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因为出生在秋天的原因吧,我对秋天有一种特别的依恋。总是抱怨它来得太迟,却又去之太早。落日的窗前,红叶摇荡在风中,征雁斜去着几行,总有一种情深意满的惬意。
丈夫不知从何处弄来一罐菊花茶。一朵朵干涩的菊花挤挤挨挨地装了一罐,花色尚白,蒂色尚绿。也许因为久别菊枝的原因,显着几分呆涩。我没有喝茶的习惯,因此也并不像茶客那样讲究,需得名贵的茶碗,名贵的泉水,还得焚香弹琴,吟诗作对。弱水三千一瓢足以饮之,菊花万朵一朵足以品之。冲一杯沸腾的开水,看菊花在水中上下翻腾,一股淡淡的香气幽幽袭来。而我的思想也活跃了,像一个忠实的影子,紧紧地追逐飘散开来的朦胧的水气、幽微的香气,渐渐渐飘渐远。
逆着长江水直向上游,穿过茫茫的洞庭湖,穿过神秘的长江三峡,再往上,再往西,从壮美的长江的躯干上,伸出了一根小小的秀肢——嘉陵江。而我的故乡就在这里。它宛如一颗璀璨的星星,一不当心,失足跌落在嘉陵江上,从此化名为阆中,变成了一座美丽的城池。
每年秋天,故乡的锦屏山总会举办一次菊展。铺天盖地的菊花,让前来赏菊的人还未走进公园,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浓烈的菊香。菊花们都争先恐后地大声喧嚷着:秋天来了,秋天来了。匆匆别过酷暑难消的夏季,听到这样热切地呼唤,如何不让人欣喜若狂?于是,古城的人们啊,无不呼朋唤友、拖儿携女上山赏菊。最高兴的还是学生,因为学校组织的秋游每年都会安排在这个时节。在紧张而又枯燥的学习生活中,突然有这么一次形骸俱可放浪的机会,哪一个学生不是一次从身心到身体的彻底释放?
我记得最好的菊出在张宪祠。张宪是南宋抗金名将,岳飞的爱婿,最终和岳飞一起被杀于风波亭。罪名同样是莫须有。一千多年后,家乡的父老乡亲为了纪念他,便修建了这座烈文祠。院中张宪的塑像横眉怒目,一身正气。环绕他周围的是一圈又一圈大朵的金色的菊花。菊花似乎也感受到了英雄的英勇气慨,个个都精神抖擞,争先怒放。果然是:满院尽带黄金甲。遥想一千年前,张宪如果有机会、有闲情逸致登临锦屏山赏菊,欣赏大朵大朵大片大片绽放的菊花,必定希望眼前的菊花全部都是清一色的璀璨夺目的黄金色的,绝不掺杂任何杂质杂色,一如他的清澈的眼睛,忠贞的情怀。背靠锦屏苍翠之山,足踏嘉陵碧玉之水,秋花满眼,秋风满面,该是何等的豪情壮志,气贯长虹。
再有就是荷花池。荷花池顾名思义应该有满池的荷花。可惜,我从未见过荷花,虽然也有水,但水里只有鱼。而见得最多的还是菊花。而这里的菊花多以造型取胜,都是一架一架开得极茂盛极辉煌的细碎的雏菊。菊花从半空中飞落而下,形如一匹匹悬挂的五彩锦缎,又或者是从嘉陵江上剪取的一段默默不语的沉静的水流。那花各种颜色的都有,白的,黄的,紫的,红的……都很小,指头那么大。这些花近看没什么特色,奇就奇在它们挤在一起的造型。园丁们根据它们自身的特点,再加上一些道具,将它们做成各种形状。像双龙戏珠啦,孔雀开屏啦,仙女散花啦……都是先用竹枝做出一个动物或是人物的形状,再将菊花的花枝一根一根缠绕上去,就像一个木讷的身子被赋予了一个活泼的灵魂,于是那龙那孔雀那人物瞬间就灵动了起来。那花用天上的星星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也许因为它们太热爱秋天了,晚上它们眨动着眼睛在天上闪烁着,装饰秋夜的天空,到了白天,就幻化成一朵朵艳丽的菊花为寥落的秋原增姿增色。而我想,用做菊花茶的菊花大概就是这种花儿吧。小巧而玲珑,温柔而妩媚。虽然秋天是一个索寞的季节,可是这里的菊花一定并不寂寞。因为它们太多了。肩并肩,脸并脸,挤挤挨挨,依依偎偎,笑得那么欢,笑得那么甜。多么幸福的菊花啊,真是情深似海,真是秋深似海。
百花之中,菊花的花期应该算是比较长久的。不像桃李,朝开暮谢,一阵春风便轻率地盛开了,另一阵春风又轻率地随风飘逝。花开花落之际,毫无任何征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让人徒增感伤而已。也许这就是菊的与众不同之处吧。春风引诱不了它,夏雷恐吓不了它,只是这秋的寒瑟配了这秋的芳香,在秋风中相得益彰。
曾几何时,这大片大片的菊花闯入了我的梦中,大朵大朵,金黄金黄,至高无上,美艳无双。墨绿的叶片支撑着硕大的花冠。排成队,像大臣迎接皇帝一样庄严肃穆却又热闹非凡。香气扑鼻而来,直入心扉。似乎我也变成了菊花,似乎我也变成了秋的一部分。虽然情知是在梦中,虽然梦也有醒的时候,但是我还是大声吟诵着菊的赞美诗:
花中谁肯似黄花,曳紫拖红披晚霞。
敛尽夕阳无一语,斗残霜雪占骄奢。
茶已凉了。淡绿色的茶水中飘浮着一朵恬静的菊花,依然美丽如故,依然含笑如初。也许这朵秋色珍藏得太久,失去了秋的原色原味,难以逗引昔日的蝴蝶。可我不就是那初恋的蝴蝶?干涩的翅膀慕香而舞,饥渴的心扉闻香而醉。一杯长江水,一朵昨日花,两相依恋,秋在我杯中盛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