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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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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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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爱

围墙有一米半高。其中的一边紧挨着葡萄架。夏天的时候,葡萄的旁边开满了大朵大朵金黄色的向日葵,仿佛古时女人束在头顶的发髻,似乎不胜发髻下坠之苦,又低低地垂了下来。围墙围着院子绕了个圈,仿佛人的两只胳膊环抱了过来。

天气晴朗的时候,孩子们会在院场上嬉戏打闹,有时手里握着一条木棍,追着一条狗、一只猫满院子跑。孩子的母亲在后面紧紧跟着,嘴里少不了这样的叮嘱:“快回来,快回来”“慢点,慢点。”

葡萄架略略高出围墙。几条粗壮、枯黄的根沿着葡萄架悄悄地往上爬。好像生怕掉下来似得,向上爬的力道相当大,几乎要勒进葡萄架里去了。夏天的时候,满树都是翠绿翠绿的葡萄叶。一串串青青的葡萄悬挂在葡萄叶间,晶莹剔透的,如果寓言中的那只狐狸看见了,一定会流一地的口水。点点金黄的阳光从密密的葡萄叶里透露了出来,仿佛羞涩的少女在不经意间被人窥见了心事,倏忽之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池塘呈长方形的,水灌在池塘里,也变成长方形的了。一排排房子紧挨在一起,肩并肩地倒映在池塘中。鹅在池塘里游泳,游着游着就游到了房顶上。甚至有一种错觉,鹅游到了天上,游到了白云上,因为整个蔚蓝的天也倒映在水中。看,鹅又游到太阳旁边了,和太阳相向而视了。一棵梧桐树固执地挺立在池塘的一角,仿佛池塘的守护神。秋天的时候,便有片片的梧桐叶,像断了线的风筝簌簌地落了下来。远远地便瞧见一个个轻盈下坠的身影,像一个个轻柔而虚幻的梦。梦的翅膀渐渐地疲倦了,梦想与现实交织在一起。叶子和叶子在水中的倒影重叠在一起,像一叶小小的船儿浮动在水面上,和着鹅划动的层层水波起起伏伏。在夏天的时候,会有许多蝉躲在树上,在翠绿的梧桐叶的后面,选一片清凉的树叶,躲在后面,凄凄哀哀地唱着。歌声时断时续,时紧时疏,仿佛远处桃园里随着凉风渐渐飘来的浓浓的桃香。

好像再没有如此的乐趣,脖子深深地伸了下去,在蓝蓝的水底快活地搜索着,搜索着在水中游着的、只有人的手指头粗的鱼儿。两只红色的蹼在水中悠闲地拨动着,从远处看,那洁白的羽毛在阳光下雪一样纯洁无瑕。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做这首诗的是一个七岁的孩童,而如今吟咏这首诗的是一个六岁的小男孩。同样的稚气未脱,同样的童心未泯,而两个孩子相隔的时间却是1500年。

两点一线的生活实在太枯燥无趣了。像是冥冥中有一条线将这两点牢牢地拴在了一起。这条线是什么颜色的?红色?绿色?黄色?还是像一条五彩斑阑的彩虹?总之,回到现实生活中,将这两点联系在一起的是一条并不笔直的水泥路。早上从围墙下出发,穿过绿叶葱葱、阳光斑驳的葡萄藤,仰望那一粒粒坠在空中玉石一样精致的葡萄果,不觉心神俱荡。沿途大约会经过一个小店。村上的人经常到这里买烟买酒。夏天的晚上,一个个喝得醉熏熏的,抽得乌烟瘴气的,吵得鸡犬都无法入睡了。一棵槐树耐不住寂寞,挤到了马路的拐弯处,好像在等待什么人似的,早上朝过往的人们看着,晚上朝过往的人们看着。也许因为并没等到它想要等待的人,因此它从来都没有移动过位置,也没有变换过姿势,身子都有些僵硬了。刮大风的时候,满树的枝枝叶叶会发了狂似的四处乱晃,像是凭空长出了许多爪子要想扑过来抓,吓得人毛都竖起来了。这个时候,它就会发出一种尖厉的刺耳的叫声,像是对这种永远都不知道结果的等待的日子失去了信心。树叶雪花一样飘落下来,有时还有大段大段的槐树枝,甚至还有带着淡淡芳香的雪白雪白的槐树花。

有几种青青的草是可以吃的。味道或者甜,或者涩,反正能填饱肚子就行。肚子随时都是饿的。即便一直吃一直吃,吃到食物撑满整个脖颈,如果有东西摆在眼前也能一口气吞下。一起穿过葡萄架,一起走过马路,一起在河里游泳,一起喝着碧绿的草丝上的晶莹的露珠。一起拍动着翅膀,在水面上扇起一排雪白的浪花,一起在场院里追赶一只浑身漆黑的小狗,然后伸长脖子胜利地叫着。总之,不管这个世界如何变化,在一只鹅的眼睛里,能看见的永远只有另一只鹅。

秋天的早晨,阳光明媚。葡萄架上的葡萄成串成串地剪了下来,摆放到漂亮的餐盒里,犹如一粒粒坠在姑娘耳后的迷人的玛瑙。阳光满照的场院上,停放了一辆三轮车。车子里一只袋子,袋子里一只鹅。头露在了外面,两只脚拴在了一起。

主人说:“养这么大了,可以杀来吃了,省得遭了贼。”

鹅嗷嗷地叫着。鹅的眼睛并没有悲伤,更多的只是着急。这种情感主人也曾拥有过,那就是与最亲的人分离时的无限的孤独和痛苦。或者还有一丝不安和恐惧。它在袋子里挣扎着,企图挣脱这外来的束缚站起来。上苍赐于主人和鹅存在于这世间的都是一具有血有肉的躯壳,有眼,有耳,有口,有躯干,有四肢。腿被捆住了,只能挣扎。翅膀只能用来拍水,不能用来打手势。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只能伸长脖子嗷嗷地叫着。

另一只鹅的腿脚因为没被捆绑住,所以可以自由地奔跑,但它并不像往常一样悠闲地奔向池塘,而徘徊在葡萄架的旁边,好像能击起千层浪的池塘对它来说已经失去了全部意义。它哀哀地叫个不停,好像同伴的痛苦、还有恐惧转移到了它身上似的。仿佛人与人之间的一问一答,它叫一声,这只被束缚的鹅就回答一声。

“这是在做最后的告别吗?”主人想,“还是在讲一些互相勉励、安慰的话?就像人类生死别离时作出的种种儿女情态。”可是主人听不懂它们的话r。

它们或者并不知道等待它们的将是最终的死别,但对它们来说,这离别的刹那,就是灭顶之灾。

情感并不分尊卑贵贱,只要有感情,人人都配得到它。这种感情是一种没有私欲的高尚情感。海枯石烂,山崩地裂,我们不只一次听说过这样的誓言,但感动主人的并不是故事中的痴男怨女,仅仅只是现实生活中的两只鹅。能够睁开眼就看见另一只鹅,能够闭着眼紧紧地靠在另一只鹅的身边,这就是最大的人生幸福了。这种感情即使表现在一个卑贱的动物身上,也同样高贵得让我们为之肃然起敬。

或许因为悲鸣声中的哀伤深深地打动了主人,主人放了那只鹅,很长一段时间内主人也不再惦记着那些鹅肉了。

冬天的早晨,一片萧条。寒风在葡萄架的架子间呼啦啦地响着。葡萄藤早已落光了叶子,一根根葡萄藤像一条条弯弯曲曲的蛇扭曲着盘旋在葡萄架的木桩上。木桩经过一年四季的日晒雨淋,早已变得黑黢黢的,仿佛一条条被童话中的巫婆吸去了青春的年轻人的干枯的手臂。

一只鹅站在鹅棚前的场院上,凄凄哀哀地叫着。但这叫声少了另一只鹅的和鸣,所以在寒风中显得非常孤单寂寞。

主人的脑袋里首先闪现的念头是:“少了一只鹅?”接着就是后悔莫及,早知道不如宰掉算了。赶紧推开门向鹅棚走去。

那鹅见有人靠近,便有些凶悍地扑过来咬人。

“连主人都不放过,实在太可恶了。”

主人朝着它的头猛踹了一脚,它有些歪歪斜斜地跌倒一边。

另外一只鹅呆呆地伏在鹅棚里,一动也不动。拿木棍搔扰一下,它居然站了起来,走出了鹅棚,和外面的鹅一唱一和地叫了几声,但并不打算向外走。

吃过早饭,那只鹅居然又卧在鹅棚里了,看样子像是生了病。

“真倒霉,早知道要病死,还不如当初杀了吃肉。”主人的后悔更严重了。

另一只鹅依然站在院场边,一只脚缩在羽毛中,把头深深地埋了进去,学金鸡独立。

“好像天鹅也是这样睡觉的,”主人想。

孩子到场院里来晒太阳了。

“妈妈,那只鹅只有一条腿了。”孩子惊奇地说。

母亲笑笑:“那是另一只脚缩起来了。你走近一点就看见了。”

孩子走近了一些。

“看见了吗?另外一只脚?”

“看见了。可是它为什么用一只脚站着睡觉?”这个时候鹅已经拍着翅膀威胁着要咬人了,孩子又赶紧逃了回来。

孩子怕这只鹅已经很时间了。一直以来,他都在抱怨这只鹅喜欢欺负他,而大人们也喜欢拿这只鹅笑话他。

“猜一个谜语,喜欢揍鸥扬的。”

“鹅,”孩子答道。

大人们都笑了。

“什么时候宰了它们,它们就不敢欺负人了。”

当然它们欺负的还有那只可怜的小黑狗。小黑狗的头蜷缩在洞里半天不敢出来,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把一碗狗食抢光,在它们渐渐远去的一摇一摆的姿态中,它才哆哆嗦嗦探出头来。

“这只鹅病了,很快就会传染给另一只,老是舍不得吃,真是太可惜了。”主人想。

因为是新年,所以一家人去菜市场买菜。人类的纪年是2010年,对于鹅来说,也不得不是2010年。因为人类是地球的主宰嘛,自然也替地球上别的生物做了主。

“这与历史上的暴君没什么分别嘛。”主人有些感慨地想。

买了一只猪脚,一些海带。为了让孩子开心,买了一件玩具给他,孩子高兴得如获至宝。一家人快快乐乐地回到家。

已经10点钟了。

那只鹅依然没有离开场院,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将它拴在了那里。

“这只鹅也算是有情有义了,”主人想,“就像是干将和莫邪。”因为刚看过电视剧《搜神记》,所以首先想到的是干将莫邪的千古不变的爱情。

走到鹅棚边一看,神奇的事发生了。那只病鹅的屁股下居然躺着一枚雪白雪白的蛋,好大好大,好白好白。

一只鹅蹲了一个早上,另一只鹅守候了一个早上的秘密原来如此啊。

可能是因为生第一个蛋耗费的气力太大,那只鹅在鹅棚里又蹲了很长时间,才缓缓站了起来。另一只鹅也不再守候,它们肩并肩地踏上了那条亘古不变的路,蹒跚地向着人生的另一个端点池塘走去。

亲情、友情、爱情,不过是世间最普通的情感。它无处不在,无时不有,就像我们身边卑微的小草,遍山遍野都是。但是正因为它太普通,太普遍,所以它又往往最容易被人忽略,像一根剔过牙的牙签被人随意地丢弃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人类并不是这颗蓝色星球上的唯一生物。人类豢养在贪婪、享乐中的感情其实早已失去了最初的纯真模样。所以当我们沉溺在万丈红尘中的灵魂,突然际遇到一个附着在动物身上的一尘不染的单纯的灵魂时,我们竟然感动得不知所措。究竟是我们堕落了呢?还是我们从来就不曾拥有过真正的情感呢?

佛曰:众生平等,这话佛究竟是对我们说的呢?还是对鹅一样的动物说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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