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于和风丽日中做一只飞翔的蜻蜓,也是一件得天独厚的事儿。
风儿翩翩,雨儿潇潇,绿蜻蜓拍着翅膀,红蜻蜓拖着尾巴,一闪而过,简直就像是一对赤红、碧绿的箭射了出去。如果这蜻蜓是蓝色的,浑身上下都是墨染的漆黑,唯独脊背上刻意缠了一条宝蓝的腰带,那么,迅速地飞过眼前的就是一颗碧蓝碧蓝的流星了。
那翅膀简直不是翅膀,是最柔软的风,最轻薄的烟,最洁白的云,是用太阳月亮的金丝银线穿针引线缝制而成的。细长的身子仿佛一枝贮满了浓郁墨汁的笔管。因此当你看见满天的蜻蜓飞舞时,你会又产生一个错觉了,仿佛飞翔的不是蜻蜓了,而是一支支生了翅膀的文思如泉的笔。
黄昏的池塘,永远是一幅令人眷恋的美妙画卷。绿柳婆娑、绿水沉沉,池面如镜面一样平静,阳光如时光一样没有丁点声息。时光像是永远停止在湖面上,夕阳也像是完全溶化在了池塘里。那一池乖滑的水呵,一半碧莹莹,一半红彤彤;一半凉幽幽,一半暖洋洋。抖一抖这画的一角,比如跑过去用腰撞一下那如漂如染的树,用手扯一下那如丝如缕的柳条;向平静的湖面投一颗纤巧的石子,像一只青蛙扑通一声跳入了那温暖的、清凉的湖心。用胳膊、用手在湖水中恣意地划,这满池的水、这满池的阳光、这静寂无声的画该怎样风情万种地摇曳生姿。
一只蜻蜓飞过来了,紧接着便有了第二只、第三只。拍着如烟如雾的翅膀,静寂画卷上的五光十色的霞光立刻被它们拍得四处乱溅。像是贪恋湖水中的那一对娇巧的翅膀、那不盈一拘的纤腰,圆圆的眼珠坚定地望着清澈的湖水,修长的身子在明静的池面上徘徊着、飞舞着。忽然一只玛瑙红的蜻蜓一个转身、一个回头,猛地从空中俯冲下来。与此同时,水底的一只游弋在蓝天白云间的红艳的蜻蜓也一个鹩子翻身猛地飞了上来。水中的蜻蜓、水上的蜻蜓以同样的动作、同样姿态向着彼此轻盈地飞去。几乎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了,几乎都可以看见隐藏对方坚毅脸庞上的柔情似水的表情了。
头高高地抬起,尾巴略略弯曲,当两只蜻蜓的翅膀贴着水面一滑而过时,细长的尾巴皆从容不迫地迅速地朝平静的湖面猛地一刺,像是要刺破这明静的湖水,飞到对方的世界中去。一下、两下、三下,水面的蜻蜓凝望着水中的蜻蜓,水中的蜻蜓亦一往情深地凝望着水面的蜻蜓,缱绻着,依恋着,恋恋不舍着,回旋徘徊着……突然水面的蜻蜓越飞越高了,水中的蜻蜓也和着恋人的节拍消失在一片碧蓝的蓝天白云间了。
然而那纤纤的尾巴刺破的似乎就不仅仅是一池温暖温滑的水了,那尾巴简直刺破了绚丽夕阳渲染的美仑美奂的黄昏。静寂的画卷像是被马良的神笔点拨了一下,凝固在湖心的时光又开始哗啦啦地流淌了。一时间,杨柳摇金、池水漾碧,满池的夕阳也半梦半醒地摇摇晃晃。脚伸向那池水,脚透心的凉;手伸向那夕阳,手却如火如荼地红。
如果这池水中种满了飘举的荷花,那就更好了。满池碧绿的荷叶,满池清丽的荷花,精致玲珑的蜻蜓不就有了无数个宽宽大大的停机场?你能想象无数架飞机同时冲上晴空或者从碧蓝的天空中猛然俯冲下来的壮阔场面吗?无数只蜻蜓同时起飞、同时降落、同时在荷香袅袅、清风阵阵的空中翻筋斗、转圈圈,技艺之精湛、动作之惊险,令一切在荷叶间滚动的露珠、在荷叶底躲阴凉的鱼儿无不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飞着,舞着,徘徊着,回旋着,若是累了,就随随便便拣一片荷叶休憩一会儿又何妨?瞧瞧这一只,静静地停留在一柄出水很高的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上,寂然不语、纹丝不动,于是一句现成的诗便飘入了夕阳满照的荷塘里: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