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张晓秋的头像

张晓秋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7/13
分享

芭蕉忆

奶奶所料理的花花草草中,芭蕉应该是最大的一种。它其实算不得花。因为它并不能像菊、君子兰那样养在花盆里,最好的栽种方式就是直接种在地里,只要有充足的阳光、空气、水就够了。

芭蕉是从姑妈家移栽过来的。

那年春天,姑妈拎了一包东西来,我兴冲冲地跑过去,一株小小的、样子有些像美人蕉的植物呈现在我的面前。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芭蕉。”她笑呵呵地说。

我们把芭蕉种在后院的一块空地上。土地并不肥沃,而且到处是石子和砖头。旁边有两棵杨槐,或者因为小时候被人攀援的原因,其中的一棵竟然弯曲了下来。农村人的生活离不开牛,队里的一头老黄牛每家每户轮着饲养。轮到我家时,那头牛便拴在杨槐树下。牛静静地匍匐在树下,嚼着青草,甩着尾巴,赶着蝇子,它的两只角往后弯着,它的排泄物自然也遗留在了这里。这应该是这块土地唯一的肥料,但这已经足够了。

那小小的芭蕉从此就有了新家。像所有蕉类植物一旦有了立脚点便肆意生长,不到半年的工夫,它竟然发出了五、六株,而它自己也长得高高大大的,成了一棵真正的芭蕉树了。

“它也算是五世同堂了。”奶奶笑着说。

芭蕉的叶很大,一片足以遮阳。年画上看见光了脚丫的孩童,举了荷叶遮在头上,于是心里也梦想着和一群伙伴举了蕉叶在阳光下行走。造物主将大片大片翠绿的颜色涂染在叶子上,似乎夏天的凉意全在这芭蕉叶上了。端一盆清清的水,朝着那一片翠绿的叶子泼过去,水似白练,叶似绿缎,碎了的水珠却又似千万颗珍珠同时坠落。“哗啦啦”一阵喧哗,水倾泄到叶子上,叶湿漉漉地摇晃着,这该是怎样的童年乐趣呀。

刚长的蕉叶颜色稍稍淡些,像一卷碧绿的画轴竖插在画篓里,像极了唐诗中所歌咏的那株未展芭蕉:“冷烛无烟绿蜡干。”但是芭蕉的繁殖能力实在太强大了,我们并不能让那块空地完全变成芭蕉林,所以不得不砍掉一些。但是经历了冬的酷寒和人的诛伐,第二年的春天,它们还是快快乐乐地生长了出来。碧柔的叶子舒展在风雨中,似乎包蕴着无限的深情厚意。

芭蕉最宜风雨,而且最好是夏天的风雨。点点滴滴,稀稀疏疏地打落在芭蕉上,既催迫人心又韵味深长。雨顺着芭蕉叶直往下流,在末端汇成一股小小的水流或者凝聚成一颗小小的水珠,晶莹剔透的,似乎天然的耳坠。雨过天晴后,芭蕉叶越发青翠了,青青的颜色饱满得似乎都要溢出来。在凉风中舒展着长长的绿叶,似乎夏日的风雨对它们来说是极好极愉悦的享受。

有一年夏天,最粗的两棵芭蕉树上渐渐长出了两个小小的球形似的东西。再长大些,才发现竟然是花蕾。这可把我高兴坏了。因为我岂不是有芭蕉吃了吗?我天天盼望它们长大,天天盼望它们结果。可是等待对于小孩子来说是一件极为残酷的事。虽然仅仅是几个月的时间,但是对我来说却像是过去了几万年。

芭蕉花形状上有些像荷花。巨大的花骨朵倒垂着、紧紧地包裹着。不知哪一阵风吹过来,最外层的花瓣就静静地张开了。仿佛一个用双手蒙了眼睛的人,突然放开了手,眼前豁然一亮。然而巨大花瓣包裹的竟然还是一个花蕾,但花蕾的四周居然环绕着一圈白中带黄的小碎花儿。巨大的花瓣一层一层剥落,像剥竹笋一样,花瓣包裹的小小的白花也一圈一圈露了出来。后来我才明白,原来这些小白花才是能结出果实的真正的芭蕉花。而那些包裹住它们的巨大花瓣不过是它们伪装自己的一层外衣,仿佛花儿们住的房子。

芭蕉花的香气并不浓烈,也许因为在树上悬挂得太高,我的鼻子闻得不真切。但蝴蝶和蜜蜂从此却忙碌起来了,站在芭蕉树下往上看,总能看见它们不停飞舞的身影。零落的花瓣掉了一地。最大的花瓣居然有人的手掌大,如果将一只蚂蚁或者螳螂放在里面,绝对可以用做渡江用的船了。当最后一圈小花儿落尽的时候,树上便结满了青青的芭蕉。和花的分布一样,芭蕉也是一圈一圈的。中间一条长长的柄,粗且坚硬,承载着无数的果实,却越发显着结实有力。芭蕉的果实比香蕉小些,而且在长度上也短了许多,据说味道也差了些。市场上所卖的香蕉,据说许多都是芭蕉冒充的,令人很是忿忿不平。那两串芭蕉最终被我们迫不急待地敲了下来,因为还没有成熟,所以都青得跟碧玉似的。可惜我们并不知道如何将它们催熟,只听说要用棉被捂着,虽如法炮制,但是并没有成功,只得悻悻然扔掉了。

有一年夏天,早晨起来,居然在一片碧绿的蕉叶上发现了一条长长的蛇皮,直挺挺地悬挂在芭蕉叶上,煞是吓人。四川是个多蛇的地方,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它会到芭蕉树上蜕皮。这对于年幼的我是极为可怕的事。因此我不得不担心芭蕉丛的某一个地方、某一片绿叶下藏有蛇,在我不经意时,比如拿了脸贴在蕉叶上,突然有一条绳似的东西瞪着眼睛冷冰冰地盯着我看。

从此这里的芭蕉对我来说就意味着神秘和恐怖了。

后来搬入了新居,老屋便做了堆杂草的房子。有一年冬天,母亲在老屋拿柴火,竟然摸到了一只黄鼠狼。尖嘴黄皮,个子并不大,只有猫样大小,但毛皮极为光滑,据说肉也极为细腻。那只黄鼠狼最终被捉住了,它的皮也被塞了棉花悬挂在屋梁上。

于是老屋的一切越发引发了我们的无限遐想。

“恐怕现在是蛇窝了,下次拿东西一定要小心些。”母亲说。

我的恐惧越发深了。

老屋前面的芭蕉从此再也没有人过问过,任它花开花落、玉珂满枝。芭蕉叶还是那样绿,芭蕉果还是年年结,只是我们都不再嚷嚷着想吃芭蕉了。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