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淡淡地流着水,风轻轻地吹着风。
秋天的风是洞庭湖边一叶落而天下秋的依依袅袅的风,是长安城带着厚重乡愁的思念成疾的风。满街满巷,村头村尾,屋前屋后,无处可逃,何处能避?冷飕飕,凉幽幽,透心冷,浑身凉。撩起行人的衣衫,摆弄姑娘的美发,扰乱一池如镜的秋水。那平滑的、光滑的水面刹那间就皱了。
秋叶飞飞。深红、浅红,深黄,浅黄,一片片地抖动在风里。唐朝的这个季节,秋水满池塘。一个艳阳天,一个盛妆的女子,一片小小的红叶,一首摇曳生姿的小诗。水有情有意地流着,叶有情有意地游着,心有情有意地漂着。漂出了宫墙深深的皇城,漂出了繁华如梦的长安,漂出了转眼云烟的唐宋,漂到了同样流逝着如金岁月的公元两千年。谁在长江的下游拾到了一片殷红的落叶,谁的多情的眼波同样流转着千百年不变的滴滴相思?
路弯弯曲曲,可通东西南北。可是无论哪一条,可是无论朝哪个方向走,都通向美艳如画的秋天。沉甸甸的稻穗,金灿灿的稻田,仿佛农村人一眼望不边的日子辽阔气派,却又在平凡中蕴藏着点点哲理。偶尔传来的几声鸡鸣或狗叫,仿佛波澜不惊的生活中一点动人的惊喜。在这里,秋就是站在田野里的一排排饱满的稻谷,秋就是山间高高地扬向蓝蓝天空的红红的高粱。被庄稼人装在心里,揣在怀里,抚摸着,呵护着,仿佛一只庸懒的眯着眼睛晒太阳的心满意足的猫。而庄稼人的心也真实踏实着,欢喜着。
或者下场雨也不是坏事。下了雨的秋,就更加地清幽清冷了。天黑得特别快。风儿雨儿早早地将天的厚厚的帷幕拉了下来,无边的秋雨隐没在更加无边的黑暗中。只有秋风撞击着秋雨,只有秋雨敲打着秋风。淅淅沥沥,凄凄切切,冷冷清清。树叶儿也来助战,像是嫌这风儿雨儿还不够凄冷,像是嫌这雨儿风儿还不够凄紧。树叶儿摇晃着秋风,树叶儿招惹着秋雨,噼哩啪啦,一阵阵乱响。敲在人的耳朵边,敲在人的心坎上,耳朵听得都乱了,心儿敲得都碎了。仿佛无边的风雨里,头上没有一片遮风蔽雨的瓦,手上、心里、脚下正透心凉着。
九月的风雨,九月的虫鸣。九月的蟋蟀幽幽地唱着。像是在屋角,又像是在树荫;像是在草丛中,又像是在院墙下。断断续续,有有无无。叫得风都冷了,叫得雨都密了,叫得冷都觉得冷了,叫得凉都觉得凉了。寒气逼人。这在《诗经》的古朴民风中哼过民调的虫子,这在唐诗宋词中歌过春花秋月的虫子,这在帝王将相豪华的宫殿里唱过风花雪月的虫子,这在市井人家平常的茅檐下吟过清风明月的虫子。这微不足道的虫子正轻轻地低吟着。不必在乎前世是什么模样,只是今生依然重复着前世的过往,只是今生的曲调中依然吟唱着前世的一些人和事。或者还有今生的人和事——我们自己的故事。
秋已经深了。
深了的秋,用一树甜蜜的红苹果将一棵老树的腰压得咯吱咯吱直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