下的一望无垠的大地上了。山川、河流、村庄、树木全都被镀上了一层明艳艳的金光。虽然风依然不依不饶地寒冷,但是多足的虫子已经把它们纤细的脚一只只地伸出了温暖舒适的洞穴,它们一节一节漂亮而又华丽的身子也一点点地爬到有阳光有青草有鲜花的田野中来,活动活动筋骨,舒展舒展拳脚。而听了一夜春风、一宿春雨的老农,也必然穿着朴素的外套,这外套因为年代久远必然补丁重补丁,一边扛着锄头,一边提着篮子,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地开始了一春的耕耘。

比如说种丝瓜。

选大颗的瓜籽,如果种子太干燥,甚至前两天就得用水泡着,泡得种子的芽因为喝足了水,不得不狠狠心将头从做着美妙好梦的坚硬的瓜壳内钻出来。于是扛了锄头(甚至用不着锄头,带把镰刀就可以了),再用一方剪裁得四四方方的报纸包住那些黑的肥肥的瓜籽,一脸严肃地去菜园子了。

菜园子想当然地萧条。冬的拖拖沓沓的脚步还没有走远,地里甚至看不见青得能把人的眼睛变成翡翠的小草。鸭绿的小草仅将两片嫩叶怯生生地伸出地面,遇到风来,赶紧就低下头去。选一个背风处,拿镰刀把土刨松软了,再将肥大的瓜籽扔进去,施一点肥,浇一点水,再小心翼翼地盖上泥土。当然最重要的事千万别忘记了:就是将手指宽的竹篾一根根地弯成弓,将这些弯弯的弓插在小小的土坑上;横着插两根,竖着插两根;再将一块透明的薄膜盖在这由小小的弓努力支撑起来的一片天地上,于是一座天然的帐篷就应运而生。当然也别忘了在帐篷的四周码上些石头、大个的土块,如果你不怕它被好奇的风刮走的话。

也许是几天,也许是一个礼拜,土壤里的瓜籽就开始一点点地向地面上钻了。蚯蚓也许替它们松过土,蚂蚁在自己宽大豪华的卧室里发现了它,也许用柔软的触角触摸过它们坚硬的外壳,总之这小小的瓜籽在薄薄的泥土里,在厚厚的瓜壳里再也呆不住了。听着穹庐外呼呼的春风,听着穹庐外窸窣窸窣爬动的虫子,它的身体也开始了一种奇怪的变化。身体像是在油锅里煎熬,浑身的血液在沸腾,沸腾的血液在小小的光滑的结实的瓜壳再也包裹不住了,只渴望冲破坚硬的死板的顽固的束缚,直向上钻,直向外冒。

这就是小小的瓜苗了。

昂起头,挺直腰,挺直身板,那小小的穹庐里已经挤满了碧绿的、稚嫩的可爱的小脑袋。从前严严实实地遮蔽着的被子或者说睡袋,已经变成了一顶漆黑的淑女帽歪歪斜斜地戴在了瓜苗右边或是左边的脑袋上,羞答答地遮住了半边脸。或者是嫌把它唤醒的风儿的心意还不够真诚,非要风流多情的风儿在它耳边说一晚上的甜言蜜语,才肯慢腾腾地摘下这迷人的帽子,让自己的绝世容颜完全舒展在温暖柔和的阳光中。穹庐的上空积满了星星点点的水珠,似乎这些瓜籽在努力发芽、奋勇向上生长的时候,用了足够的气力,它们在鼓足劲儿吸气,它们在使足劲儿呼气,它们连同脚下的土地一起吸气呼气,土地正在大口地呼吸。

你永远都无法明白仁慈的造物主那像大海一样宽广的心思,你更无法明白一条没有灵巧手指没有千万条计策装在脑袋里的纤细的细弱的瓜藤,如何就拥有了猴子爬树的本领。也许是因为那碧绿的青翠的瓜,也许是因为那金黄的可爱的花,博爱的造物主斟酌再三实在不愿意让这些美妙的物什隐藏在只能透进丁点太阳光的浓密的草丛中,而是索性让它直接悬挂在天与地之间,并不给前来采摘它的勤劳的人的眼睛、手脚制造太多的麻烦。

或者对于丝瓜来说,丝瓜的人生就是不断向上攀援的人生。这向上攀援的路只要有了一根笔直的芦苇或者一根清凉的竹杆,有的时候,身边若有一根电线杆,丝瓜也并不挑剔。挽住了一根结实的、壮实的杆子,犹如满面春风的骑手挽住了一段奔跑在蓝天白天下的骏马的缰绳,就信心十足地向上攀登了。你瞧它伸出了多少双手?那手碧绿可爱,那手纤细得简直就是一只只天牛的触角,那手风一呵气就柔软地左右摇晃。但是你发现了没有,这些手从来都不曾退缩过。不像夜幕降临下的海潮缩起脊背一点点地向深蓝的大海退去。而是一挽住了,就不放弃了;而是一挽住了,就深深地勒了进去。甚至扭曲了成一连串碧玉色的指环,等着人世间手指最最灵巧天资最最聪慧穿红着绿的曼妙少女一一解开。

叶片一片一片地长了出来,多么碧绿,多么青翠;叶片又是如此肥大,遮天蔽日的,阔阔气气、大大方方就遮住了一片明媚的阳光。这对于那些因攀爬而累得直喘气,而不得不躲在硕大丝瓜叶下平复自己那颗怦怦直跳心儿的虫子该是多么得天独厚的乘凉去处啊。随随便便、浩浩荡荡就揽来一片风,风在吹,叶在动,风在摇,叶在飞,叶片在翠绿的茎的两旁一张一弛,一摇一晃。呵,这哪里是普普通通的丝瓜藤了,这难道不是你费尽千辛万苦一直在寻找的向上腾飞的龙?这桀骜不驯的龙张牙舞爪,耀武扬威,威风凛凛的爪子牢牢地抓住了笔直向上的芦苇,意气风发地向着圆圆的太阳浩瀚无边的宇宙雄心勃勃地飞去。

然而在瓜叶泛滥成碧海的瓜棚下,在悬挂着青绿丝瓜、金黄丝瓜花的瓜棚下,看午后的一只螳螂捕捉一条懒洋洋肥嘟嘟的青虫却着实有趣得很。阳光稀稀疏疏的,风稀稀疏疏的,凶神恶煞的螳螂向上行走的路布满了稀稀疏疏的蝉的鸣叫声。也许是贪恋丝瓜藤下的这片阴凉,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竟然无法察觉到背后潜在的巨大危险。这可怜的虫子如果它此时及时地回过头来,该会吓得怎样得目瞪口呆、呆若木鸡呵!

花一朵一朵地盛开了,好像是用黄金打造出来的,金黄金黄,金光闪闪。似乎熔化了风流多情的太阳神曾经乘坐过的豪华马车,而铸就了这一朵朵耀眼眩目的花儿。美貌的姑娘若是见了这样的花儿,一定不愿意佩戴牡丹一样俗气玫瑰一样艳俗的花儿,而只愿意佩戴 朴素却又优雅的丝瓜花。大权在握的拥有一国之富的国王看见了,也一定会摒弃头上五光十色的珍珠玛瑙,而只愿用你可爱的花儿,做为他华丽皇冠上的唯一装饰。

丝瓜一点点地长了出来。虚无缥缈的晴空,黑暗寂静的大地中,究竟储藏了什么神奇的力量?而我们是否是站在干将莫邪造剑的熊熊的火炉前?熊熊的炉火映红了他们挂着汗珠的喜悦的脸,金色的铁的溶液正在沽沽沸腾。从温暖的太阳中抽取数不尽的温和,从来往不定的风中抽取善解人意的清凉,从黑暗的泥土中,从某种涓涓流淌的溪流中抽取甜蜜的甘泉,这小小的丝瓜,它的青碧色的光芒内敛的长长的剑终于一点点暴露在天地之间了。而蜜蜂早就把这种结果告诉了我们,你瞧它在采摘花蜜的时候,那副头埋了下去、便再也不肯抬起来的样子,是多么幸福又是多么虔诚啊。

无遮无拦无牵无挂地悬挂在瓜棚之中,并不需要刻意寻找,并不需要太大的气力就可以采摘下来。炒着吃,煮着吃,凉拌吃,般般皆可。煮面也可以放上一小根,若是配上红的蕃茄,红配绿,绿衬红,无疑是真正的翡翠红玉汤了。浓浓的汁,肥肥的肉,繁星密布的瓜棚下,边扇扇子,边看电视,边热乎乎地喝汤。这时躲在瓜棚下的蟋蟀、蛐蛐也趁着如水的夜色幽幽地鸣唱起来。

好汤,好瓜,好蛐蛐,人生之趣莫过于此。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