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证明对菊的种种担心——担心其熬不得霜、过不了冬、发不了几枝、开不了几朵——都是没有道理的。隔壁老伯总是说:“这菊花应该好好修理修理了。花枝太多,恐怕今年开的花要小很多!”
忠言逆耳,这话我根本听不进去,好比亲身养的孩子,哪舍得亲手将其扼杀了呢?虽然菊枝密密麻麻、前拥后簇,但是我却像是望子成龙的母亲,总是希望花园里的菊枝越发越多、越长越茂盛。
我的贪心竟是如此不足!
还好,上天有好生之德,也有仁慈之心,并没有因为我的贪心而略露微嗔之意,故意压制着菊花让它长得七歪八倒、参差不齐的。我的那点痴心妄想居然很轻松地就满足了。
几许春光、几许春阳,菊一株一株地发了出来。繁花似锦的春光中,如痴如醉的春阳里,菊摇曳着一枝一枝碧绿的风、一条一条翠绿的雨,越来越欣欣向荣,越来越郁郁葱葱。不辜负这锦瑟年华,也不辜负这勃勃生机,正好应了那一句“春来发几枝”。春来发几枝呢?几天才发一枝呢?将时光换算成花枝,用花枝来兑换时光,古往今来的世界,有这样的时光银行吗?
一株又一株,一丛又一丛,去年秋天种下的虽然是四丛菊花,然而今年回报我的却是挤挤挨挨的一大片。小半个花坛都被它们抢占了过去。只因为生命在土地里珍藏着,生命在躯体里酝酿着,想要破土而出、想要迎风而上,想要蓬蓬勃勃地生长出来,在求索、在寻觅、在不顾一切地向上生长。终于屹立在蓝天白云之下、挺直腰、抬起头、以一种不卑不亢的姿态。
未开的菊,称其为绿菊一点都不过分。向上张扬的绿叶一片紧挨着一片,一片重叠着一片,根本不给金灿灿的阳光、凉幽幽的风一丝见缝插针的机会。然而阳光还是钻了进去,风紧接其后,雨也乘其不备轻手轻脚地溜了进去。风轻雨润、阳光和暖,餐风饮露、吟风吟月,这隐逸君子过的日子还真是滋味十足。
绿色铺就的锦缎,绿色筑就的梦想,绿色构建的阁楼,这对于隐居在这一大片绿色中的虫子该是多大的乐园。蟋蟀在月影中唱歌,从春唱到夏,从夏唱到秋,悠扬的歌声在菊叶与菊叶间飘荡,菊枝与菊枝间缭绕,三日不绝。蚂蚁采蜜攀着菊枝而上,渴了就喝一口清晨的带蜜的露珠,累了就靠着一片肥大的菊叶休息休息。风轻盈地在叶片与叶片之间吹过,带来丝丝凉意;阳光夹杂在风里、在叶片与叶片之间闪烁,星星点点、细细碎碎,晃得眯缝着眼看世界的人一阵眼花缭乱。
倏忽间,庭阴转午,太阳已经移到对面的墙角根了,而对于居住在绿色世界中的人们,时光似乎已经过去了几个世纪。
早早晚晚、无论早晚都要去看看那一片菊。脚忍不住就朝那边迈了,眼睛早就向那边瞄了,心早早地系在了那些菊枝菊叶间。恨不得我就是其中的一枝,在如此辽阔的天地里,与这么多亲密无间、耿直豪爽的朋友把手言欢、畅所欲言,它们跃跃欲试,我也大展鸿图,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而花坛最中间、靠近杜鹃花的那一株在清凉夏天的时候,它就心儿痒痒地想要绽放了。所以杜鹃花刚刚开过,那一丛菊就摩拳擦掌地做出一副想要跃跃欲试的样子。才几天的工夫,性子直爽的它居然就开出了几朵。繁繁密密的花瓣、甜甜蜜蜜的花蕊,几只蚂蚁愣头愣脑地爬上爬下,简直没有停下来的念头。
剩下的几丛却矜持地多。在如此闲散的日子里养精蓄锐,从前如金似玉的华年都一丝不苟地储存在那迎风挥舞的拳头中,只等秋风一吹、秋阳一照、秋雨一洗,就淋漓尽致地铺排开来。
猩猩红的、葡萄紫的,红色既喜气又活泼,黄色既华丽又阳光。感谢这些一院子的菊花,感谢这透着芳香、似开未开依然打着翠绿花骨朵的菊花。稍嫌凌乱的花枝沿着花坛大片大片地垂落下来,仿佛波涛翻滚的秋海里的一朵鼓足力气的浪花,信心十足地突发奇想地想要泼洒到花坛外面去。
山茶花旁边的一丛秋日的黄瓜似乎和这菊暗地里较量着,悄无声息地就从花坛里走了出来。碧绿而茂盛的叶子铺天盖地、犹如一匹翠绿的瀑布从花坛上悬挂了下来。柔软而纤细的触角随风招展、耀武扬威,长满尖刺的、颇有些粗壮的藤蔓像全副武装的战士,在金色小花渲染的金色的秋天里,直向着充满欢声笑语的院子的正中央气势汹汹地挺进着。
呵,这孩子般稚气的可爱的黄瓜,这宜风宜雨、宜霜宜雪、更加可爱的菊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