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张晓秋的头像

张晓秋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12/25
分享

冬阳

冬天的太阳,与其说是被公鸡伸长脖子喔喔喔地唤醒的,还莫说是被大街小巷叮叮当当、笛笛嘟嘟的汽笛声吵醒的。或者说温暖的被窝被呼啦啦的西北风吹冷了,不得不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总之当冬天的太阳懒洋洋地从浓厚而又柔软的云被子中探出脑袋露出红扑扑的脸蛋时,静寂而冷瑟的乡村小路上早已行走着因急冲冲赶路而踩得雪白的霜咯吱咯吱响的人。

天地是那样的宽广,原野是那样的空旷。一眼望过去,总是无尽的衰草,无边的枯枝。风像一个雄心勃勃的政治家,只要有一点空隙便千方百计地钻进去,遇见高大的树枝,便不容分说地缠住。如果你有一双解连环的妙手,你还可以从修长的树枝上褪下一丝又一丝的风丝儿来。

草则是无一例外地枯黄,都缩着脖子,低着头,脖子和头上都白茫茫地顶了一层洁白的霜花。

这时,那从浓密的云层中斜着眼睛透出来的明艳的阳光恰好明晃晃地照在那一片月光般皎洁的草地上,照得那一地的霜花金光闪闪的。顷刻,脚踩上去还咯吱吱响的霜,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串串晶莹剔透的露珠儿了。一颗颗乖巧地缀在枯白的野草上,珠子儿闪闪发光的,草丝儿闪闪发光的,你甚至怀疑把它们串在一块的究竟是草丝儿还是金线儿。

一条漂亮的小溪涓涓地流逝着,几只白鹅站在溪边突兀的岩石上,一边将鹅黄的长嘴伸进温暖的翅膀轻巧地啄理着,一边斜视着水中那只鹅的昂头挺胸的模样,似乎对溪水中自己的倒影十分满意。几棵高大的香樟树耸立在缓慢飘扬着炊烟的村庄外。虽然是隆冬,但是这一边踮脚尖向上长,一边抬着头努力向村子里看的好奇心奇重的树却依然浓密青翠。阳光在每一片绿叶上跳跃,在每一根枯瘦的树枝上旋转,轻柔而轻婉。有阳光的地方就有温暖,有阳光的地方就有光明。即使在这寒冷而令大多数生命窒息或者停止生长的隆冬,有了这满天、满地、漫山遍野的阳光,手脚温暖了,躯体温软了,一颗心也在温和地温婉地跳动着。

于是到太阳底下来,来晒晒太阳,晒晒思想。一切久久地躲在黑暗中的、藏在寒冷中的人、物、思想、意志都可以拿到太阳底下来暖暖。

晒太阳最好是中午11:00。中午11:00-14:00的太阳最最温暖最最温和。依然穿得厚厚的,甚至戴了手套、帽子、围巾。因为即使是艳阳高照的大睛天,无事生非的风,依然会千里迢迢地赶来捣乱。如果你在晒太阳时,却突然隔三岔五地来一阵气势不小的风,一会掀了你围得紧紧的围巾,一会吹开你遮得严严实实的头发,一会从你温暖的袖口处向袖子里钻,一会蛮不讲理地向你的怀里扑,吹散了你的头发,吹乱了你的思想,吹得你的脖子冷幽幽的,吹得你的本来温暖的心冷飕飕冰冰凉的,那多扫兴!

农村的四合院最是晒太阳的绝妙去处。四面八方都是房子,只有阳光照得进去,没有风儿吹得下来。温暖的阳光,照着庄稼人温暖的日子,即使是隆冬,也一如春天般温暖。没有四合院,一排比肩而立的房子,向阳的那一块也极好。而农村的房子又必然坐北朝南,朝南的那一面,在浓浓的冬天,必然有一排浓浓的太阳。

总之阳光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躺在那一排高大的房屋下宽宽敞敞的院墙里,依依恋恋地似乎就不想走了。主人家的门口若是收拾得干净,阳光躺下来也清清爽爽,安静地犹如一只午睡的猫。若是到处是鸡毛蒜皮、纸屑,便哆哆嗦嗦犹犹豫豫的,若是一阵风来了,便坐立不安地似乎想要起身走开了。

拿一只凳子,最好是靠背椅,搭在那一片明媚的阳光下,手里握一本书,面前放一杯茶,边读书边品茶,边品茶边晒太阳,边晒太阳边享受人生。书也不必多读,茶也不必多品,思绪甚至可以为那一片美仑美奂的阳光而停止流转。抬头是蓝蓝的天,比海水蓝,比星空蓝,比飞向星空的梦想还蓝。蓝蓝的天空中浮云荡尽,一尘不染,了无纤尘。一轮耀眼的太阳光闪闪地照着,根本看不清太阳的模样,只是一道耀眼的五颜六色的光环。转眼间,眼前似乎有千千万万个太阳,在摇动,在摇晃,似乎要摇摇晃晃地掉下来。地上尽是稀稀疏疏的太阳影,那些被微微的风摇碎的树叶的碎影,树枝儿的残影,零零碎碎地落在眼前明晃晃的庭院中,如绝妙的古画儿,清瘦清绝。

时光在流逝,阳光在流转。在手上,在书中,在茶水里,在咿咿呀呀的摇晃的靠背椅中,在缓缓移动的太阳光中,在轻轻拂过去的凉凉的冷风中。年纪大些的老太太早已三五一群坐在一起,干枯的手端着饭碗,饭碗里堆满了珍珠一样洁白的米粒,翡翠一样碧绿的青菜,红玛瑙一样鲜艳的红烧肉。放在仅剩了几颗牙齿的嘴里,细细地咀嚼着,被西北风吹得发皱的脸上尽是满足的微笑。年轻的少妇则聚在一处纳鞋底,织毛衣。一只五颜六色的纸盒子里装了五颜六色的毛线,两根细长的银白色的毛线针乖巧地搭在胳膊上,已织好的一段自然垂在腿上。一边飞快地向露出尖角的织针上挽毛线,一边迅速地用织针将毛线从织针与毛线共同搭建的毛线洞中迅速挑出。眉飞色舞地谈论着,东家长,西家短。东家娶妇,西家嫁女,一村中并没有隐秘的事,一村中多的是娶娶嫁嫁的喜庆事。何需喜鹊挨家挨户地报喜呢?只是这小小的晒太阳,农村人这点关上门掩上窗户都关掩不住的事儿便在金色的太阳光下被风儿推搡着传向四面八方了。

当然也晒被子,晒褥子,晒刚洗干净的衣物。被子褥子厚厚的,晒在阳光下软软的;衣物湿漉漉的,晒在阳光下暖暖的。猫啊狗啊鸡啊鸭啊,都不约而同的,都互相约好的,居然也看中了这片阳光璀璨的风水宝地。猫眯缝着眼睛,蜷在铺满稻草的纸盒子里,懒懒散散地缩成了一团。嘴巴深深地埋了进去,尾巴巧妙在藏在屁股下,温暖的身子和着温暖的阳光有节奏地一起一伏。一颗头如此被十面埋伏,再狡猾的风也休想钻进去丁点儿。狗却多管闲事地插了进去,挤在猫的身边,头依靠着猫的头,腿搭着猫的腿,嘴巴恰好正对着猫的嘴。弄得猫有些不舒服了,极不情愿地挣扎着从狗庞大的身子下爬出来,依然挨着狗的身子躺下,爪子搭在狗的肚子上。狗一语不发,依然舒舒服服地睡着,仿佛一对相濡以沫的夫妻,两个同甘共难的朋友。而两人刚刚还因为主人扔过去的一根挂汁儿的美味骨头互相露牙齿、扬拳头、瞪眼睛、竖颈毛示威呢。

鸡皆蹲在阳光满照的墙角下,一边闭了眼一边任西来的风吹得满屁股的鸡毛扑簌簌乱飞。脑袋恨不得缩进脖子里去,脖子恨不得缩进肚子里去,闭了眼像是在养神,又像是在沉思。却又因为偶然的风吹影摇而惊开眼,瞧见地上一串乱飞的树影,竟然以为是满地乱爬的虫子,居然伸出利嘴飞速地啄过去。

若是遇上腊月,家里的主妇也有将年货搬出来放在金色的太阳光下晒的。熏好的腊肉,塞得鼓鼓的在阳光下滴令人垂涎三尺的腊油的香肠,晒了满满一竿子,像是在向邻居炫耀那一竿子的年华,像是在向太阳炫耀这富足的幸福生活。阳光闪闪的,那一竿子的年货也光闪闪的,横在眼前的屈首可指的一眼即望得见的喜气洋洋的新年更是一片璀璨夺目。

当然这时也得当心那些在屋檐下暂时安静下来装作一无所知的猫啊狗啊。如果一个不小心看走了眼,这屋檐下百般乖巧的宠物便会一鼓作气跳上去,毫不客气地撕下一块,一溜烟地跑到阳光照耀的不知什么草垛柴堆上,美美地酣畅大嚼了。

太阳一点点地在庭院的墙角边移动,像一只不安于坐立的初生的猫。渐渐地向西爬了,一会儿就爬到西边的墙角边了。在西边的墙上一点点向上爬,像一只顽强的爬山虎,咬紧牙、使足劲、扣紧爪子,在那因风吹雨打而变得异常光滑、因趾高气扬而将腰杆挺得异常笔直的墙壁上留下了通红通红的坚定不移的脚印。和来的时候慢腾腾、拖拖拉拉不一样,冬天的太阳去的时候总是急匆匆、匆匆忙。仿佛一个因为长时间赶路而浑身寒冷而饥肠辘辘的旅人急于跑回家抱了柴火烤火,抱了锅炉吃火辣辣的辣椒暖身子,即使面前有一个骇人听闻的悬崖,跳下去必然粉身碎骨,但为了赶时间,抄近路,它也必然横下心来心急火燎地往下跳了。

也不管晒被子的人对它的甜甜依恋,也不管晒心情的人对它的苦苦眷恋,也不管草啊、树啊都伸出了僵硬的枯白的手悲悲戚戚地想把它挽留住,就自顾自地靠近了西边的群山了。缓缓地向下沉,慢慢地向下落,仿佛山的另一边有个人在放风筝,正一点点地收风筝线。风依然淡淡的,水依然淡淡的。收了刺眼光芒的太阳一片艳红,像姑娘戴在头上的好看的红头巾,像恋人圆圆的脸蛋上那一片娇不胜羞的粉红。鲜红鲜红的霞光均匀地涂抹在高高低低的群山上、大大小小的房屋上、孤孤零零的树枝上。西面的墙顿时就变成了绯红的舞池,一对对圆圆的金闪闪的香樟树叶忘情地舞动着。那在曲曲折折的乡间小路上急匆匆赶着回家的路人的脸此时也必然红光满面、光艳照人。有阳光照耀的路途,必然是星光灿烂的路途;有阳光温暖的人生,必然是幸福美满的人生。一生有阳光相伴,有太阳相随,这样的人生旅途中即使有泪花飞出,这泪花也必然是温柔温和的,也滚烫地能让一颗冷酷的心瞬间升腾起温暖的柔情。

大大小小的庭院中,年老的老太太、年轻的小媳妇,收衣服的收衣服,收被褥的收被褥。被子暖暖地铺在床上,衣服干干净净地悬挂在装满衣物的衣橱中。盖着这被太阳的目光温柔地抚慰过的软软的被子,这有着浓浓柔情、厚厚蜜意的太阳温度的被子,今夜定是一个甜甜蜜蜜的夜晚,今夜黑夜中的梦也必然你侬我侬柔情似水。

一树依傍着墙角而立的腊梅,披了一身华丽的斜阳静静地伫立在黄昏中,默默不语,脉脉含情。淡黄色的梅蕊上刮过的风,泠泠,瑟瑟,却又甜蜜而泌脾!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