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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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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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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子

年末春初,正是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敲锣打鼓过大年的时候,但是农村人的手脚却并不能完全空闲下来。照例盖一个巨大的暖棚,里面用竹架一层层隔开。架子上摆满了竹匾,竹匾里长满了绿油油毛茸茸的秧苗。只有一寸长,两片绿叶竖立着,仿佛一柄柄倒插在竹匾中的短剑。

寒假生活总是丰富多彩。猪耳朵,肉丸子,花生,瓜子……任意吃;踢毽子,跳皮筋,捉迷藏……任意玩。有一年,村民在空地上竟然架了一个秋千。离地有三米高,两条长长的绳索从半空中垂落下来,中间安放着一根宽宽的木板。这可乐坏了我们这些小孩子,一有空就爬上秋千嬉戏。大人们也兴致极高,都争先恐后地挤了上去,争着将秋千荡向空中,争着拽着秋千、和秋千一起在半空中画出优美的弧线。风在耳边掠过,凉幽幽地撩起一丝头发,阳光暖暖地照着,将一缕缕明丽的光影温柔地投射在一双双溪水般清澈的大眼睛里……

秧苗在暖棚里静悄悄地生长着,暖棚外尽是人们无拘无束的欢笑声。

寒假很快结束了,我们都必须去学校报到,开始新学期的学习。秧苗也必须离开温暖的大棚,到蕴藏着万千生机、万千奥秘的大自然中去。虽然它们的生命是舒适的大棚赐予的,但是大自然才是它们最终生长成长的地方。大自然才是它们最亲爱的最慈爱的母亲。

和人类一样,生命一旦诞生了,就必须沿着既定的轨迹一直走下去。并不是人类才配拥有梦想。在动物明净的眼睛中,在植物碧绿的叶片上,你难道说没有满含着对这个世界、对未来的诸多幻想或是梦想吗?它的个子足够高了,它的茎须足够长了,只要触摸到一点松软而潮湿的土地,那两片碧玉的绿叶所蕴含的最初的欣欣向荣的心愿便深深地扎了下去。扎下去,向着大地的纵深处,颤抖着,哆嗦着,渴求着,无穷无尽地吸收博大土地中所蕴藏的深深的爱、厚厚的情。

早春,风已经不那么刺骨了。虽然对于人类来说,气温或者还非常寒冷,我们还不敢完全将胳膊、腿露在空气中,让阳光恣意地抚摸,让和风尽情地亲吻。但是禾苗星星点点的嫩绿的芽却已经坚毅地挺立在了铺满春水的田野中。在料峭的寒风中瑟瑟地抖动着,令人不得不佩服它们的勇气和胆识。是啊,何必要等到蜂喧蝶噪,何必要等到桃红柳绿?春已经来了,只要有一点温暖的气息,只要有一丝爱的温情,生命就可以欢欢喜喜地在辽阔的大地上开始艰辛而愉快的旅程了。

那绿最初只是浅浅的一片,单薄得犹如一层绿纱,风一吹就能揭走。渐渐地便浓重了,仿佛一缕绿烟一点点地在田野里漫延开来。并不是最初的羞涩的淡绿,而是绿得能溅人一身绿汁的深绿,绿得能染翠一江春水的碧绿。春风不停地在田野上追逐着绿色奔跑,那绿色如此柔软如此乖巧,看看才在眼前,倏忽间便逃到田野的另一头去了,像是在逃避春风的剪裁也未可知。

当绿色填满整块田野的时候,秧苗已经有一箭之高了。这时,长在田园里的密密麻麻的秧苗就必须一株株分开,栽种在更加广阔的田野里。稻子的根系极其发达,一株可以分裂成许多株,株株都能成活,株株都能结稻。于是家家户户无论男女无不挽了裤管、卷起袖管,一脚深一脚浅地曳行在秧田里,弯着腰、躬着背拔秧或者栽秧了。

准备工作事先就得做好。赶了牛犁田。牛走在前面,脖子上架了重重的犁。人在后面跟着,双手紧紧扶住犁。牛走一步,犁耕一锄;犁耕一锄,人跟一步。一块田地松软了,又一块田地松软了;一大串土地翻过了,又一大串土地翻过了,一条条壕沟深深地留在了他们深深浅浅的足迹之后。施很多肥。鸡粪,鸭粪,猪粪,人的大小便都有。其实人在动物面前并没有尊严可讲,人和植物也并没有卑贱之分。鸡,鸭,猪,人的粪便混合在一块,混合着抛撒在这片灌满春水的田地里时,那一株株青翠挺拔的秧苗吸收的源源不断的养料中,能分得清哪是鸡粪,哪是鸭粪,哪是猪粪或者是人的大小便吗?

栽的时候,大人们用一根绳子,从田埂的一头拉向另一头,再沿着绳子一行一行一株一株栽下去。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仿佛古时战场上将军调兵遣将、排兵布阵。将军胸有成竹,谈笑自若,士兵斗志昂扬,精神抖擞,没有丝毫地怯懦和紊乱。

小孩子拎一个篮子,或者一口锅,篮里有碗筷,锅里有米饭,有茶水,两只脚在雨后柔软温暖的田埂上匆匆地走着。踩着毛茸茸的小草,淌过浅浅的溪流,替大人们送饭呢。

腰弯得累了,就直起腰抬头看看太阳;腿蹲得酸了,就放下手中的秧苗捏捏。肚子有些饿了,喉咙有些干渴了,就走上岸来,将腿上的泥略略洗净,拣一块稍稍阴凉、稍稍干净的地方,坐下喝一口茶,嚼几口米饭,和着那迎面而来的凉风,那一丝丝金灿灿的阳光,一口咽了下去。人生难得偷一回闲啊。

稻子在广袤的田地里飞速地生长着。当初布阵的将军已经离去,余下的天地就留给它们一展身手。排列得整整齐齐,装扮得神勇英武,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只是生长着。一柄柄碧玉的利剑直指青天。你听过夜色沉沉的夏夜,一声声聒噪的蛙鸣声吗?听过这样的蛙鸣声,你就什么都不用问了。原来它们早就在讨论稻子的丰收,它们呱呱的鸣叫声中总是渗透着无法掩饰的丰收的喜悦。

那掩饰不住的惊喜一点点在田野间漫延开来。万紫千红之中,任红色如何娇艳,蓝色如何静谧,黑色如何神秘,白色如何纯洁,但唯有黄色最为高贵。这种唯有帝王才配拥有的颜色,其实也是一种最朴实最普通的色彩。生命的活力是用绿色来标注的,但是辛勤劳动后的丰收,土地母亲却把它诠释成为灿灿的金色来大张旗鼓地宣扬。

金秋十月,稻香千里。那种用从至高无上的太阳中抽取来的金色丝线所织就的锦缎,那种吸收了大地母亲的博爱而涌现出来的高昂激情,已经整整齐齐地喜气洋洋地铺就在辽阔的大地上了。沉甸甸的稻穗直往下弯,香馥馥的气息直向上扬,随手摘下一枝,捧在手心,用力搓着,褪去金黄的外壳,尽是雪白雪白饱满的米粒。

这是一个忙碌的季节,这是一个喜庆的季节。兴高采烈,兴致高昂。忙碌了一春,期盼了一春,终于有了丰硕的回报。这种在血液中流淌着的朴实的情感,能不让我们载歌载舞,狂歌狂舞吗?

天为帷帐,地为舞台,风是鼓手,山是看客。万云奔腾。抬一大口拌桶,拌桶的两只角,被左右各一人拽曳着奔跑在广袤的田野上,像是驾驶着一艘航行的船,向着那一片丰收的色彩飞奔过去。一路紧跟着孩子的欢笑声,大人的收稻声。割稻。左手握一把稻子,右手舞一把镰刀——镰刀弯弯如月,长有锋利的牙齿,犹如长了一口獠牙的新月——将一大把稻子揽向怀中,然后齐刷刷割下。打稻。双手握一把稻子,高高地举向空中,稻子金灿灿的穗子飞向空中,向着那巨大的拌桶的一壁用力甩去。所有的力都聚集在手中,所有的希望都涌向了稻穗,所有的喜悦都砸向了拌桶。砰砰砰,砰砰砰,空中一道道金灿灿的圆弧一闪而过。砰砰砰,砰砰砰,巨大的桶底,金灿灿的颜色堆积如山。

这是一首丰收的歌,这是一支丰收的舞,几千年来我们就这样唱着,几千年来我们就这样舞着,从远古一直唱到现在、跳到现在。与天地同舞,与日月同歌。

爱无处不在,只要用心去聆听,只要用双手去触摸,无论一丝风还是一滴雨,都可以感知到爱的温情。回报上苍的实在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仅仅只是一碗白米饭毕恭毕敬地陈列在蓝天白云下就足够了。你能说这是一种迷信?你能说这不是对无所不能的上苍的敬畏?这仅仅只是一种感恩,仅仅只是儿女对母亲的一声答谢而已。能够生长于这个世界实在是一种偶然。我们向这个世界索取的实在太多,而我们能够回报它们的几乎一无所有。能够呈献出来的只是一颗赤诚的、敬畏的、感恩的心而已。感谢上天,感谢大地,感谢那一颗颗微不足道的小小的稻谷。唯米饭一碗,清水一杯,敬奉大仁大德大慈大爱之上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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