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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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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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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里的人家嫁娶女儿时,依然用碗做为重要的嫁妆。

用箩筐装得实实的。箩筐平时用来装米、装面、装玉米、装高粱,装得沉甸甸的,现在用来装碗、装碟子、装新娘子的新衣服、新被子,也非常顺理其章地装得沉甸甸的。箩筐上用大红的丝绸系了大红的蝴蝶结,碗和碟子一摞摞地用红丝带系好,然后轻轻地倒扣在箩筐里。一担担地担过去了,又一担担地担过来了。

花园里的老太太、老太爷,都一担担地看在眼里,然后晚饭时用两颗尚未掉光的牙齿消磨一小截泡萝卜时,就会有意无意提起:隔壁张家嫁女儿时,挑了多少担嫁装。那碗着实漂亮,雪白的细碗,碗沿上还有溜金的金边,用来待客倒是极好的,想是一辈子都不完了。说着,怜惜地看着手里托着的老成持重的旧碗。

老太太所说的细碗是用细瓷烧成的色泽光艳、质地细腻的瓷碗。在懂得细腻生活韵味、总是甜蜜品味从前光鲜生活的老太太的眼里,细碗象征着一种细腻的人生,一种养尊处优的悠闲生活。犹如一杯茶沉淀在茶碗里,静谧闲适;犹如养在深闺里的姑娘,典雅美丽、光润深沉。花园人家从前想必使用的就是这种碗,似乎除此无法匹配这人家从前高贵的门楣。

当然,花园人家用得更多的,可能是金碗、银碗、玛瑙碗、琥珀碗。金碗盛汤,银碗盛羹,玛瑙碗盛葡萄,琥珀碗盛瓜果。种种荣华富贵都用这些碗盛装得满满的,被主人高高地用手托起,主人的那张丰润的脸也被这些碗映衬得金碧辉煌、晶莹剔透。

然而荣华富贵总是很难在一个家族永驻,小小的花园也很难长时间地保存那些美轮美奂的金银器皿。一百年过去了,花园人家现在所用的多半都是一些民窑烧制的、用粗砂粗泥制作的粗碗。

碗的质地很粗糙,花色也很简单。这种碗多为白色,却又不是纯净的、不掺杂一丝杂色的纯白。像是一件极鲜艳的衣服洗了很多水,在日晒雨淋中,最终褪变成了洗尽铅华、饱经风霜的苍白。苍白的碗沿有一圈淡淡的浅蓝,仿佛用幽蓝的丝带轻轻系住了悠远的岁月。这是碗唯一的装饰,与细碗上的漂亮的红牡丹、挽着双髻的乖巧的孩童相比,这蓝丝带实在太过简单。然而简单中却也透露出清雅、悠闲的意味,是一种朴实执着人生观的体现。端着这样的碗吃一年四季的饭菜,自然也能凭此俯仰春秋、悠然度日了。

粗碗匹配的必然是粗劣的饭菜、粗糙的生活。岁月粗糙得很,匆匆流逝了,总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这样的碗盛装的多是大块的红薯、大碗的稀饭,有时也盛酸溜溜的豌豆,热乎乎的干煸子。回锅肉若盛在碗里,必然是一家子的至爱,一家子的筷子都朝这碗举了过来,这碗顷刻也门庭若市了。

然而,碗不过是一种器皿,装什么都无所谓。稀饭、干饭、面条、凉粉,只要能用碗来装的,就都可以用碗来装。干活的人渴了,也不拘于用杯子倒了水来喝,直接用碗不就得了?一大口碗,倒一大碗水,端起来就喝。水在喉咙里咕咕咕地直往下滚,喝水的人早已湿了胸前的一块,嘴巴脖子间都是水。大碗喝水,大碗吃饭,这是农村人不拘礼节、豪迈性格的直率表现。

农村人是不屑于用小手小脚的细碗吃饭的。

端这碗吃饭的人总是怀揣着一颗感恩的心。碗在主人的手中轻轻地托举着,年纪大一点的,托得实实的,小心翼翼地拔弄着碗里的红薯、玉米,像是生怕碗从手里掉下来,打个粉碎。年幼的孩子,则用一根手指扣住碗沿,另一根手指勾住碗底。碗在极小极细的两根手指之间摇晃着,倾斜着,碗里的稀粥随着细小指头的抖动潮水般起起落落,像是要流了出来,却又已然落了下去,非常惊险得很。因此凡小孩子,家里人多半会准备一个搪瓷碗,铁做的。那是真正的铁饭碗,非常坚固的,摔了,顶多掉块瓷,随他摔去。

当然碗若真摔碎了,除非摔个粉碎,花园里的人家绝不会轻易丢弃。若是破条口子,那碗并不影响使用,依然照旧盛汤盛饭。缺了口的碗,犹如老太太掉了颗牙,那是一种经历,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足以体现这碗的年代久远以及主人与这碗的深情厚意。

若是碰掉一块或是一裂两半,那碗更舍不得丢弃。老太太多半会用篮子装好,挑一个不紧不急的日子,一同携带了家里的破锅破瓢,乘了渡船到古城找匠人修补。

修碗、补锅的,在古城的内东街随便找一个点、搭个摊,一张小板凳摆放在一堆锅碗瓢盆中。那些锅多是刚刚修补好的,碗呢,各种色泽、各种式样、各样大小的都有。上好的新碗也有,粗碗细碗大碗小碗摆得整整齐齐。补碗的,一边眯着眼,一边用力将破损的两半碗粘合在一起,一边也会问问老太太:“要不要买几个新的?”

老太太一边摇摇头,一边整整头上的粗布头巾,一边轻轻打开层层叠叠包裹着的荷包,笑笑:“不了,这个还能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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