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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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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5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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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将

一副麻将,一碗盖碗茶,外加点瓜子花生糖果点心,就足以消磨掉国人一个有色有声的下午或是晚上的时光。

那些走出麻将馆的人们,伸长胳膊伸个懒腰,或是扭扭脖子、跺跺脚,张大嘴巴出的哈欠简直比公鸡啼鸣时的嘴还要圆,然后无不庆幸地说:“总算打发掉一个下午的时光了。”仿佛时光是讨债的、追命的,是阎王殿里难缠的小鬼,倘若不想个方、变个法来整治它,还真是棘手得难以对付。

今天的麻将馆有点类似于从前的茶馆或是棋牌室。在性格粗犷的国人眼中,麻将和棋牌事实上并没有实质的区别。事实上茶馆也卖茶水或者干脆直接标注为棋牌室的。如果用钱论输赢,都是赌博;如果只是嬴几次彩头、输几回笑声,那么都纯粹是娱乐。在非正即邪、严谨而正统的国人价值观里,国人对于麻将的好恶取向,只是看重它的娱乐性质、雅俗共赏的一面,并不在乎它的技艺如何如何,从而一跃成为麻圣赌神的。

麻将馆里通常都不会空场,而且往往座无虚席。那是真正的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如果是老场子,人气就更旺了。几乎是事先约定好的,那个时间点,人们就纷纷从家里往麻将馆里赶。仿佛蚂蚁嗅到了花蜜的味道,不约而同地从巢穴里爬出来,兴致勃勃地朝花朵里钻。

于是三三两两、三五成群朝麻将桌前一坐。顷刻相邻的一桌也满了,再一会儿,邻桌的邻桌也满了。轮不到位置的、看热闹的也赶紧找地点儿坐着,或是三三两两地站在打麻将的身后,人高马大的,两手叉腰的,若是面相威严、表情严肃,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在座的赌神们的保镖了。然而多半都是性子随和、慈眉善目的。歪了脑袋、伸了脖子看过去,看了这边的牌,又去看那边的牌,心里一下就跟明镜儿一样,仿佛成了未卜先知的道长。看了只是看了,又无法宣之于口。一张脸就变化着各种怪异的表情,既惋惜于这家的兵败垂成,又赞叹着那边的胜利在望。仿佛一个人永远处在矛盾中,瞬息万变的脸,写尽了人生的无知和怀疑。若这人恰好在牌桌上跟了风(好比赛马一样,事先认定一匹押宝),那么此时的心情,就好比被火钳叉着搁置在火膛里旋转着炙烤一般。

“哦,不对,怎么又碰了,再碰就碰死了。”

“该死,这个幺鸡是绝张,没了,没了!”

或者也有眉飞色舞的,顷刻之间把整张桌子都周览了一遍,仿佛周天子出巡周游天下;又仿佛地球绕着太阳公转了一周,胜负成败、成王败寇,一下子成竹在胸。暗地里感谢祖宗兼佛祖,总算没看走眼,押对了人了。脸上一无所察,心里汹涌澎湃。

抽烟的开始抽烟了,中华、重庆、南京、红双喜、黄鹤楼,硬的、软的、金的、银的,带烟嘴的,不带烟嘴的。你掏出一包,抽出一支;我掏出一包,抽出一支;又互相推让,你散一支,我散一支。仿佛小朋友的口袋里的糖果,你分一颗,我分一颗,总得平均分配才心安理得,断没有你吃我看着、或我吃你看着的道理。所以在麻将馆的,凡抽烟的,总是抢着买烟、抢着敬烟、抢着散烟,今天你买、明天我买、后天他买,人人都有买,人人都有抽。都不去刻意计较谁谁谁买了没?散了没?然而若刻意计较起来,竟然也没有一个偷奸耍滑少买了、少散了的。然后用打火机点燃了,你一支,我一支,你一口,我一口地吸着、吞着、吐着。打牌的左手捂着牌,右手摸一张,眯着眼、紧闭的嘴里叨一支。仿佛不法分子扛了铁棍来撬盖得极严密结实的地面阴井盖。

“得,一饼!”斩钉截铁地打出一张牌。阴井盖终于被撬开了,烟从嘴里喷出来,仿佛下水道里腐臭难闻的沼气趁机也溜了出来。

在一旁看牌的就悠闲得多,那烟一会儿在嘴里,一会儿在手里,两根手指掐着;一会儿朝天上喷,一会朝麻将桌上喷,一会儿烟从嘴巴里出来,一会儿烟从鼻孔里出来,仿佛古时烽火台上用狼粪点燃的狼烟,此起彼伏,此呼彼应。不一会儿的工夫,整个屋子里就都是烟味儿啦。青烟袅袅,从你的嘴里喷出来,用我的嘴再吸进去;在你的鼻子里吞吐过,再用我的鼻子吮吸着,货真价实地有烟共抽、有烟同吸,不分彼此,同甘共苦。

各种话匣子都拉开了、扯开了。说三道短、说是道非。

“知道吗,前面老弘家的昨天喝了药了?”说话的,神神秘秘,似乎第三只耳朵听了去,这消息的神秘意味就走了一半。

“是吗?”听话的张大了眼睛、撑大了耳朵,鼻孔里不断地喷着气,仿佛这是开天辟地来第一件奇事,“哟,这又从何说起。”

或者说:“某家那孩子今年中考考砸了,才200分,高中都上不了,只有上职校了。”

“哦,是吗?”搭讪的人不紧不慢的一句,像是在回答空气。

旁边却也不乏幸灾乐祸、投井下石的,将脑袋插过来,嘴里喷射着烟雾,仿佛地藏菩萨坐下专司喷烟吐雾一职的神兽:“哦,是吗,那孩子我从来就不曾看好。他爹是条疯狗,娘又那么蠢笨,还想上高中考大学?大学考他吧!”说罢哈哈大笑,表示司烟之职将告一段落。

又或者无不炫耀的:“儿子吗,儿子在上海,买了房了,上千万呢!”

又或者情绪低落的:“唉,这老毛病,昨晚又痛了一个晚上,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

又或者情致高涨的:“老哥,晚上我们喝一盅,你去我那里,我们整几个菜叙叙。”

又或者风轻云淡的:“桃子?桃子也就那个味儿。广告里吹得如何如何,价钱卖到多少多少一只,其实也不过如此,又不是吃了就能成仙、就能长生不老?还不如西瓜来得实惠,又大又便宜,看来广告虚得不行。”说完用手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子,仿佛从此勘破人生、大彻大悟。

开麻将馆的或者就开始行动了。添茶倒水、上点心、上糖果,这边桌子上倒点瓜子,那边桌子上来点花生;又或者煮两个水铺蛋,又或者是一碗小馄饨,青菜馅儿的,芹菜馅儿的,白菜馅儿的,搁了香油芝麻的,再撒点儿香菜或是葱花的。若是有新凑成的桌子,无论是麻将还是棋牌,立即就屁颠屁颠地迎上去了,笑容可掬的面孔仿佛狗摇晃在屁股上的尾巴,极尽亲热结巴讨好之能。若是恰好有未凑成的桌子,比如三缺人、二缺二、甚至一缺三者,那笑容立刻又换了妓院里老鸨的笑容,逮住一人又是拉、又是扯、又是亲热又是诱惑:“来嘛,来嘛,三缺一哦;上嘛,某哥今儿个手气好,肯定能赢大钱。”声音软得犹如化在嘴里的巧克力,恨不得倏忽间就吞了下去。

有人说国人的麻将馆堪比一个小小的人生舞台,此话不虚。条子、饼子、万字、东南西北中、外加发财、白板、春夏秋冬、梅兰菊竹,146张牌,已然自成一片天地。若无人类涉足,这一片天地似乎永远都是沉寂的。然而因为在牌桌上输了钱或者赢了钱,它又终究与现实生活脱离不了干系。它就好比一个虚幻得近似于真实的游戏世界,它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在麻将世界发生的事,都必须在现实生活中一一兑现。输了,你就得亏钱;赢了,你就满载而归。它让世人发疯发狂、发痴发迷、最具诱惑力的地方就在于与现实生活的似与非似、真与非真。就像一个用木头雕成的木偶,有手有脚、有鼻子有眼睛、甚至会微笑、会呼吸、会思想,甚至已经有年轻的男子不可救药地狂热地爱上她了。所以只要你朝那桌前一坐、将那四四方方或黑或绿或白或蓝的小方块一摸,那么你就与麻将发生了灵与肉的勾连,便再也逃不开与它的似真似幻、似幻还真的宿命纠葛了。

生活中似乎总是少不了麻将,到处都有麻将馆,到处都有麻将声。146张牌好比146张喜怒哀乐的面孔、146种明暗阴晦的命运组合,寄托着芸芸众生的悲欢离合、生死祸福、荣辱安乐。或三个一组,或两个一队。或顺子,或同花,或杠上花、或花上花;糊了,就欢天喜地、喜上眉梢;输了,就垂头丧气、哀声叹气。生活就好比一场麻将,你不知道如何赢得手中的牌,但你却竭力遵循已有的规则一点点地摸牌、一点点地凑数;如果机缘巧合、运气十足的话,或者很快地你就和牌了。然而生活事实上又与这麻将毫不相关。因为又或者这局牌永远也和不了。你,你,你,你,你们四人谁也和不了。生活中有太多的未知,冥冥中掌握众生命运的那只手,并不是时时都与牌桌上的某一只手相契合。生活终究不同于麻将。所以在同一场麻将馆里输掉金钱的何止你一个人?在同一片蓝天下输掉蓝天白云一般前程的也不仅仅止于你一个人。所以输了只是输了,赢了只是嬴了,在这个虚幻得近似于真实的空间里,不必刻意在意的。

尽管如此,麻将却是极受世人喜爱的。与天生智者的游戏棋不一样,麻将生来走的就是雅俗共赏的道路。棋或以楚汉为界,或者黑白分明,或先礼后兵,或一上来就包抄厮杀。调兵遣将、设阵布局,自个儿心里一清二楚,对手的两只眼也瞧得明明白白,是看得见的君子厮杀。麻将则是东西南北四大家各踞一方,除了翻在桌面上的牌以及自个儿手里的,其余三家以及尚未起叫的牌皆是未知数。或者因为普通人的人生,无法像下棋一样,在对方的眼皮子之下耍花招、玩阴谋的。而普通人终其一身,不自觉地、竭诚做的就是像玩麻将一样,尽可能地让自己的人生合乎某种规则,这规则好比麻将输赢的标准,要么碰碰胡、要么将将胡、要么清一色、要么暗七队。它简单、明了、通俗、易掌握,无需算计勾斗,也能实实在在地活着。若是一个人天天都想着如何变着花样羸得金钱、美人、地位、财富,那么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天的每一分每一秒该有多累。这就不难理解麻将为何更受国人喜爱了。

这是以较量人生是非黑白为宗旨的围棋或者象棋所无法带来的乐趣,是简单的乐趣,也是极容易上瘾的乐趣。

曾几何时,国人所谓的修长城只是专指在麻将馆垒麻将找乐子。然而无论是秦始皇的长城,还是今天的人们在牌桌上垒起的长千上万的麻将城,长城生来的命运终究都是被人推倒的。然而,倒了就倒了吧,围在长城内的,终究要冲出去;围在长城外的,终究要冲进去。人的一生尚且真真假假,虚实难辨,何况这投射着虚幻人生魅影的麻将世界呢?所以,倒了就倒了吧。秦始皇都不在意了,我们又何必如此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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